在蔡家的幫助下,地裏的活兒終於緊趕著做完了,交了稅賦,剩下的糧食要安排賣了,換成銀子帶回京去,這一切也都交給了蔡大虎。


    以前林崇嚴的意思是連這邊的房子土地都賣了,全家搬進京,如今卻改了口氣,隻讓帶銀子過去,絕口未提這娘仨兒。


    林曉霜看著張氏憔悴的臉和長滿繭子的手,不覺有些心酸。這就是女人,一生便係在一個男人身上,就算那人身邊有著別的女子,還得為他考慮,為他勞碌奔波,沒有半絲怨言。


    “娘,我們……不進京了?”縱然這是她所盼望的,可是看著張氏落寞的樣子,她便開心不起來。


    張氏的手抖了一下,針尖在食指上刺出一滴血珠,放下手中活計,她將手伸進嘴裏吮吸著,含糊地說道:“雖說你爹和你哥去了是和大伯二伯住一處,沒有分家,但那邊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手上沒點銀子不行,在這邊好歹有點進帳,過去了,他如何養活咱們娘兒?”


    “那邊不是也有地、有田莊麽?”林曉霜問道。


    她聽了蔡大虎之言,已經向張氏求證過,那兩個妾的事,已經不是秘密。張氏將針在頭發上撓了一下,繼續做起活來,臉上神色平靜,淡然說道:“那母子三人也要過活不是,他們又沒個依傍,這些年田莊的進項,也隻夠養活他們和幾個留下看莊子的下人。”


    林曉霜默然,其實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張氏,他們一家早就餓死了,林崇嚴雖是個男人,卻還抵不過妻子張氏,農活大半都是張氏在幹,加上給人縫縫補補洗衣裳的活兒,倒是張氏養活了一大家子。林曉霜不由得有些後悔,也許當初她不該為一己之私,攔著母親不讓進京。她不知那京中的兩個妾是怎生模樣,但想想也知道,守著祖產過活,又有後來的大伯二伯家照應著,再不濟也不會少了吃的吧,必定沒有張氏這般辛苦,也就不會如她這般容顏易老。


    “這樣也好……”她喃喃念道,心中有了計較,“娘,賣糧的銀子也不能全給了他們,咱們得留下一半。”


    “留下做什麽,我們娘兒仨有口吃的就行了,你大哥和你爹要緊。”張氏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娘,我也不是為了自個兒,是為了這個家,總之你聽我的,銀子我有用。”


    “你用,你怎麽用?不行,全給你爹那邊送去!”張氏斬釘截鐵地說道。


    “娘,咱們本就不富裕,送一半過去,夠大哥和爹用就夠了,多了,還不知道用在什麽人身上,那府裏不是還沒分家麽,吃穿用度有公中調配……”


    “別再說了!”張氏打斷了林曉霜的話,略加思索,輕言道,“你爹不是老夫人親生的,他……也有他的難處。”


    見說不動母親,林曉霜唯有歎息,隻好靠手中那十兩銀子了,雖說本錢少了些,卻好過沒有。不禁又想到了孟家,不知道主事的人是誰,若是能說動他家……她愣了愣神,終是搖了搖頭,她隻是個女子,還是個小丫頭,誰能信服?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還以為今年豐收,糧食會賣個好價錢,沒想到賣的人多了,反倒將市價給壓了下去,幸虧大虎找了點門路,才以比市麵高出幾分的價賣了出去,又找人換了可在京中錢莊兌換的銀票,請了穩妥的人,隨軍中公函一道送去林崇嚴那裏。


    感激之餘,林曉霜對大虎也多了幾分體貼,每日裏變著法兒做好吃的,將自己的手藝也展示了個十足十。閑下來的時間,大虎清早便教二虎和念祖練武,然後便安排兩個小子讀書,下午則是帶著兩人上山砍柴,將蔡家與林家的柴房堆得滿當當的,連後院的山牆也堆了個老高。


    “大虎哥,再這麽下去,我怕山林要給你砍光了。”林曉霜打趣道。


    蔡大虎抬頭,被太陽曬黑的臉上浮現一個大大的笑容:“能多做一點是一點,我這一去幾年,隻恨砍的還不夠你們以後用。”


    “夠了夠了,我們也沒閑著,時常進山撿的枯樹枝,也夠燒一陣子的。”林曉霜說道,見大虎還要往山上跑,出聲將他攔住,“大虎哥,我有事兒找你。”


    每次看到林曉霜單薄的身子背著小竹簍,蔡大虎就忍不住心痛,他想起了在繁華的城市見過的那些小姐,就連小姐們身邊的丫環,一個個也是嬌滴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曉霜應該和她們一樣,甚至應該要比那些人過得更好才對。


    自從他來後,基本上把曉霜該幹的活兒都搶著幹了,他恨不得能在走之前把所有的事都幹完,不讓她再受累。他經常偷偷觀察她,發現林曉霜獨自一人時神色總是淡淡的,眼眸深處像是暗藏著許多心事,有著與她這個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他希望能為她分憂,喜歡看她笑,她笑起來時,雙眉彎彎,眼睛彎彎,好像是陽光被打碎了,落在她的眼裏,分外璀璨動人。


    看到林曉霜的笑,蔡大虎的心就會暖暖的,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將來要讓她時時都這樣笑,決不讓她流淚。他對林曉霜沒有甜言蜜語,隻用行動表示著對她的愛護,但凡她有言,莫敢不從。聽到林曉霜有事找他,馬上站住。


    “什麽事,你隻管說。”


    林曉霜將自己的想法對他說了,大虎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卻沒有多問,得到大虎肯定的答複,林曉霜取出畫好多日的圖,遞給了他。那是現代所見的器具,她不知道這裏的工匠能不能做出來,雖說她見過那些手工做的金玉首飾比現代機器打磨的還要光亮,但這並不代表她畫的東西人家就能做出來,畢竟彎彎繞繞的蠻多,要求又很精細,而手藝奇巧的工匠她不認識,也不方便去找,唯有依賴大虎。


    “放心吧,在我走前,一定給你辦成。”大虎說道。


    “嗯!”林曉霜綻開一抹微笑,她相信他,大虎允諾的事,從未失信過。


    她要的東西沒多久就做好了,張氏見了那鍋不像鍋盞不像盞的東西,問林曉霜:“霜兒啊,你這又是要做什麽了?”


    “娘,我做點實驗。”


    “啥?實驗,啥叫實驗?”張氏一頭霧水。


    “反正現在我也說不明白,做出來你就知道了。”林曉霜說道。


    張氏見狀也就沒再多問,實際上這一年來,女兒懂事了很多,不僅沒給她添過麻煩,還為她分憂不少。等大虎進屋,按照林曉霜說的將器具擺好,她才悄聲說道:“你可別告訴我娘做這東西花了多少銀子,她知道又該念叨了。”


    大虎點頭,也有些好奇她花錢弄這些個東西做什麽。


    “霜兒,看樣子這是個鍋,可幹嘛要在蓋子上弄這些彎彎繞繞的管子?”


    “這是蒸餾鍋,用它可以提取花草中的芳香油,”對大虎,林曉霜倒是未加隱瞞,“不過要試過才知道,我還沒成功,你也不要給別人說。”


    “你是說,像煉燈油一樣,從花草裏弄出油來?那有什麽用?”


    林曉霜看了大虎一眼,沒想到他一點就透,還挺聰明的。她笑著解釋:“這個油,可不是用來點燈的,是用來做香料的,比較難以提煉出來,所以我才要試嘛,如果成功了,隻要一小滴,就可以有大用途……”


    大虎笑了笑:“霜兒,你真聰明!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林曉霜的眼裏閃著光,裏麵充滿了希冀與信心,她握了握拳:“對,我一定會成功的!”


    時間過得很快,在張氏做好孟夫人的衣裳之前,蔡大虎就要走了。林曉霜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個蔡大虎時時照顧著他,突然間他就要走了,這讓她多少有些愁悵。


    “霜兒,我明日就要走了。”院子外的大槐樹旁,高高的草垛上麵,坐著兩個人。晚間時,林曉霜應張氏的要求給蔡大嬸送兩盤點心過去,蔡大虎就悄悄約了她晚上在這裏見麵,知道他要走了,她不忍心拒絕,也就應了,等張氏熄了燈睡下,便偷溜了出來。


    說了這句後,半天不見大虎開口,林曉霜偏了偏頭瞧著他:“大虎哥,你約我出來,隻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不……不是!”月光下,大虎的臉又紅了,“霜兒,我想聽聽你的聲音,你隨便找點什麽說吧,這一去,好幾年都見不著你……”


    “大虎哥,問你個問題。”


    “嗯,什麽?”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你長得漂亮!”大虎撓了撓頭,嘿嘿笑道。


    “那個姓段的小姐不漂亮麽?”她狹促地眨了眨眼,“我可聽大哥說了,段大人為了你,可是製造了個偶遇事件,那位段小姐連他都見著了,可是個美人兒呢。”


    “她太瘦了。”


    林曉霜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汗顏,她林曉霜更瘦好不好!


    “那……張大牙家的二妞不瘦,你怎麽又看不上她?”林曉霜的眸子泛著光,雙手支在膝蓋上,杵著個下巴,含笑對著他。


    張二妞比蔡大虎小一歲,長得豐滿高挑,杏眼高鼻,是村裏有名的美人兒,和蔡大虎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不光她自己,她的家人也看上了蔡大虎,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偏生大虎給拒絕了。


    林曉霜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選外貌的話,也會選二妞那樣的做媳婦,若是為了家世的話,選段家小姐最妥當,所以更不明白蔡大虎怎麽就偏偏看上了她。


    “她,她又太胖了!”大虎想不出托詞來,隻得順著前麵的話,來了這麽一句。


    林曉霜彎起了嘴角,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蔡大虎看著她笑,自己也跟著傻笑。


    “大虎哥,你可真逗!”她笑得東倒西歪,若是給張氏見著了,一定又要罵她瘋丫頭了,蔡大虎卻覺得這樣子很好,能讓她這麽開心,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忽然林曉霜身子一歪,往一側倒去,蔡大虎慌忙伸出手臂大力一拉,她便往他的方向撲過來,倒在他的懷裏,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哎喲”地叫出了聲。


    “差點你就滑下去了,小心些。”熱熱的呼吸噴在林曉霜耳邊。


    林曉霜低頭捂著鼻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你是鐵打的嗎?好硬,碰痛我了。”


    蔡大虎一聽,緊張地抬起她的臉來:“我看看,撞到哪兒了?”


    林曉霜抬頭看著他,鼻子撞得酸酸的,眼淚花子都給撞出來了。他伸出手來,懊悔地按捏著她的鼻梁:“對不起,都怪我用力大了些。”


    他專注地看著她,眼底的痛惜是那麽明顯,仿佛他麵前的,是世上最珍貴的寶。林曉霜在他手指的輕按下,鼻梁上的酸痛漸漸消失。


    “好了!”她說。他卻不曾收回手,那隻手慢慢地滑向一邊,微微粗糙的指腹在她臉上帶起一陣酥麻。林曉霜感到了那手的熱度,很燙,帶有些微的顫抖。


    “霜兒!”他喊了她一聲,聲音有著異乎尋常的沙啞。


    “嗯?”帶著疑問的鼻音微微上揚。


    蔡大虎的臉在林曉霜眼前放大,唇上溫熱的觸感,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等回過神來,麵前是他愉悅的笑容,像足了偷腥的貓兒。


    “啊!你剛才做了什麽!還以為你很老實,看來都是裝的,裝的……”林曉霜揚起拳頭,向他擂去,蔡大虎嗬嗬笑著,也不閃躲,任那小拳頭一捶捶地敲在胸膛上,隻覺心裏漲得滿滿的。


    她打了半天,看他根本就沒感覺到痛,氣鼓鼓地瞪他一眼,甩開頭:“哼,大騙子,不理你!”


    “霜兒,好霜兒,你別不理我啊!隨你打隨你罵都行,隻是別不理我……”


    星星一眨一眨地看著草垛上的兩個人影,原先沉默不多話的少年嘴巴一直動一直動,賠盡了小心,直到他拿出一個袋子遞過去,抓住少女的手打開來,仿佛有千萬顆星星從少女手中飛出,將草垛上的兩人包圍起來,少女的嘴角方才重新翹起。


    “啊!螢火蟲,好漂亮!”


    “霜兒,念祖說你唱歌很好聽,我卻從來沒聽過。”


    “想聽嗎?”


    “想!”


    “那好,”清了清喉嚨,輕柔的歌聲響起,“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哎喲,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那河邊……”


    歌詞稍稍作了些改動,歌中之意卻依舊相同。


    蔡大虎將她摟在懷中,一起抬頭看著滿天繁星,他原本想說,讓她一定要等著他,這一刻卻隻是微笑,什麽都不必說了,原來他的小霜兒什麽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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