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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非另起一行,緊接上頁末句)是要重新算一算船上與庫裏所有東西的數量有多少……這麽做才叫有計劃分配。“這是一個問題。”我對他還是很有耐心的。“有機會就多找些船老大幫我們搞運輸,給足他們錢。”“你個人的東西和其他商號訂購的東西都可以從這碼頭起運。”我對自己所作的姿態也做了一下評估,算了算,我今夜對他,及對任何人真是很有耐心的,比方說,重新算一算我與上司兩人在每次交易中各自所占的份額,出庫的數量,風險的承擔及物資最終的歸屬,等等。“從水路運出,沒人能控製。”蟲子老闆預感到船上會出事,因為船夫和船老大都是這城裏最蠢最笨的一類人。我的態度需要有點變化,從原來的立場上後退一點。比方我說:“你給足了船老大錢,你便可乘勢將他的船租下。”他聽後立即漲紅了臉龐,非常害怕地搖著腦袋說:“我不與船上的人交往。但你們卻用了船,你們用了船。許多來歷不明的船現在都在港口等著接這運輸的活兒。”“我是想我是想,”“我是想我是想,”……士兵踩木甲板的聲音已經越來越稀少,有的士兵正在歸隊,他們準備點名,然後集體返回庫裏。“庫裏所用的船是有保障的,用一個晚上時間裝貨上船,黎明時滿載貨物的船會離港,這樣的時刻表……是庫裏……不是庫外人……定下的,這你還不明白。”“我們修改了以前的做法,一船東西,或是一車東西,都要經過重新界定。我是指它們的歸屬問題(在將來)。而且是最後的歸屬問題。”“不能夠。我說還是要按原來的慣常方法去辦。”蟲子老闆剛在一塊傾斜的石板上站穩身體就急忙說:“啟運之前定下的,已經付了款子,是賠是賺都在裏麵了。”“庫裏會依據實際情況,重新來個說法的。現在沿途……”“什麽沿途?在你說‘沿途’之前,我的風羊店已經對貨物投入了很多資金。你們庫裏人沒事就在庫內守著,在外麵跑碼頭的事由我來做。那船頭的燈怎麽射出了紅的光。”他端詳了一會兒貨船上那盞正朝寂靜的湖麵打射紅光的燈之後,轉過身來走到我身邊,也就是來到我身體右側,說:“船出航以後,庫裏派出的押運人……除了這些人留在船上,其餘人盡可放心上岸回家去。那燈的光不能久看,刺眼。哎,你說你們是不是應該聽從我的勸告,回到庫裏去。在碼頭隻需按過去的辦法做好交接就成。”“這鬼燈。”“船有許多隻,庫裏約了船主上岸來談。這說明裝船啟運,沿途護送,都離不了我們庫裏人的。在水路上若遇到不測,滿船的損失將是十分巨大,你們各家商號能夠承擔得起?”“由庫裏來承擔?”“由風羊店承擔起來?你準備與我們賭一次。”“庫裏能承擔下來就好。這樣就好嗬。”“那隻船要啟錨出航了,瞧那船頭的燈,照得港口一片紫紅。”“船要開動了。此趟出航是去南方,是去南方吧,那兒的戰事現在……”“還是一半對一半,”我這話說得多順口,(他這一夜沒想別的事),“仍與火車運輸一樣,庫裏運去給軍隊的和你們個人購進的各占一半。”我覺得今夜留在港口做事的人都是些死心眼的笨蛋。也包括我在內。許多私人物品現在也被士兵抬上了那艘即將要出港遠航的船隻。都是些沒長腦子、不會為自己精打細算的笨蛋兒。死心眼。每天洗澡還都約了人一起來洗。一天的澡洗下來,不知在澡堂地麵上要落下多少根頭髮。都是些不長頭髮的笨蛋兒。約人洗澡,讓人看你慢慢落盡全部頭髮。私人物品全都與軍隊物品一起被裝上了貨船,而且每夜都有每晚都有這種令人高興的事兒發生。你是怎麽了,還不跟大家一起高興高興一起快樂快樂?人的心眼一旦死了,私人物品一旦被裝上了軍械庫雇用來的船隻,每個人都成了眼前這事的參與者,再多約幾個人……又會解決多少擔擾和愁緒呢,澡堂,澡堂,解決人苦悶心情的好地方,到將來事情敗露,“一旦敗露,哎,”我說,他多狗怎麽一點都不為自己犯下的事兒發愁呢,他在山裏反政府已經反了幾年,又反政府,又與城裏軍隊打仗,又與我們合作,購買槍枝彈藥,我們提供的物資早已進了深山老林,多狗的遊擊隊正用它們在山裏各處打擊政府軍,死亡,反正將私人物品弄上船並不會導致你我丟了性命,死亡,死亡離我們還遠著呢,……就是說現在它離我們還遠著呢,你的店,若是光做正當生意,光做正當生意……反正船兒已經出港,諸事怎樣,你就看著候著吧。上司見船駛去,便登上汽車走了。我與庫裏其他人擠著爬上幾輛卡車,卡車司機們似乎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將車燈打亮熄滅、熄滅打亮……水霧很濃,迎麵走來的士兵渾身都是汗水味,我與三四個士兵……我與三四個剛剛走進澡堂的庫裏人在水池邊狹窄的過道裏相互狠撞了幾下身體,然後下水,在水裏轉動身體,池麵白色蒸汽像一團幹麵粉,把水裏的人緊緊裹住,現在再來想庫裏所有人的……擔憂……你看你這兒還沒被水浸濕,木箱上的陳年灰塵還未被動過……思考……可能……事情可能要*的,我用毛巾幫你擦擦身子背,去掉點汗味,去掉點汗味,在水池裏多泡泡,約人來泡澡堂,我會擦的,毛巾先擰幹,站起身子,去掉一些身上的水,用擰幹的毛巾使勁擦,用力擦,先生,蓮先生,事情一旦失敗,我們就去找多狗司令員,讓水冷一下,找多狗,逃出城去,可以了,低一點,再低下去一點,好,肥皂就在左邊,自己伸手拿,呀,找到他以後,等他給了錢,我們便遠走高飛,可問題是,戰爭今年解決不了,明年同樣也沒法結束,今年是二六年還是二七年?找他去,呀,把肥皂給我,我要洗頭,洗頭,又有頭髮掉了,二六年或二七年,沒人會在這兩年之中來庫裏查我們帳的,等戰爭停了,蓮先生,戰爭會不會老是打下去,兩年,隻需兩年,再多時間也是浪費,我從水裏站起身爬上過道,過道中的水蒸氣比池子裏淡些,顏色也不是那種撕不開缺口掰不見眼兒的乳白色,而是漸漸有點白中帶青的顏色,是用兩年時間?在男人們洗澡的堂子裏估計戰爭持續時間會有多長……有多長,兩年就行。蒸汽正在替人說明這個問題。裏裏外外它都向人呈現出一種白裏帶青的顏色。“不給點暗示?”我對此時還浸泡在水裏的小蓮說,“船上的東西到什麽地方才能卸下,”“到買主手裏?”洗澡時間過久了,手指上的皮膚都被水浸泡得浮脹起來,好像再讓水接觸下去,洗澡人手上整張皮子就會脫離手,在水裏散化開來……不能像剛才那樣用手搓洗身體,搓得過於用力,過於頻繁了。我們想坐在水池邊暫時歇一歇,打上一個瞌睡。隻能先睡上一覺,停上一停。就是要讓手露出水麵,瞧……這兩年的戰爭打下來,你說我們軍械庫最終能否全身而退呢。庫裏人的肌膚都應保持幹燥,人身體這樣東西其實在水裏是浸泡不了多長時間的,它其實本是個很幹枯的東西。喂,我們其實是不會出什麽事情的,根本不會出事。小蓮的一身清骨在水池中半露半隱,光彩迷人。“他不是這麽說的,”他在水裏一使勁,激出片片水花,“有的,我說是有的。我們的腦子也應在池水裏好好洗一洗,庫裏的有些事兒……想起來也真渾。”“這兒已成了一座空庫。”“快成空庫了。”“庫裏士兵都靠庫裏武器過日子,……我們從一開始就沒將事情控製好。”“主要是因為沒辦法進行統計……也不是,每箱東西的進出,都作過詳細記錄的。”“一半,總要在船內放入一半數量的私人貨物,對於這一點真的是沒有控製好。”這時的澡堂,蒸汽已經不濃,水的熱度正在大幅度減低,多數士兵早已走散,“在上級來此地檢查之前,我們須做點事情呀。”“做些什麽事情。”“做一些能迷惑人的事情。”“空空的庫房,裏麵彈藥全沒有了。”“鐵門被打開。”“鐵門正開著。”“牆上彈痕累累,是什麽人……”“是什麽人把門打開的?”“是什麽人……”“什麽人遠道而來,襲擊了我們單位。”“這兒……兩年以後這兒永遠也不再是我們的單位了。”“什麽人從很遠的地方跑來,他們手持從我們單位獲得的新式武器,在城內街道上呼嘯而過。”“是什麽人?”“有誰知道呢。”“什麽人將庫裏大鐵門打開了。”“他們已將澡堂鐵門鎖上了,你沒聽見外麵的鐵鏈被人拖著纏上了鎖?這響聲硌得我牙痛,”又說,“硌得牙痛嗬。”“你說話又沒理,又不能說通的。誰會鎖住這兒澡堂的門?即使想關門,那些人也會在之前進澡堂來瞧瞧的。”“許是蒸汽濃,沒看見你我仍在水裏泡著。”“誰深更半夜會來這兒做這關門的差事?”“鐵鏈已纏上大鎖,你我得在水池裏過夜了。”我說的,還是他說的?庫裏的鐵製大門被人從外麵撬開,而庫內澡堂的門卻由單位裏某個士兵鎖上,這種好壞摻半的事情最初是由我、還是由他說出來的?又沒理,又說不通。他說,記住,一定要牢牢記住,第一步與第二步……這中間的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件事情……我們都必須預先預先預先……想一想,是應預先想一想。又是你手裏沒了道理,口中沒了說詞,一副浸泡在溫水中的可憐相。再說呀。他說,一座裏麵原先原先原先物資很豐富的倉庫,現在突然變空了,庫房內的東西突然也變簡單了,不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鐵製的貨架都是一個樣子,鐵板鐵條,都是一個樣子,一眼望去,你的目光可以穿透數以百計貨架的空空身影。像這樣來說話,用此等言詞表達一種觀點,能夠做到通順嗎?你有話就快點說出來,澡堂之地可以用於密謀。他伸出舌頭,舔掉一顆懸掛在嘴唇邊的水珠,用濕手壓了一下後腦勺上的頭髮……氣候不行,要是換一個季節,庫房遭襲可以成為事實,在回去的路上,在回去的路上,他說了幾次“在回去的路上”之後,突然說到了冬雪封路的事。他說,在理想的節氣裏,上天可以普降瑞雪。這兒已是空的了,已是空的了。是空的。而且還十分肯定。他十分肯定。城裏的軍械庫早已是一座空庫。可以找個理由出來。比如說,你我都不喜歡在夜晚於背光處讀《春秋》,像那位生有長鬍鬚的古人一樣。他在濃濃的水汽中用足力氣朝前方猛擊一拳,說,是某某某深夜讀《春秋》……但是沒見有什麽背光的地方。又來了,不通的,搖晃的燭焰,你想呀,隻有一支,你想呀,隻有一支,隻有一支蠟燭在深夜裏照著,它的亮光肯定是又搖又擺又微弱,有點背光,使眼睛難受。他的臉色很紅。這麽說人家通嗎?說整個麵龐像剛做完壞事的女人的麵龐,上麵泛著紅暈,通嗎?是某個紅臉漢子正在夜觀古書。他說,是陣陣紅潮在這位漢子臉上泛起,說明他在心理上有了一些反應。不就是夜讀古籍冒充秀才,然後再臉塗脂粉假扮紅顏嗎?求你了,請你說一句,評論一句,像這樣來看他,行嗎?蓮先生。最好的方法是請他進城來幫一次忙,在上級派員來此地以前,請他先將整座空倉庫摧毀掉,他現在是入了深山了,做了司令,地廣人多,讓他襲擊一下我們單位裏的庫房還是做得到的。是應將我們軍械庫先先先先先先先襲擊一次。預先襲擊。他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他會說些什麽動聽的話,是隻說好幾個“預先”呢,還是把幾個“預先”,或是把孤單單一個“預先”放到某句話中間去說。一句話,他說,一句話,今晚在澡堂,我倆要研究一個方案出來。毀了軍械庫,將我們單位徹底打爛、摧毀。對整個二七年需要形成一個觀點,形成一種看法。消滅軍械庫中的所有軍事人員,這不是一種很好的跟二七年有著直接聯繫的做法嗎,有任務了,反正庫內的建築物……宜用火攻,易攻難守,容易得手,大火一著,放火者可以與城裏百姓混在一起逃出城去。就用這個辦法。什麽辦法?他用手搓了一會兒身體,又用水澆了幾下。他沉在水池中心……搓洗著身體,並用溫水澆後背。他正在水裏洗清身體各部。這種庫房,隻要多狗率隊伍率隊伍率隊伍率隊伍慢慢靠近,不用一槍一彈,靠近庫裏正門,推門,發現門是開著的,門被人從內部打開……沒敵沒匪的,老是緊閉大門有什麽勁呢,推門進來,進到鬆軟的稻草垛、棉花堆跟前,庫裏各處早已擺滿了特地從鄉下收購來的軟軟白白的棉花和幹燥的稻草,所以說進城的匪徒隻要進入庫內,肯定能遇見……像雪一樣白、像女人用的毛巾一樣幹淨的棉花……引火之物就堆放在你們跟前,(等大火被點燃,你們要做到:物我兩變),所以他說……他們都說,等到城裏各處都鋪上了棉花,多狗遊擊隊便可以開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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