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躺在美人榻上,胸口往下蓋著一張暗紅色的薄毯,神態頗為愜意。她一手拿著本書冊子,另一手則隨意搭在毯子上。她的兩名大宮女,其中一人正在動作輕柔小心的替她按揉著曾經受傷的那一條腿,另一人則正服侍著她吃著新進貢的新鮮甘蔗。


    甘蔗去了皮,再切成小一份一小份的,吃起來倒算是方便,也不會顯得太過狼狽。宮裏的妃嬪大多數不愛吃這個東西,一個是因為覺得這東西未免有些掉價、上不得台麵,另一個則是每每吃這東西的時候姿態總不夠優雅,需要大力咀嚼不說,還容易將汁水沾得滿嘴都是,實在是十分不美觀。


    她往日嚐過倒是覺得這東西味道還是不錯的,畢竟是進貢到宮裏的,至少十分清甜。冬日裏的水果本來就不怎麽多,這個是其中的一種,比起橘子來她還是喜歡這個多一點。過去她也上麵的兩個原因對甘蔗敬而遠之,如今不在乎那些,卻也就不用顧忌了。


    發覺到施夷光想要將嘴裏的蔗渣吐出來,在一旁服侍的一名小宮女連忙便將盂盆遞上前,沒有去看跪在離美人榻有一小段距離的來稟報消息的那名小太監。施夷光吐了蔗渣,伺候她吃甘蔗的大宮女立刻拿了帕子替她擦了嘴,她才放下手中的書冊子,而後慢悠悠轉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那名從庭蘭軒過來的小太監。


    “你家主子娘娘真是硬氣,竟然真的就這麽自盡了。”施夷光臉上的笑容不讓人覺得有半分的溫暖可以親近,反而能夠輕易的感覺到幾絲冰冷意味,她一手壓著薄毯慢慢的起了身,替她按摩腿部的大宮女也已經停下了動作,退到了一邊等候吩咐。


    施夷光就這麽樣半坐在美人榻上,接著說道,“本宮知道了,你暫且先回去庭蘭軒。等到陳修容去庭蘭軒見你家主子娘娘之後,再繼續來鳳藻宮回稟消息。玲瓏,帶他下去領賞。”


    大宮女玲瓏馬上福了福說了一聲:“是”。那名本就埋著頭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更低垂了頭,語氣之中難掩歡喜的意味說道,“奴才謝過皇貴妃娘娘的賞。”然後垂著頭起身,跟著施夷光的大宮女玲瓏下去了。


    這小太監退下去之後,另一名大宮女立刻走上了前,對著施夷光伸出了手。施夷光扶著她的手從美人榻上下來,走了兩步又站定了,她微微側過臉,肅了語氣低聲對著這名大宮女玉致吩咐道,“派個人去偷偷跟著看看這個小太監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大宮女玉致又立刻垂了頭同樣低聲應話,跟著便也出去了房間。


    施夷光逕自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子,一股寒風卷著碎雪頃刻便灌進屋子,涼涼的打在她紅潤的臉上。她看著外邊竟然下起了小雪,忍不住便勾唇一笑,笑容詭異而又莫測,更讓人分辨不清她這般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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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得知陳雲顏已經自盡的消息,未時剛至,陳雲暖便坐著軟轎到了庭蘭軒。她從軟轎內下來,外邊狂風卷著雪粒子刮在臉上,即便在厚厚的衣裳外邊再罩著厚厚的鬥篷也擋不住這寒意襲人。


    陳雲暖抬頭看看這個地方,端正的“庭蘭軒”三個字還是嶄新的模樣,然而在這裏麵剛住了不到一年光景的人已經沒有了。她狠吸一口冷氣,那冷意直入心肺,卻讓陳雲暖覺得好受了一些。


    入了庭蘭軒,陳雲暖脫下鬥篷,才發現這裏比起紫玉閣來說要冷上好些,便微嘆了口氣。她不是來得最早的,進去靈堂的時候已經有兩、三名低分位的妃嬪在祭拜了。


    陳雲暖對這幾個人沒有什麽印象,也沒有心思去在意。幾名妃嬪看到來人立刻都和陳雲暖行禮請安,正三品的修容對於她們來說,已經足夠輕易的碾壓她們了,更不說在背後庇佑著這一位的人是皇後娘娘。隻是她們都以為,已經和陳婕妤鬧翻了許久的陳修容大約是不會過來看這個無足輕重的妹妹,竟是沒有想到陳修容來,還來得很不晚,臉色看起來也不算好。


    臨近新年弄出這樣的事情來,陳雲顏想要得到追封定然是不可能的。隻是按著正五品婕妤的規格來布置,好歹不至於太過寒磣。陳雲暖飛快的看了圈眼前的這靈堂,至少能算那麽一回事,便沒有說什麽隻是逕自走到了靈牌前去。


    陳雲暖拿了紙錢丟到麵前的銅盆裏麵,原本有點兒歇下去了的火焰隨即一下子便重新躥高了。火光搖曳之間,陳雲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和小時候的陳雲顏,那個時候的她們關係多麽好,做什麽都喜歡一塊兒。如果得了什麽新鮮的玩意、吃到了什麽好吃的點心,都定然會和另一個人分享。那時溫馨的日子卻早就不見了,如今隻剩下一副冷冰冰的棺材,還有站在靈牌前隻能為她燒點兒紙錢的自己。


    又將一疊紙錢丟到了銅盆裏麵去,火焰再次蹭的躥高,然後等到紙錢燒透後便又重新歇了下去。其他人看著陳雲暖站在靈堂內安靜的看看堂中的棺木,定定的不知是在想著什麽事情,可沒有人出聲打擾。


    在陳雲暖沒有發覺的時候,薛修儀薛時舞也到了庭蘭軒。她本來和陳雲顏沒有多少關係也不怎麽認識,隻是在前段時間內,到底和陳雲顏有些接觸,現在看來那一段時間可以算是陳雲顏在這個世界最後的時間。便是惦念著這一份其實算不得交情的交情,她想著多少該來庭蘭軒看上一眼,可沒有料到會碰見陳雲顏的姐姐陳修容陳雲暖。


    剛剛來了一個正三品的陳修容,接著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正三品的薛修儀,那幾個低分位的妃嬪慌慌張張的連忙又和薛時舞行禮。平素陳婕妤的人緣沒有好到哪兒去,竟然還有高位的妃嬪會主動到庭蘭軒來探望,一時之間幾人多少更加覺得出乎意料。可這樣的想法至多是在心裏想一想,這兩個人都是同樣她們得罪不起的人物,她們膽兒小,不敢去觸這個黴頭。


    薛時舞走到陳雲暖的身側了,陳雲暖才注意到她,微側了身子,勉力擠出來一個淡得很的笑容,說,“薛修儀也來了。”薛時舞輕點了頭,沒有說什麽,隻是如陳雲暖先前一般拿了紙錢投到銅盆裏麵去。


    等火焰躥高的時候,火光照在臉上,到底添了幾分暖意。薛時舞這時才對著撇過臉看著陳雲暖,說上一句,“到底人死不能復生,陳修容還請節哀順變、仔細著自己的身子。”陳雲暖神色一滯,薛時舞才補上一句,解釋道,“陳修容的神色看起來實在太過哀傷了。”


    陳雲暖一愣又是一個苦笑,復拿了一疊紙錢投入火盆,好半天才能夠回答薛時舞一句:“到底不過雙十年華,日子本來還長著,卻偏偏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免覺得實在太過可惜了些。”薛時舞輕點頭,算作同意陳雲暖的話,但沒有說什麽,兩人站在那處,又隻剩下無盡的沉默。


    最後和薛時舞一起站了會兒,兩人最後是一起離開庭蘭軒。隻是當兩人穿戴好鬥篷繼而剛剛走出了庭蘭軒的時候,陳雲顏的大宮女朝顏突然間麵色急匆匆的追上了兩人的步子,不過她找的人唯有陳雲暖而不包括薛時舞。


    大宮女朝顏首先對著兩人轉過身來的行了禮,而後才對著陳雲暖說道,“陳修容請留步。主子前一晚入睡之前,曾交與奴婢一封信箋,要奴婢在今日轉交給陳修容。”說著朝顏將自己手中的信箋給遞了過去。


    陳雲暖頓了頓,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朝顏是陳雲顏從陳府帶進宮來的奴婢,陳雲暖自然認得她。信封上是萬分熟悉的娟秀小楷,端端正正的寫著“嫡姐雲暖親啟”六個字,陳雲暖頓時便眼眶一熱。


    朝顏見陳雲暖如此,也紅了眼睛垂下頭,繼續說道,“主子在讓奴婢們退下去之前,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的異樣,奴婢跟在陳婕妤身邊這麽久,更是什麽都不曾發現。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情,全然是奴婢的失職。”


    “奴婢本無顏見陳修容,可還是得將主子最後交待的這件事情給辦妥當了才行。奴婢相信主子在天有靈,知道陳修容來看主子了,定然也是極為高興的。”話說到最後幾個字,哽咽的聲音怎麽藏都藏不住,淚水更是順著朝顏的臉頰流了下來,溫熱的淚水卻轉瞬便被寒風吹得獨獨隻剩下了冰冷的感覺。


    陳雲暖聽朝顏的話也聽得紅了眼睛,但到底沒有哭出來,隻是強撐著沖她點了頭,可卻是真的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對於她來說此刻言語太過蒼白而無力,她甚至沒有辦法形容出自己這個時候的心情來。薛時舞看看陳雲暖手中的信箋,又看看陳雲暖,想對她說句安慰的話也一樣說不出來。


    捏著陳雲顏讓朝顏務必要教給她的信,陳雲暖坐在軟轎內,先前強忍的淚水,終究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想起曾和陳雲顏一起在書上看到,朝顏早上開花而中午謝,夕顏傍晚開而晚上敗,陳雲顏因為喜歡而為自己身邊的大宮女取了這麽兩個名字,到最後,竟是昭示了她自己的命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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