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飛花中,他輕輕抬起她螓首,低問:“回答朕,是不是從頭至尾,都是朕一廂情願?”她對他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情。


    她笑靨如花,一雙波璨分明的大眼猶顯萬種風情,她唇角溢出不可琢磨的笑,似真心似自嘲,“被人當作禁臠已經很賤,被玩弄淩辱後還要鍾情於那人,豈不是天下至賤。陛下,你果然是天真無邪吶。”


    他踉蹌一退,心口被繃緊,“你就如此恨朕?”


    她的真心原是這般難求,就像變幻莫測的風雲,你永遠休想將其網住。


    “對你,千離無愛無恨。”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


    他抽出腰間龍泉寶劍,見他帶劍前來,千離心裏已然有數,然而青鋒劃過,她卻安然無恙,隻是長長青絲齊肩被斬斷,落在雪地裏,像清水中化開的墨汁。


    千離抬眸睇向軒轅欲,忽而放聲大笑,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她相信他是愛慘了她的。


    “還是那三個問題,陛下是喜歡心裏的那個女人還是千離?江山和千離,陛下更愛哪一個?陛下你會殺千離嗎?陛下可以慢慢思考,千離不急。”她退一步,福身一禮,“千離靜候陛下佳音。”說完退了下去。


    之後,他派人給她送來解除蟲蠱的湯藥,她一飲而盡。


    三日後,有急報傳到金城郡,說封國和梁國大軍已經踏進雍國邊境,朝腹地進發,情勢刻不容緩,百官皆請奏軒轅欲早做決斷,莫要再留妖女禍世。


    原來這就是命運不被握在自己手裏的滋味,枉他堂堂一國之君,連個女人都保不了,他握緊手裏她的青絲,閉眼沉思良久。他揮劍割掉自己的長髮,親手將兩人的髮絲結成長辮,一頭一尾各用紅繩係住,交給行刑監讓其用這條情絲結代替三尺白綾來做個了結,而後頒下聖諭:處死東宮,以順民意。


    “軒轅欲是第一個傷了朕的心的男人,他曾經口口聲聲對朕許諾絕對不會殺朕,三年夫妻,就算是麵對一根糙也會生情,何況還是一個人,朕以為自己不屑他的憐愛,然而聽到他下了賜死朕的聖旨時,朕竟然覺得揪心的疼,真賤!可是朕依然笑著上路,因為朕知道,他比朕更難受,親手賜死他愛的人,那滋味……痛快!”——《摘自離帝手記憶軒轅欲》


    能夠不帶任何牽掛地死去和帶著悔恨遺憾孤獨終老,哪一個更為折磨人?隻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雪霽初晴,軒轅欲登上宮闕,放眼望去,江山白茫茫一片,他竟然為了這無情無義的山石糙木而犧牲她,才忽然發現江山再美也不及她半分妖嬈。


    他壓下胸中湧起的血熱,扶住圍欄穩住身形。


    此時行刑監匆忙來報,言太子帶兵闖進宮闕,親手縊死東宮,並命人將屍體懸於城門示眾,以解萬民之恨。


    軒轅欲當即口吐鮮血。


    當日,太子軒轅無塵喧兵奪位,自立為雍景王,而先王雍欽王則被幽禁在求凰宮,永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那一日,因為將近年底,年初借了米糧的金城郡百姓前來還糧,雖然外麵饑荒四起,然而他們的收成卻比往年好數倍,莫說三鬥糧,就算三十鬥他們都還得起。


    然而開倉收糧的卻是一位女子,她手持金箭令牌,不管她說什麽,金城郡太守都得照辦,就算她說將度量的鬥改成拇指大,太守都不敢有任何異議,見金牌如陛下親臨,他還不想掉腦袋,隻得照辦。


    百姓感其恩德,紛紛朝她下跪,她卻道:“別跪我,是東宮娘娘叫我這麽做的,當初她說借一還三是想給大家一點動力,而且代田法和農具也是東宮娘娘傳授的,你們若要謝,她在東麵城樓,當麵謝她吧。”


    說完,綦連採兒將金箭令牌留下,悄然離去。


    東麵城樓上,吊著一具女屍,脖子處纏繞的不是麻繩或是白綾,而是一根髮辮。


    交絲結龍鳳,紅繩係青絲,千絲同心縷,共締長命花。


    長相守,長相思,長相恨,長相憾。


    她明明惡名昭彰,卻還有百姓向她跪地謝恩,有人開始自思,也許關於她的傳言並不是真的,至少他們沒見她做過惡,隻見過她的好。


    懸在城樓上的人兒衣袂飄飄,那謫仙般的模樣哪兒像妖魔鬼怪?(橘*泡泡魚 手 打*園)


    夜幕時雪又紛紛揚揚飄下,舞不盡千秋寂寞。


    鳳業 by花邊小糙-第十章


    雍國邊境線上,封、梁兩國大軍壓境,黑壓壓的軍隊像一股黑色塵埃,遠遠望去鋪天蓋地一般,雍國的守軍不禁心驚,這要是攻過來,他們鐵定為國捐軀。


    正值憂心如焚之際,傳令官來報,說景王陛下親率大軍前來支援,雍景王逼宮之事已是人盡皆知,他雖貴為太子,但欽王畢竟還沒有駕崩,多少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然而他卻是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支持,就算是軒轅欲的王軍,也有大部分傾向太子,所以軒轅無塵能夠順利登基,居首功者非千離莫屬,軒轅欲若不是因為她而失去民心,太子至少還得再熬十五年不止。


    鎮邊戍衛當即出關相迎時,君王輦駕緩緩進城,一直駛進行宮,一道上無人見過新君龍顏,隻有稍後軒轅無塵的親信,如今被封為寧遠侯的秦宿從行宮中傳出聖旨,言由鎮遠將軍單墨排兵布陣迎敵。


    單墨早已經經過軒轅無塵授意,敵不動我不動,所以兩軍對峙,都蓄勢待發,情勢異常緊張。


    然後就在兩軍對壘的驪山另一麵,一匹馱著兩個人的馬緩緩行在山道中。馬背上,男人出塵脫俗,英武不凡,女人芳菲嫵媚,顏如舜華。


    他知她不適應騎馬,所以將馬速放得極緩,就怕顛著她分毫,除此之外,他亦想這路途永沒有盡頭,這樣她便能沉在他懷裏,歸他所有。


    她側坐在馬背上,讓自己的側臉貼著他的胸膛,看似靜若處子,然而一路上,她對他都是怨聲載道。


    她說他不是東西,居然嚇唬她,被別人勒死她認了,可真要是他親自動手將她了結,她會覺得他太過狠心以及殘忍,她會心痛,還好他隻是用針悄然打進她幾處血脈,讓她失去知覺暫時形同假死一般。


    他救她一命,她自然感激不盡,然而這個混帳師弟居然趁著她麻痹無意識時將她吊“屍”示眾,她就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他。


    她做給大師兄上吊假死用得玩意兒,軒轅無塵居然用在她身上,表麵上繩索繞在脖子上,然而實際上有一根承受主力的繩索套在她腰腿上,對人毫無傷害。


    軒轅無塵見千離又開始摸著脖子哼哼唧唧,笑道:“還在生我的氣?”他承認自己這麽做是為了聚攏人心,吊她出去正好激勵士氣,他心想不用白不用,所以隻好委屈她了。


    “我還是你師姐,你都如此冷漠無情,這般利用我,吊了我一天,要是你的仇家,你豈不是……”


    “我會將仇人碎屍萬段,再挫骨揚灰。”


    他如此斬釘截鐵,叫千離啞然住口。


    見她噤聲,他才掩下滿臉深沉,柔和的笑意在他俊美嚴酷的臉上蔓延開來,如斯溫雅,仿佛剛剛那一瞬的猙獰隻是她的幻覺而已。


    “還不到六個時辰,哪有一天,師姐,你不能這麽誣賴我。”他將她摟緊幾分,下顎抵在她頭頂,狀似百般委屈。


    千離真是懶得和他說了,隻問了句:“你帶我去哪兒?”其實她本不想問他的,無塵既然肯瞞天過海救她,那麽他應該也不會傷害她,可是這樣漫無目的她就覺得自己像是隨波逐流的浮萍,好生可憐吶。


    “師姐,你記住,無塵可以與世上任何一個人為敵,但對師姐,無塵絕不忍心傷害,而且,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師姐。”在軒轅無塵眼裏,千離太過仁慈,這樣的人最容易吃虧受罪,還說什麽對自己好一點,他是一點兒沒看出來。


    千離聞言,將小腦袋往軒轅無塵懷裏緊了緊,不再多問了。師弟變得這麽高大英俊,對她說這番話時簡直就像個大男人,害她有些緊張呢。


    一路晃悠悠,不知轉過多少汕頭,看過多少紅花翠綠之後,軒轅無塵才輕輕扯了扯千離齊肩長的青絲,頭髮雖然變短了,可人卻比以前看起來俏麗許多,仿佛又回到十二、三歲那年,她依舊清麗無雙。


    軒轅無塵回憶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逃出雍國時走的那條路嗎?”


    千離想了想,搖頭道:“是現在走的這條道?”她真的記不起來了,或者說她記憶裏的事物有榮有枯,早和六年前大相逕庭。


    軒轅無塵點點頭:“就連事物都有這麽大的變化,何況人乎?”


    人成各,今非昨。


    千離抬頭凝視軒轅無塵,但見他無邪一笑,輕揚下頷道:“到了。”順著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小竹林裏隱約有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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