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渭陽。


    天氣炎熱,空氣幹燥。


    渭陽城裏,幾個乞丐混在一起,其中一個皮青臉腫。


    “狗哥,你說那個小乞丐不會是詐屍了吧?我聽說有的人死了之後,變成僵屍,就不怕疼,還有用不完的力氣……”


    狗哥打了個冷顫,“閉嘴!前幾天的事情,誰也不許說!”


    “可是,那個小乞丐還搶走了我們的所有積蓄……”


    “閉嘴!他拿走的隻是錢,我們差點沒了的可是命!”


    小弟明白了:“您是說,他沒殺我們,已經是我們走大運了?”


    狗哥陰沉道:“我叫你閉嘴,你沒聽到?”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臉色默然的小乞丐,如何踩在自己背上,一手拿著他的所有積蓄,一邊還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


    “一命償一命,按理來說,你們現在已經下陰曹地府了,但我不想殺人,所以你們撿回一條命,今天的事情,你們全當忘掉,什麽也沒見到過,若是被我發現你,或者你的朋友們亂說話,第一次,我會給你警告,但第二次,就讓你們永遠閉嘴。”


    她還問,“對了,你知道什麽人能永遠閉嘴嗎?”


    他能不知道嗎?


    “死,死人……就能永遠閉嘴。”


    一開始,狗哥還打算報複回去,可是等他叫來了其他兄弟,卻翻遍整個山頭,也沒見到那個小乞丐的影子,對方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緊跟著,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每次回頭,都能在身後的陰影處看見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等他走過去,又空空如也,原地隻有一灘水。


    水?


    這麽熱的天氣,怎麽地上還能有水?!


    那個乞丐失蹤的第一天夜裏,他心情不好,抓了其他乞丐正準備打一頓發泄,結果脖子後麵吹來一陣冷氣,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張泡脹的恐怖的臉!


    他絕對沒看錯,那一定是死人!


    下一刻,他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


    脖子似乎被一雙冰冷僵硬的手死死掐住,很快就要窒息。


    就在他快失去意識的時候,那雙手鬆開了。


    他狠狠摔在地上,其他人卻說自己什麽都沒看見,還問他怎麽了。


    狗哥掙紮著爬起來,環顧四周,什麽也沒看見。


    “狗哥,你後麵怎麽有水?”


    他伸手一摸,發現那不是水,是血水!


    【第一次。】


    一個沙啞恐怖的聲音在他後背響起。


    他又一次一回頭,後麵就是牆壁,什麽東西也沒有。


    什麽第一次?


    狗哥猛然回憶起來那句話。


    【第一次,我會給你警告,但第二次,就讓你們永遠閉嘴。】


    可是他什麽都沒往外說!


    難道,那是他之前害死的人的冤魂??


    從此之後,他一改往日的性格,每天夜裏都從噩夢裏驚醒,總覺得有人站在自己的床邊,等著收走他的命。


    碰到其他人,不管是比自己厲害的,還是弱小的,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夠狠,就隻能在食物鏈的底層,很快,其他人就占據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狗哥”。


    而他,隻能活在最底層,吃別人“賞”給他的食物。


    即便如此,他每天還是活的膽戰心驚。


    活著就離不開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活著。


    剩下的一輩子時間,都被他用來向他之前害死的人贖罪。


    蘇搖鈴隻用派一個召喚物,就能讓那群欺軟怕硬的混混閉嘴。


    這之後,她並沒有浪費自己的時間,而是想辦法進了渭陽城,進了皇宮。


    宮裏多一個年輕會做事的小宮女,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注意。


    這日,為了接待邯鄲來的使者,渭陽王宮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到場的不僅是邯鄲使者,還有其他來自別國的使者。


    殿裏議論紛紛。


    “你說說,這禮儀規格,比我來的時候強多了。”


    “咱們還得沾趙國的光,才能見見這樣的場麵,真是人不如人啊。”


    有聽八卦的,有看熱鬧的,也有陰陽怪氣的。


    “這秦趙前段時間還在開戰,結果這才多久,兩國就坐在渭陽的殿裏,把酒言歡了,我看,咱們都被他們耍了!”


    “若是我沒記錯,兩國已經在丹水僵持了兩年了吧,兩國加起來四五十萬人,就算是每天少吃點,也快把丹水兩岸吃空了,秦人攻不進去,趙人打不出來,我看,言和是遲早的事情。”


    能住在渭陽的各國使者,那都是說話的人才,深諳說話的藝術,平時也各個都擅長揣摩人心,話術技能點滿了的。


    如今秦王這個接待,不就是告訴趙國,告訴天下——他們也有言和的心思嗎?


    這場仗,再打下去,沒有人會得到好處,秦國疲憊,趙國也難受。


    “哎,多倒些酒,”


    魏國的使者叫了叫蘇搖鈴,隨後又和身側的朋友道,“前段時間,邯鄲還派了使者去我們魏國,原本國君還在猶豫,是不是該趟這趟渾水,現在看來,是我們想多了!”


    朋友道,“最近養的鴿子,品種極好,要不給您留一隻?”


    “還是你懂我!來來來,喝一杯!”


    車馬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傳過國度,今日的宴會結束之後,恐怕所有人都要行動起來了。


    就連韓國,在獲得了這兩年的喘息機會之後,也開始擔憂起來,好不容易禍水引到趙國身上,一旦秦趙言和,掉過頭來,還不得對付它了


    殿上觥籌交錯,秦王麵對著邯鄲的使者,可以說是熱情至極,還賞了不少好東西。


    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邯鄲使者的肚子裏。


    他有些眩暈,卻也喜笑顏開,看秦王這個態度,秦國估計早就不想打了,這一次的西行,任務已經完美完成!


    等到深夜,宴席才散了。


    秦王坐在後殿,叫人打來熱水。


    他的臉色,和白日裏判若兩人。


    無論是秦國的文將武將,都上書,要求退兵,秦國已經耗不起了。


    若是沒有邯鄲使者的這次來行,他或許也會選擇退兵。


    但顯然,如今就差最後一步了。


    這個時候退兵,相當於放棄秦國一統天下的最好機會。


    這世上沒有幾個國君,能完成這樣的偉業,但凡完成了的,全都青史留名了。


    他早年在燕國做質子,命交在別人手裏,拚死了才逃回來,當時護送他回國的,還是燕趙兩國,而如今燕國退到北地,不敢南下,趙國換了主人,昔日那個和他有過恩,也有過怨,交過手,也博弈過無數次的老趙王,早就已經去世,隻有他這個老頭子還坐在秦王的位子上。


    他十八歲繼位,在位已有四十七年。


    武安君是他一手煉成的劍。


    治內攻外,秦國在他的治理下,逐漸成為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強國。


    秦軍擊敗過趙魏韓齊楚,攻陷過無數別國城池。


    天下諸國,隻想著如何從其他國家手裏獲得一些利益,互相牽製算計,隻有他,心裏有著比任何一位國君都強大的野心——


    統一天下!


    結束分裂,天下一同,讓玄色秦旗,插在九州的每一寸土地上,讓被人看輕的西陲秦國,入主中原!


    可如今,他已經六十五歲了。


    在這個人均不過四十歲的世界裏,他已經快要走完自己的一生。


    秦王閉著眼睛,卻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


    他未睜開眼,隻是以為熱水到了,揮了揮手,“下去吧。”


    現在,他必須要做一個決定。


    是否要和趙國言和。


    打,趙軍不出,秦軍有心無力。


    放棄,他不甘心。


    “別人都說,今日宴會,王以最高規格接待邯鄲使者,是要言和。”


    “但我看來,並非如此,您非但不想言和,甚至還想再進一步。”


    “趙軍拖遝,秦軍耗費不起,兩年的時間,二十萬兵力投入丹水,哪怕其中有數萬是韓人,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糧草,用秦國的生產,去喂養前線的大軍,幾個月還可以,兩年,就太長久了,更何況,這兩年還不是盡頭,繼續拖下去,三年,四年,五年?難道秦軍要在丹水住一輩子嗎?”


    “但是退兵,你不甘心,一旦退兵,相當於承認秦軍這一次的攻趙行動失敗了,從攻韓開始,到攻占野王,再到北上入韓之北地,丹水這一戰,不隻是兩年,而是長達五年,乃至你十年的謀算。”


    秦王驟然睜開眼睛,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小宮女。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我。”


    秦王多疑,心思深重,蘇搖鈴的那番話雖然說動了他,但更讓他覺得眼前的宮女不簡單,他喊道,“來人!”


    蘇搖鈴攤手:“您不用廢力氣了,這裏隻有你我。”


    隻需要一百霾石,再加上切爾諾斯的能力,就可以在後殿之中布置一個幻境,將秦王拉入幻境之中。


    秦王自然是不信的,他大喊數聲,卻毫無回應,起身出去,卻在跨過門的瞬間,又進入了殿內!


    他的臉色幾變,“你,你這是什麽邪術?!”


    蘇搖鈴瞬移出現在他身後,“這不是邪術,隻不過是你睡著了,而我入了你的夢而已。”


    秦王這才轉過頭,仔細看向她,可怎麽看,她都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你究竟是誰,你是神仙?還是妖魔?”


    “我叫蘇仲,”


    蘇搖鈴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殿內的桌椅,“先坐吧。”


    秦王回到椅子上,他摸了摸椅子,觸感很真實,根本就不像是做夢。


    “你可以當我是神,也可以當我是鬼,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我也能幫助你。”


    秦王:“天下人都知道我要什麽。”


    他要的是趙國,要的是天下。


    蘇搖鈴問,“天下人都說,武安君戰無不勝,你為何隻讓一個左庶長領軍數十萬?”


    “你以為我不想讓武安君去?武安君身體不說,就算是他去了,廉頗也依然不會出戰,隻要趙軍不出,丹水就是死局。”


    蘇搖鈴:“可你依然接待了邯鄲的使者,卻沒有在今日的宴會上,和他達成任何承諾。”


    秦王沉默。


    “所以,你還沒有放棄,你今日的宴席,是給天下人演的一場戲,讓所有人都以為,秦趙要談和了,既可以騙騙其他國家,又可以安撫秦國那些朝臣。趙王的確不是蠢貨,秦趙都沒有時間了,他不僅向邯鄲派出了使者,還向其他國家也派出了使者。要麽聯合魏韓,拖垮秦軍,要麽,就和邯鄲言和,讓你們退兵。”


    她頓了頓,道,“這麽看來,趙王想的還挺全麵的,可他沒想到,這一招會被你利用,一旦天下人都以為你們此次議和必成,自然也就不會當傻瓜出來,幫趙國對付秦軍。”


    秦王:“你想說什麽?說你了解我的想法,看穿了我的心思?揣摩人心,渭陽有幾百上千個門客幕僚,都不比你差。”


    “沒錯,”


    蘇搖鈴點了點頭,“但我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一件事。”


    她的聲音仿佛能蠱惑人心,讓人忍不住去相信。


    “我要一個人,和我一起去丹水。


    還有一個人,連夜前往邯鄲。”


    “半年內,必能逼出趙軍,進行決戰。”


    秦王目光微凝,“你真能做到,隻要兩個人?”


    “對,隻要兩個人,至於我能不能做到,我願以命擔保——”


    蘇搖鈴微微一笑,“我並非活在夢裏,我是現實中的人,我叫蘇仲,你醒後,可以去宮裏查宮女名冊,既然我能入夢,能告訴你這些,那麽至少,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秦王:“你就不怕我知道你的身份,將你抓起來?”


    蘇搖鈴:“我敢告訴你我的身份,就不怕你抓我。”


    秦王撫掌大笑,“果然有膽識,不愧是仙人!”


    要麽是蘇搖鈴蠱惑性太強,畫的餅太大。


    要麽就是秦王真的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聽她一言,搏這最後一次,就算是失敗了,屆時在與趙國談和也不遲。


    十年的時間都付出了,不在乎多撐這半年。


    秦王沉聲:“一言未定,若能成功,你想要什麽?”


    蘇搖鈴卻微微一笑,“我什麽也不要,我說過了,我隻要兩個人。”


    “第一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邯鄲。”


    “第二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與我一同去丹水。”


    “這兩個人的身份和行動內容,都要絕對的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泄露出去。”


    秦王皺眉:“這兩人是誰。”


    “第一個人是誰,由你定,但一定要伶牙俐齒,能言善道,而且從今天開始,必須吃素。”


    “第二個人是誰,由我定。”


    秦王沉吟片刻,終於抬頭看向她。


    “你要誰。”


    “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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