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分析完局勢,坐直了身體,朝著王齕一拱手,“當今之計,應當先殲滅這一隻趙軍小隊,以秦軍主力的戰鬥力,這數十人完全不是對手,之後在加速行軍,前往界牌嶺,當然,如此以來必定要繞一段遠路,需要準備更多的糧草。”


    王齕點頭,這也是他的想法,“既然——”


    蘇搖鈴卻打斷他,“既然隻不過是數十人的突擊小隊,那根本用不上上千人的主力去,山林裏地形複雜,到處都是窄道和山穀,人多了送死都要排隊,我看不如讓人帶數十個秦兵,主力的目標,依然放在界牌嶺上。”


    王齕一愣:“為何?”


    明明可以用大部隊輕鬆碾壓除掉這個隱患,為什麽她要建議分兵。


    蘇搖鈴回答,“如果這一股趙兵,隻是緩兵之計,目的就是拖住我們,又或者是誘餌,是一個陷阱呢?他們難道沒想過,如此兵行險招的計劃,隻要被我們的斥候提前探知,還沒打就會失敗嗎?更何況,孟老既然建議我們這麽做,我認為,最好就不要這麽做,無論對手耍什麽花招,是陷阱也好,是拖住我們的花招也好,都不會影響我們。”


    孟老:“你禮貌嗎?”


    蘇搖鈴看向老用戶和陳燁,“放在以前,這的確很難選擇,因為想要確保能完全消除這一小股趙兵,就不得不多加秦兵,一旦分兵太多,就會影響主力,但如今今非昔比,陳燁可以以一當百,老用戶也可以,就算是不給他們兩人派兵,他們也相當於兩百人隊伍,對付這不足百人的趙兵小隊,豈不是輕輕鬆鬆?”


    陳燁:“倒也不用隻讓我們兩去……”


    蘇搖鈴:“老餘好像也很想去的樣子,可以你們三人前去,直接形成三百人軍隊。”


    陳燁:“??”


    老用戶一拍桌:“這正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時候!區區數十人的趙兵,就算是沒有陳燁這小子,我也可以輕鬆對付。”


    老餘:“你就是想自己一個人拿人頭吧。”


    想要一個人打野,獨占人頭。


    秦軍的爵位有二十級,最高第二十級是徹侯,最低第一級是公士,最低的六級都是民爵,並沒有食邑。


    想要成為公士,需要至少斬首一位敵軍甲士,也就是敵人的軍官,而非普通士兵,當然,普通士兵的人頭也是算軍功的,隻不過計算方法更複雜。


    就連坐在秦人南軍主帥位子上的王齕,目前也隻是第10級的左庶長。


    相當於無限流遊戲十級等級最高,王齕現在才到第五級白銀。


    而老用戶他們這些新注冊的“小號”,如今連第一級的“新手”都還不是。


    在老用戶看來,這就是絕佳的升級機會。


    殲滅這一隻趙人小隊,足夠他升入公士,但如果這軍功三個人分,那可就不夠分了。


    話是這麽說,王齕當然不敢讓拉用戶一個人去,一旦老用戶行動失敗,真讓這隻趙人小隊偷家成功,那他們大後方就沒了支援,還被切斷了和南邊的聯係,變成了孤軍,前有界牌嶺高地和趙軍大本營,後有小股趙軍精銳,他們沒有支援,沒有糧草,遲早被趙人殲滅。


    議論一番,王齕最終決定,讓陳燁、老用戶和老餘率五十秦兵前往。


    蘇搖鈴卻還沒完,“我還有一個想法。”


    王齕:“請說。”


    “既然正常人都知道,不應該分兵,應該讓主力來殲滅他們,那趙軍或許早就做好了被我們發現,然後圍攻的準備,他們一定會通過觀察我們前去剿滅他們的人數,來判斷我們的主力還有多少人,從而選擇不同的應戰策略。”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給他來個煙霧彈,假裝我們派出了大批秦軍,讓他們以為,我們會緩攻界牌嶺,又或者,讓他們對我們強攻界牌嶺的人數造成誤解。”


    老用戶皺眉,“可一共就隻有五十秦兵,你怎麽放煙霧彈?我們可不會傀儡術。”


    “山林之間密密麻麻,但軍旗卻高高掛起,從高處看,根本看不透究竟有多少人,以前是一隊扛一隻旗,現在多抗幾隻,隊伍之間間隙拉長,不就看起來,如同主力大軍?隻有不肯想,沒有想不到。”


    王齕點頭:“妙計妙計!就這麽辦!”


    於是,秦人兵分兩路,才有了前麵山林裏,一眼看不見盡頭的秦軍軍旗,迎風飄揚。


    江陵:“你真不想要那軍功?”


    蘇搖鈴看著遠處的“王”字旗,“人人都想要軍功,但也得有命拿,趙軍如此反常,真就是為了賭一把?我不相信他們沒有後招,孟老頭定然是看出來了,但是他不肯多說,反而騙我們去咬趙軍派出來的這隻誘餌,就是想要借助趙軍的刀,殺了我們幾個。”


    江陵:“這個老頭很怪。”


    當然怪,他對其他普通人並沒有那麽強烈的殺機,卻也不肯告訴玩家,為什麽他一定要他們死。


    江陵點頭:“你的警惕是對的,趙軍並沒有那麽簡單,趙人那裏有一個人很危險,十分聰明,愛好吃人,算的很準,如果不是我路上假死,可能現在還在被他追殺。”


    丁進在旁邊探頭補充,“他說的這人叫鄭季,是我的師弟,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們師出同門,有我在,你們的勝算大大提高!”


    說完,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了,我叫丁進!”


    “蘇仲。”


    蘇搖鈴說完自己的假名,問道:“你師弟的癖好真特別,你沒有這種特殊愛好吧?”


    丁進想起路上那碗人肉麵,彎腰幹嘔起來。


    他以前挺愛吃麵的,從此以後估計要戒了,“你,你放心,我是正常人。”


    江陵說:“除了鄭季,邯鄲那邊還有一個玩家,叫做鄭紅,鄭紅是假名,他是一個時刻帶著一個紅麵具的男人,鄭季不知道對他做了什麽,我想,鄭季和這個孟老一樣,都對我們這些外來的玩家很感興趣,隻不過孟老想殺了你們,而鄭季想拉攏我們。我打聽到鄭紅也來了雒水,趙軍既然敢派這麽點人來偷襲,裏麵肯定有鄭紅,畢竟在普通人眼裏,我們這些高級玩家,都是可以以一敵百的。”


    丁進:“以一敵百?那我們為什麽還被那些村民追的那麽慘,我還被咬了一口,傷口差點惡化!”


    江陵:“我不是給你特殊藥了嗎?還有,說過了,那是演戲,演戲就要真一點。”


    丁進明白了,“所以自己不受傷,讓我受傷是吧!”


    蘇搖鈴說,“看來你們知道的不少,正好,還都是趙人的信息,你是不是算到我在秦軍,故意來送情報的。”


    江陵:“是的。”


    你還真敢認。


    唯一把這個承認當真的是單純的丁進,他還很憤怒,“原來你自己就會算卦,你還忽悠我給你算卦!”


    江陵:“……”


    江陵:“你師弟比你混得好是有理由的。”


    “他那是歪門邪道!”


    丁進深呼吸冷靜下來:“不過,路上我也聽說了,這個鄭紅很厲害,和這個姓江的死人一樣厲害,你們可不要小看鄭紅,會吃虧的。”


    蘇搖鈴:“無所謂,那邊有一個鄭紅,我們這邊有陳燁和老用戶。”


    還有她派去渾水摸魚的老餘。


    如果這都打不過,那隻能說老用戶真的太菜了。


    陳燁的戰鬥力她是見過的,沒問題。


    蘇搖鈴想起什麽:“等會,你說江陵是死人?”


    江陵:“他算的不準,我有呼吸有脈搏,為什麽是死人?”


    丁進搖頭晃腦起來,“他不是趙國人,不是秦國人,不是韓國人……不屬於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活人怎麽會有這樣的卦象?顯然,他根本就不屬於陽間!”


    江陵:“你在內涵我是陰間人。”


    丁進:“什麽叫內涵?”


    蘇搖鈴說:“你算算我的命。”


    丁進小心摸出自己的龜甲,也不知道他算卦用的是哪門子的術法,就很怪,不扔錢幣不掐手指也不抽卡,還很玄。


    摸了半天,他臉色刷的白了,“你,你……”


    “你也是死人?!”


    丁進喃喃自語,“你們的命根本不在這裏,你們不屬於這裏,你們早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但是身體卻留在這裏,這不是死而不僵,死而不滅嗎?!”


    陰冷的風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吹過來,耳邊似乎響起了鬼哭狼嚎的聲音,如同地獄的慘叫聲——丁進滿頭是汗,恐懼地看向蘇搖鈴。


    江陵看不下去了:“行了,別嚇他了,這一路上,他已經嚇吐好幾回了。”


    丁進給自己挽尊:“等會,我那是被惡心吐的!”


    遠處的秦兵已經扛著黑旗走遠了,徹底消失在起伏綿延的山丘之間。


    江陵說:“這麽說,那邊的是分兵,這邊的才是主力。”


    蘇搖鈴點頭。


    丁進剛緩過來,又聽見新的話題,好不容易跟上了他們的話題速度,才反應過來江陵這段話的意思:“等等,你說什麽,主力??”


    那可怕的,殺人不眨眼,每個人都三頭六臂地獄臉的秦人,就在他附近?!


    嘩啦一聲,從叢林裏冒出來數十個偽裝精細的秦軍,手裏的刀劍全都對準了江陵和丁進。


    丁進以自己豐富的經驗判斷,如果打起來,不出一刻鍾,江陵就能腳底抹油逃到對麵山頭上,而自己會被秦人的武器紮成篩子,最後被人一刀砍下頭顱!


    太可怕了!


    然而,他並沒有可以逃走的路。


    好在下一刻,蘇搖鈴抬手示意身後的人放下武器,“自己人,不用擔心。”


    王路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他人高馬大,說話聲音也很粗狂,“蘇仲,您真的確定,這兩個人不是趙人的探子?我剛才可親耳聽見他們說,他們是從邯鄲來的。”


    丁進氣的跺腳:“你怎麽不聽重點,我們是從邯鄲逃來的!”


    蘇搖鈴說:“放心,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位小胡子先生我不敢保證,但是江陵是可信的,他和我是一個老師,算得上是同門。”


    丁進:“小胡子?是說我嗎?”


    江陵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對,我是她師兄。”


    蘇搖鈴:“別來占便宜,我們是一屆的。”


    丁進歎氣:“就算是同門,也不一定可信啊,你看我師弟就把我追殺成這樣。”他低頭看了一眼狼狽的衣物,原本是新的,但一路的山路,已經渾身泥汙。


    他就奇怪了,都是跋山涉水用腳走路,江陵身上怎麽就那麽幹淨?


    果然不是正常人。


    蘇搖鈴問他:“你是不是做過什麽事情得罪了你師弟?”


    丁進:“小時候騙他出去幹活,我自己偷吃第一口熱麵算不算?”


    他猶豫了一下:“不算吧,哦哦,對了,有一天我拿著刀準備幹掉他,被他發現了算不算?”


    蘇搖鈴:“我感覺兩個都算,是我我也追殺你。”


    丁進:“啊?不至於吧,都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計較這些小仇。”


    江陵問他,“你舉這個例子,想說明同門也會相殘?我不一定是好人?你到底是站在那一邊的?”


    丁進:“……”


    我錯了。


    好在王路隻是象征性的問一句,蘇搖鈴是他們的救命之人,又是兄長極其佩服的幕僚,他當然不會違背蘇搖鈴的意思。


    蘇搖鈴帶著人回去見了王齕,王齕的確是個好將領,雖然算不上老謀深算,但是行事果斷,領兵打仗,也很有魄力和行動力,下麵的人都敬佩他。


    他並不會嫉妒賢能,為人直爽,蘇搖鈴將江陵等人介紹了一番,他也沒有為難他們,但因為現在還在行軍路上,江陵又不願意回秦人大營,便讓他們騎在馬上,跟著軍隊前往界牌嶺,一路上邊走邊聊。


    雙方這麽一碰頭,才知道彼此之間都已經見過這個世界最有特色的靈異事件——詐屍。


    最可怕的是,如今在趙人一方的鄭季,似乎擁有操縱這些死屍的能力。


    雖然一開始大家並不適應騎馬,尤其是這些馬並沒有馬鐙,需要對身體素質有很強的要求才能駕馭,但畢竟是高級玩家,蘇搖鈴和江陵很快就適應了,唯獨丁進,寧願跟著隊伍走路,也不願意上馬。


    用他的話來說,上馬走一個時辰,第二天腿就不是自己的了。


    王齕起初還很擔心蘇搖鈴不適應騎馬,但回頭一看——


    她和江陵並排走著,兩人的馬都是營中出了名的好馬,但好馬往往不好馴服,此刻卻格外聽話,服服帖帖,仿佛改了性子。


    蘇搖鈴和江陵,當然不是出來春遊的。


    兩人正在飛速交換情報。


    蘇搖鈴:“關於詐屍,有一個最關鍵,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江陵:“按理來說,這種事情一定很快會傳開,放在現代世界,喪屍來襲的熱搜已經刷爆網絡了。”


    蘇搖鈴:“是的,但這裏沒有科技,一個地方的消息要傳到另一個地方,需要十天半個月,最後還變樣了,原本我以為隻有這裏才有詐屍的現象,但你在來的路上就碰到了,難道是雒水的特色?”


    江陵:“鄭季人在邯鄲,卻能操控千裏之外的死人,消息傳不出來,隻有兩個可能,第一,這些被控製的死屍很聰明,它們會隱藏自己,不到被需要的時候,不會被激活,但他們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比如日漸腐爛的身體。”


    蘇搖鈴:“第二個可能,見過這些死屍複活現象的人。”


    “都死了。”


    有句話說的沒錯,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江陵環視這些身邊的秦兵,“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我們還沒弄清楚。”


    “什麽樣的人才會詐屍,什麽樣的屍體,才會被操控。”


    而擁有這項能力的鄭季更熱衷的並不是製造更多的死人,而是吃人。


    他甚至在趙國的國都中心,也做了一個人肉廚房。


    這個世界的秘密太多了。


    走在最後麵的丁進,實在是受不了了。


    他原本腳上就有血泡,現在居然一刻不停,還要繼續往前走。


    天氣炎熱,頭暈腦脹間,他好像聽見師父以前和自己說過的話在自己腦子裏響起。


    是哪一天說的,已經記不清了。


    隻記得零星的碎片。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吃人。


    不要


    不要什麽?


    “丁進啊,戰爭,是吃人的。”


    “你永遠都不要吃人。”


    “殺了你師弟,千萬不能讓他下山。”


    “殺了他。”


    “千萬不要”


    不要什麽?


    為什麽偏偏最後一句話,想不起來了?


    而在遠方的山林裏,孟大所在的小股趙兵,已經開始和老用戶帶著的秦兵開始了交戰。


    毫無疑問,這數十人的趙兵毫無還手之力,沒有一個照麵就被全部殺死已經是幸運了,他們用盡了一切的力氣,朝著出發前將領交代的逃生路線逃去。


    ——那是一個山穀,隻有南北兩個出口,隻要他們逃入山穀之中,早就等在山穀口的趙兵就會炸塌入口,堵住秦兵進去的路。


    屆時,他們就可以在山穀裏修整,然後等待援兵從南邊進來救他們。


    “堅持住,你不是要等打贏了仗,回去看你妹妹嗎?”


    “隻要到了前麵那個山穀,我們就有救了!”


    “快跑,秦兵追來了!”


    出來數十人,逃到山穀入口的還活著的隻有十二個人,孟大的一條胳膊被砍斷了,如今隻是用布條包住,避免失血過多。如果剛才不是伍長救了他,他已經死在和秦人的第一次交戰當中。


    但接下來,更絕望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進入了山穀,山穀北邊的出口也被炸掉了,但卻是秦人追進來之後!


    他們和秦兵,一起被困在了山穀裏,最近的出口在南邊,但他們已經筋疲力竭,根本沒有力氣逃到南邊的出口了。


    伍長被秦人砍下頭顱前,看向滿臉血的孟大。


    “快逃,這是陷阱……”


    “不是炸晚了,他們是故意的,我們隻是誘餌,我們隻是——”


    伍長的頭滾在地上,被騎在馬上的秦人挑起,扔入馬上的口袋裏,緊跟著,染血的刀鋒,指向了孟大。


    下一刻,孟大的首級被人砍下。


    他隻比伍長多活了片刻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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