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聲。


    沒人知道,他有多久沒笑了。


    笑過之後,就是幾聲咳嗽。


    那桌上的故事,已經寫到了尾聲。


    故事的走向奇怪了起來,並不是該有的走向,也不和他原先設想的一樣。


    但他卻看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悅。


    桌上的紙,寫著——


    “眾人紛紛行動起來,爭先恐後,找到府宅裏的各處鏡子,一一砸碎,有幾麵鏡子下手慢了,險些叫那鏡中的怪物衝出來。


    有人不放心,將鏡子碎片砸的粉碎,直到照不出任何東西。


    雖然有幾人受了傷,但總算是避開了一場險境。”


    “張姑娘回了側院,那口井還在那兒,鏡子碎了,但籠罩在劉宅頭頂的陰雲卻更加濃厚。


    他身旁的清雨臉色虛弱,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了鏡中鬼物的招,是死裏逃生,但看張姑娘的神情,似乎這事還未解決。


    劉老爺的厲鬼在鏡中,可沒少詛咒他們,顯然,是沒想到他們動手如此迅速,若不是有張姑娘救他們,本該是劉老爺一方控製的人數更多,優勢在他才對。”


    這後麵的故事時不時夾雜一些怪異的詞語和形容,的確不是他寫的,但卻和她一樣有趣。


    自然是沒完的,鏡子裏的東西是來自井裏。


    或者說,並不完全是來自井裏。


    隻是井裏那東西餘散出來的,本沒有神誌的東西,隻是沾染了劉老爺的貪婪和靈魂,才形成了這幅模樣。


    而鏡子沒了,側院被生人氣息沾染。


    他提筆寫道,“沒人知道,旁院裏的雞已然全部氣絕身亡,此刻不是黑夜,勝似黑夜,而井裏的東西,單是氣息的飄散,便已經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吃人宅子,若是它真的出現,到這世上來,隻會發生更可怕之事……”


    人人都會變得瘋狂偏執,都會變成“它”的食物和養料。


    瘋人。


    黃三郎不是擦拭鏡子時被奪去了身體,而是直接被鏡中的惡鬼吞噬,香灰既是保護他們,也是慢慢吞噬他們的作料。


    因此,黃三郎算是真的涼了,死的徹底。


    孫老七和於秀才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砸鏡子的事情,都是玩家去完成的。


    好在他們已經是青銅級的玩家,比普通人強上不少,但即便如此,回憶起剛才砸鏡子的情況,譚青等人還是渾身一陣冷汗。


    太危險了!


    雖然這裏沒有展開細寫,但終究是一場硬仗!


    但他想不明白,“如果鏡子是困住井中東西的最好道具,我們把那東西砸了……”


    譚青越說越覺得可怕,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一股瘋狂的氣息從那井裏蔓延開來。


    而這種氣息似乎很熟悉,怎麽感覺在乘車的時候見到過……


    難道不同世界的瘋狂氣息,都是一樣的?


    “臥槽!”


    在譚青疑惑的時候,隨叫隨到已經大喊出聲。


    他現在身體極度虛弱,還沒恢複過來,但是神智至少是清醒和正常的,剛才感覺身後有東西,一回頭,便看見一直沒有醒過來的春斜,冬去,以及黃三郎——


    他們三個,正筆直地站在眾人身後!


    春斜冬去是瞎的,黃三郎則不同,是睜開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的。


    隨叫隨到:“他們不會活過來了吧?!”


    安子亦虛弱道,“活過來還好,就怕,現在還是死人!”


    隨叫隨到:“臥槽大哥你別嚇我。”


    然而,這三人卻沒有任何動作。


    隻有前麵的春斜動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張姑娘。”


    春斜頓了頓,道,“求求你……”


    “求求你,殺了,我們……”


    她叫的自然是蘇搖鈴。


    蘇搖鈴說,“你們回來了?”


    春斜說,“我們沒有離開,自然沒有回來一說。”


    她說的話很奇怪,原本蘇搖鈴猜測,他們的靈魂已經被鏡子裏的東西汙染吞噬了,隻是偶爾可以重新占據自己的身體。


    但現在看來,她們沒有和其他死人一樣很快屍體腐爛,而是能繼續活著,接待新的人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他們的靈魂並沒有被全部帶走,還留了一些魂魄在身體裏。


    “但是,我們卻不能控製我們自己。”


    春斜說,“與其這樣,不如,殺了我們,讓我們解脫。”


    冬去和她一樣,連自殺也做不到。


    蘇搖鈴說,“我不會殺你們。”


    “為什麽?”


    “沒有理由,能殺的人,我自然會殺,但是不能殺的,也絕不會死在我手裏。”


    譚青說,“劉老爺已經死了,你們可以活下來,為什麽還要死?誰還在控製你們?”


    春斜露出淒慘的笑,“我們不知道。”


    “這是我們最痛苦,最絕望的事情。”


    她繼續道,“我們不知道控製我們的是誰,但我們知道,我們永遠無法擺脫這樣的控製,讓我們死吧,我們已經不是我們自己了。”


    我不是我。


    這句話又一次出現了。


    安子亦忽然道,“這不是劉宅我們見到過的字……”


    當時他們剛剛進入劉宅,地上出現了幾條規則:


    故事之外是故事。


    你是你,不為其他。


    春斜說,“少爺以前和我說過一句話,當時我不明白,他說,你想要活下來,想要在這個世界存在,就要記住一句話。”


    “你是你,不為其他。”


    “但是少爺發現了。


    少爺說,我們不是我們,他也不是他。”


    “我們不懂。


    現在我們懂了。”


    井裏的“瘋狂”持續地蔓延出來,已經凝聚成為實質的黑氣,緩緩從井裏湧出,眾人紛紛散開躲避,隻有春斜三人還僵硬地站在原地。


    “為什麽要弄瞎我們的眼睛,為什麽老爺會死,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永無盡頭地生活在無盡的殺戮和痛苦之中。”


    “因為我們不是我們自己,


    因為‘它’,需要我們變成這樣。


    我們是被需要的,所以我們出現在了這裏,我們是被需要的,所以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


    春斜的話越說,越讓眾人無法理解。


    “但是,我不想要這種需要。”


    她想要流淚。


    但是雙目被封死,無法睜開,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本該有明亮的雙眼。


    這個地方,本不該是吞噬人的地獄。


    那個天生靈秀的少爺,也不該死的如此淒慘。


    但是他們必須如此。


    因為這是他們被寫好的命運。


    緊跟著,幾道火刃割開了他們的喉嚨。


    譚青歎息聲響起,“她們發現了。”


    她們發現了,自己隻是一個名字,一個角色,一個代號,隻要故事需要,他們可以是任何人。


    是徐宅的丫鬟,是劉宅的瞎子,是劉老爺附身的工具,是被操控的殺人機器。


    但是她們發現了,卻無法改變,因此,她們痛苦,瘋狂,絕望。


    最後她能要的,隻是一個死亡。


    不是他們一心求死。


    而是發現了這個世界真相,或者接觸到這個世界真相的人,必然會遭到更可怕的厄運。


    春斜最後的一句話,已經發不出太大聲音,因為她的喉嚨被割斷,整個人也倒了下去。


    她說,“謝謝。”


    還有,“少爺來了。”


    眾人身後的黑氣,驟然凝聚起來,高高揚起,如同浪潮,更似海浪,狠狠撲向眾人,幾乎是在瞬間,就將所有人吞沒!


    那是一股比鏡子裏的扭曲人影還要瘋狂,偏執,扭曲的意誌。


    意識形成的黑氣!


    蘇搖鈴身上的立方體發出光亮,但隨後又暗淡下去。


    立方體的防禦沒有被激活!


    她第一反應就是這黑氣有點東西,第二反應是——


    這黑氣對他們並沒有物理傷害。


    沒有物理傷害,那就是精神入侵。


    但這種入侵,不是驚濤駭浪一般的傷害,而是讓人極其容易放下戒備的精神接觸。


    她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坐在椅子上,那桌椅比他還要高上不少。


    他伸手翻開幾本冊子,看的認真。


    緊跟著,那眉清目秀的小孩,在紙上寫著什麽。


    晝夜交替,來了個先生,教了他幾句,誇讚不已。


    小孩長得很快,眨眼就到了七八歲。


    沒什麽能難道他,隨手寫出的詩句,被無數人傳頌,即便是麵對大上自己數十歲的人物,也能對答如流。


    可後來,他不在出現在各種外界的場合,而是將自己關在書房。


    他的身體越來越弱,臉色蒼白,卻難掩眉目間的清俊。


    房間裏彌漫著藥香,是揮之不去的。


    大夫走了,新的先生來了。


    先生歎氣,“……慧極必傷。”


    劉彼說,“我有一問,百思不得其解,都說先生是世上最透徹之人,可否為我解答。”


    先生說,“且問。”


    少年端坐,“我是誰。”


    “你是劉彼,劉家獨子。”


    劉彼問:“我為何是劉家獨子?”


    先生:“這也需要理由?”


    少年劉彼笑了笑,道:“世間之事,必有因由,這世上有我劉彼,那必然有需要我的理由,誕生我的理由。”


    “誕生你的理由是什麽?”


    “理由是,我會死。”


    “人生來便總有一日會死。”


    “是,但我的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死。”


    先生不語,眉頭緊皺。


    劉彼說,“因為許多人將會死,而他們的死需要有起源,那便是我先死在此處,此處即亂,成為凶地,才會有越來多的人死在這裏。”


    他頓了頓,道,“既然我要死,那便先要有我,方才有‘我死’,此為我出現的理由。”


    先生依然不語。


    換做任何一人,此刻已經把他當做瘋子,但先生沒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半晌,先生才撫了撫花白的長須,“既然凡事有原因,那且讓我問問,為何需要有許多人死在這裏。”


    劉彼的眼神銳利起來,“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又如何得知,會有許多人死?”


    這次,輪到少年不語。


    外麵的賓客已經散了。


    劉彼說,“若是想救他們,那麽就不能有我。”


    先生說,“你與他們素不相識,為了他們,你願意讓世上無你?”


    “我不是為了他們,”


    劉彼笑了笑,道,“先生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看,若是世上無我,那我必須要死,若是我死了,這一切就會如同我方才所說的一切而進行,我曾以為我便是我,我掌握著我的一切,但此刻看來,掌握這一切的另有他人。”


    先生如有若思,“就算你不死,你的身體也撐不了多久,所以,你……”


    最後,還是那個問題。


    為什麽此地此後會有那麽多人死去。


    光暗交接之間,先生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驟然傳來他的一聲驚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為何……!!”


    “可,這……”


    “瘋了,難道是我瘋了?!”


    而後,先生的屍體掛在梁下,微微晃動。


    緊跟著,劉老爺對外宣稱先生意外病死。


    劉彼站在那裏,臉上毫無血色,看著先生的屍體。


    先生本不必死,但先生想明白了。


    所以,先生也要死了。


    因為這個世界的真相,是如此殘忍,如此恐怖。


    而他要做什麽,才能阻止未來更多的人死去?


    他還隻是個少年,但日益虛弱的身體讓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可是他無法改變這一切。


    如果他提前死了呢?


    若是他沒有按照計劃,沒有死在這裏,而是死在別處,會不會改變之後的一切?


    劉老爺找人時,是在距離此地數百裏的客棧。


    他推門而入時,劉彼已經死了。


    沒有任何氣息。


    但劉老爺卻沒有任何悲痛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先是大夫說的,此病無藥可醫,接著是“高人”、“大師”所說的——


    在某處山穀之中,有一口井,隻需要將令郎死後的屍體拋入其中,在上修建陰宅布局的陽宅,便可富貴平安,日進鬥金。


    既然兒子的命保不住,又不能考取功名,不給劉家帶來更多的滔天富貴,那死後做點貢獻,也不算白生了這個兒子。


    於是,他迫不及待叫人來,抬走了劉彼的屍身,毫不猶豫將自己兒子的身體拋入了冰冷的井水之中,任由他腐爛在冰冷的井水中。


    一切擺設都打點好了,還有那些鎖死鬼氣的鏡子,都放在了規定的位置上,有了這一切,劉彼永遠無法逃出來,隻能永遠為他守住劉家的財富。


    劉老爺想象中的一切馬上就要得到了。


    他輕輕擦拭著鏡子,雙目卻漸漸呆滯起來……


    黑氣席卷所有的一切,包括這些回憶!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出現了水光。


    波光粼粼,還有晃動的水聲,四周安靜極了。


    蘇搖鈴也不知道,這些畫麵到底算不算是回憶。


    她隻看到黑氣散去,一個孤獨的,早慧的少年,站在她的麵前。


    他的四周是漆黑冰冷的井水,烏黑的長發在水中飄散起來,如同展開的水墨花,少年鼻梁高挺,眉清目秀,五官有著還未長開的美。


    半點不像那個麵目猙獰的劉老爺。


    蘇搖鈴想,難怪他每天沒事整日琢磨自己為什麽會誕生,估計劉彼也覺得自己不是劉老爺親生的。


    他還閉著眼睛,睫毛很長。


    不是他離開了井,他永遠無法離開井。


    而是她到了井中。


    緊跟著,他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不是劉彼的眼睛,像是……


    秦鬱的眼睛。


    他怎麽會讓她想起秦鬱?


    明明很好看,但卻微微蹙著眼皮,像是有些埋怨,好像在說,為什麽現在才找到我。


    這雙眼睛,脆弱,卻又美麗。


    此刻的一切,和剛才蘇搖鈴看見的不同,並不是回憶。


    劉彼看見了她。


    他頃身上前,緩緩飄向她,墨黑的長發飄向身後,和他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隨後,少年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她的手中。


    蘇搖鈴問,“你是誰?”


    少年笑了起來,似乎一點也不嫌棄自己身處冰冷的深淵,單純的為了看見她而感到高興。


    他握著她的手,她的手裏握著刀。


    劉彼說,“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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