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燈球在頭頂轉動,斑駁的光落在蘇搖鈴身上,四周是沒有邊境的世界,更遠處是黑暗。


    隻有她身側,有彩色的光。


    琥珀亮色落在她眼裏,豔紅的色光將她的衣服染上幾分瑰紅,往前走一步,又是憂鬱的藍落在她身上。


    地麵是未知的漆黑材質,但轉動的光圈將其變成了童話般的風格。


    周圍很安靜,一首曲子的聲音漸漸響起,輕柔,舒緩,但卻帶著些令人悸動的悲切。


    在她麵前的地上,出現了一排赤紅發光的字體。


    【歡迎來到第六遊覽館。】


    在她身後,是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西瓜奶茶和譚青。


    “我們是不是通過了第五遊覽館的考驗?”


    西瓜奶茶環顧四周,“這裏,就是最後一關嗎?”


    譚青還心有餘悸,蘇搖鈴最後一跳,也太大膽了。


    字體消失,新的內容再次出現在地麵上。


    【外來者們。】


    【恭喜你們來到最後一座遊覽館。】


    【遊覽之途已到最後,設計者在此路的盡頭等著你們。】


    前麵的燈依次亮起。


    左側一排路燈引申出去,是一條石製長橋,橋體兩側沒有任何圍欄,橋麵寬度僅能容納兩個成年人同時通過。


    長橋的兩側,是看不到底的懸崖。


    並且,兩邊沒有任何的欄杆和扶手。


    一旦跌落,就會粉身碎骨。


    這看起來是很容易通過的一條路,隱約可見大概在百米外的地方,就是這座“橋”的盡頭。


    三人麵前的字體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譚青:“這算是提示嗎?”


    西瓜奶茶遲疑:“應該是吧?但我們得通過這座橋,往前走才行。”


    但就在路燈越來越亮的瞬間,也照亮了橋上的——刀刃。


    閃著寒光,從頭頂懸下,密密麻麻,刀刃的影子落在地麵上,因為路燈是在左側,所以影子落在刀刃的右邊。


    有些間隔是可以通過人的,但是有些間隔卻很狹窄。


    而且刀刃不隻是刀尖是利刃,兩側也全都極其鋒利,沒有刀口和刀背的分別。


    總之,看上去很危險。


    但是也不是不能通過,隻需要走過去的時候——


    走到橋口時,譚青就知道自己想輕鬆了。


    刀刃是雪白的,加上路燈的光,每走一步,都有不同的刺眼的光從四麵八方反射過來,讓人的眼睛極其不適。


    而即便是可以通過人的兩把刀之間的距離,也狹窄的可憐,一不小心,就容易碰到刀口。


    譚青用自己的袖子試了一下——


    幾乎是在碰到刀側的瞬間,衣袖就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這要是身體碰到了……


    恐怕會被割傷的很嚴重。


    然而,他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不往前走。


    地麵的提示也很讓人摸不著頭腦。


    難道說他們看到的刀都是假的嗎?可是袖子的確是被割開了,這不是幻覺,就算是閉上眼睛,他也可以摸到割裂開的平滑的切口。


    不用眼睛,更不可能通過這一座刀橋!


    蘇搖鈴說:“等等,我知道怎麽過去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是迎著刀口走過去的!


    譚青緊張道:“小心!”


    然而,想象中的流血畫麵並沒有發生。


    蘇搖鈴就站在那裏,從某個角度看,她和刀不在一起,但是從某個角度看,他們似乎是重合的。


    這是一種極其怪異的畫麵感,一度讓譚青和西瓜奶茶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西瓜奶茶目瞪口呆:“你,你怎麽沒事?”


    蘇搖鈴說:“因為我沒有碰到刀刃。”


    “可是……”


    她說:“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說明我們用眼睛去看這些刀刃的位置,反而可能看到的不是它們真實的位置,甚至還會被光線傷到眼睛。”


    譚青:“這我明白……可是……”


    “可是這一關,難就難在——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但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全都是虛假的,不能因為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選擇不去看。”


    蘇搖鈴頓了頓,往前又走了一步,依然是毫發無損。


    她繼續道:“隻不過,取決於我們該看哪裏——”


    她指著地上刀刃的影子:“看到刀的影子了嗎?”


    她所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兩把刀的影子的間隙。


    “影子的位置才是刀真正所在的位置,隻需要走沒有影子的地方,就可以安全度過。”


    譚青半信半疑地踏出一步——


    果然沒有碰到刀刃!


    剛才密密麻麻的刀陣,此刻仿佛消失了一樣。


    蘇搖鈴繼續往前走。


    身後的兩人小心翼翼地跟著她。


    百米的距離很快通過了,西瓜奶茶和譚青已經渾身冷汗,盡管知道影子的位置就是真的位置,隻需要躲開刀的影子走就行,但還是害怕。


    因為在如此危險的刀橋上行走,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失誤,就可能讓自己被割成兩半!


    譚青的褲子破了幾個口子,西瓜奶茶的頭發也被割掉一節,就是因為走的時候不小心晃動了一下身體,差點碰到刀的影子!


    隻有蘇搖鈴跟回到自己家一樣,輕輕鬆鬆就走過了橋。


    西瓜奶茶坐在地上,擦著冷汗:“這是給遊客過的橋嗎,這簡直是要人命。”


    譚青歎氣:“所以說,我們是外來闖入者啊,遇到什麽待遇我都不奇怪了。”


    這畢竟是他們一開始的選擇,都變成闖入者了,就不要求待遇有多好了。


    等兩人休息了一會,蘇搖鈴才繼續往前走。


    譚青和西瓜奶茶立刻跟上。


    走著走著,四周的景象又變了。


    腳下變成了泥土,並且出現了很多樹木和灌叢,空氣濕冷起來。


    他們竟然來到了一大片看不到盡頭的森林。


    他們像是瞬間從山洞裏的石橋旁走到了露天的森林裏。


    說是露天,但頭頂樹木枝葉茂密,能透進來的光線依然有限。


    地麵上又出現了一排葉子擺出來的字。


    【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一陣狂風刮過,地上的葉子瞬間被吹走,氣溫驟然低下來。


    譚青和西瓜奶茶在蘇搖鈴身後,兩人對視一眼。


    來了,新的挑戰。


    他們一致決定跟緊蘇搖鈴。


    三人進入叢林,四周不算安靜,總能聽到怪異的呼嘯聲,像是風吹過狹窄的山洞,又像是某種龐大的怪物從胸腔當中發出的轟鳴聲。


    那聲音時遠時近。


    氣溫越來越低,哪怕偶爾有陽光從頭頂樹葉的間隙落下來,依然讓人感覺渾身發冷。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明明有陽光,但陽光沒有溫度。


    “這森林不會沒有盡頭吧?”


    雖然沒有鍾表,但西瓜奶茶感覺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四周的景色一直沒有大的變化。


    倒是溫度有了變化。


    剛才是冷的讓人發抖,現在居然開始回溫了。


    不是完全低溫的森林,也不是高溫的地獄,這個地方到底是什麽意思?


    忽然,從左側的密林深處傳來了一陣轟鳴的聲音——


    這聲音比之前更像是怪物的吼叫聲,有淡淡的霧氣從遠方傳來,樹林之下的陰影裏,什麽東西正在靠近!


    蘇搖鈴沒動,他們兩人便也沒敢動。


    隻是看著她站在原地,雙眼緊緊盯著聲音的來源處。


    越來越近!


    轟鳴聲,嘶吼聲,忽然,從頭頂傳來了更大的撕裂聲和狂風刮過的聲音,譚青等人抬頭一看,卻看見頭頂的樹木被狂風吹開,露出的片寸天空之中,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而那道縫隙背後,是瘋狂的旋渦,無盡的混亂。


    身側的轟鳴聲更大了,譚青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左側,這一下,他的心髒陡然跳得更快,更驚詫了!


    那密林的黑暗裏,那恐怖的陰影中,伸出了一條長著密密麻麻鋸齒的肉條,直徑有七八個成年人的腰部那麽大,高度也有三四層樓!


    而那不是唯一的肉條。


    牙齒在蠕動的血肉上若隱若現,從其中更是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這個時候再不跑,就真是等死了!


    三人轉身便往右側的森林跑去。


    身後的怪物緊追不舍,一邊追逐,一邊壓倒四周的樹木,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頭頂裂開的天空裏傳來呼嘯的恐怖聲響,天上地下,全都是震耳欲聾的響聲,讓人無法分辨那讓地麵都發出震動的響聲,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跑了半個小時,身後的怪物依然在靠近,但即便是譚青,也有些體力不支,更不要說西瓜奶茶。


    蘇搖鈴在他們前麵,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麵已經沒有路了。


    萬丈的懸崖,露出森林植被的岩石代表,比快樂森林更恐怖的絕路——


    身後的龐大怪物的確是追的不快,但前麵沒了路,追上他們是遲早的事情。


    這一關,仿佛死路。


    但蘇搖鈴知道,設計者絕不會設計單純虐殺遊覽者或者外來者的場景或者關卡。


    一定有辦法通過這一關,一定有生路,隻是他們還沒有找到。


    四周的溫度比之前高上很多,西瓜奶茶渾身是汗,再跑,她也不一定能跟上了。


    這一次,她從未如此覺得頭頂裂開的天空和那顆炙熱的太陽那麽討厭,明明剛才她還覺得太陽的溫度過低。


    譚青低聲:“怎麽辦?”


    怪物眨眼就快到眼前,以它的龐大身形,完全堵死了他們回去的路,無論是朝著側麵哪邊跑都已經來不及了。


    而三人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別說是青銅玩家,就是赤金鑽石來了,都得摔個粉身碎骨。


    蘇搖鈴說,“閉上眼睛。”


    譚青:“啊?”


    西瓜奶茶雖然也不明白,但是照做就對了!


    這一關的提示是,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怪物的聲音或許是假的,他們聽到的全都是虛假的聲音,其實那裏沒有怪物。


    管它怎麽破局,反正聽無語妹妹的話就對了!


    閉上眼睛之後,一切都沒有變化,那怪物的嘶吼聲依然在靠近,頭頂的呼嘯聲,還有越來越高的溫度——


    蘇搖鈴的聲音傳來:“閉上眼睛,往怪物的方向走!”


    什麽,往那個極其恐怖的怪物方向走去,那不是主動送人頭嗎?


    就算是信任她,但正要往那邊送,心理壓力還是挺大的。


    猶豫了幾分鍾,兩人還是選擇了行動。


    因為蘇搖鈴已經走了!


    閉上眼睛之後,聽力的確是會靈敏一些,但是漸漸的,西瓜奶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們好像不是走在森林裏,而是在一個她也形容不上來的地方。


    呼嘯的風聲,怪異的轟鳴。


    走著走著,那怪物的響聲越來越大了,她可以想象出那肉條近在自己的眼前展開藏在其中的利齒——


    往前走!


    西瓜奶茶強壓下心中的恐懼。


    然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沒有攻擊,也沒有吞噬,甚至連呼嘯聲都消失了。


    蘇搖鈴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可以睜開眼睛了。”


    西瓜奶茶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背後是一個圓形的通道!


    通道的不遠處,是一片雪地!


    不是森林,而是冰天雪地。


    西瓜奶茶想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蘇搖鈴為什麽能一下想明白其中的問題,然後帶著他們走出來一樣:“怎,怎麽可能,後麵的雪地是不是也是幻覺?不同時候看,看到的就是不同的危險場景?”


    蘇搖鈴搖頭:“就是雪地。”


    她頓了頓,說:“森林是幻覺,但是雪地是真的。”


    譚青明白了一些,但明白的不多:“溫度一開始很冷,但是後麵變熱了……是因為我們在長期的低溫下,反向感覺到了虛假的“熱”,如果我們在裏麵呆的時間再就久一點,恐怕凍死了自己都沒發覺。”


    一個人快要凍死的時候,是會感覺到發熱的。


    他們聽到了聲音,但是眼睛也看到了東西——茂密的森林,裂開的天幕,靠近的龐大怪物以及怪物的嘶吼。


    所以,聲音和畫麵形成了一個新的“騙局”。


    讓人自然地以為,呼嘯的風聲是因為天空裂開,怪異的風雪聲是怪物的叫聲。


    於是,他們變會朝著沒有“怪物”聲音的方向逃去,越走,越是進入雪地的深處,最後活活凍死!


    怪物的聲音,其實是寒風通過出口的通道所發出的響聲,並且,通道是會隨著他們的移動而靠近的,隻是速度慢了些,但眼睛看到的一起,反而這讓他們覺得那是怪物試圖抓住他們。


    從而遠離“怪物”,也就遠離了“通道”。


    閉上眼睛之後,放棄幹擾,不再想象森林,怪物,天裂。


    蘇搖鈴便很輕鬆聽出了那響聲裏藏著的秘密。


    他們“看到”的危險是幻覺,但是不是所有的危險,都是“幻覺”,真正的危險已經將他們推入死亡的邊緣,但凡晚一點發現,他們也可能“死去”,隻不過,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死法。


    如果一開始,沒有看見眼前的假象,隻靠其他感覺去判斷,就不會被先入為主的虛假景象所迷惑。


    ——耳朵聽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說一定會聽到虛假的內容。


    實際上,很多人認為自己親耳聽到了什麽,那麽那東西便一定是真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聽到了假的東西,而是因為,他們被“聯想”了。


    聽到了女生撒嬌的聲音,又看到了老人和少女站在一起,便以為是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其實那隻是爺孫兩人。


    聽到了憤怒的咒罵,又看到西裝革履的男人拉扯一個乞丐,便以為是男人在欺負弱者,其實那或許是男人發現了乞丐所在的地方是危險建築,他想帶人走。


    那麽咒罵聲如何解釋呢?


    咒罵聲,甚至可能這個場景毫無關係,隻是有人把他放在一起!


    所以,你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可能是虛假的,被誤導的,被故意銜接的。


    而最開始的過橋,設計者已經提醒過他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設計者並沒有說,剛才的那句提示,隻適用於刀橋!


    所有的規則,將在任何時空,適用於所有人。


    無論你看見什麽,聽見什麽,首先要做的,是先判斷真假。


    不是不聽,不看,不想,不做。


    而是用心去判斷,用理智去思考,用真正有效的選擇去行動。


    譚青正想說什麽,忽然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便往下墜落而去!


    西瓜奶茶也是同樣,幾乎是瞬間,蘇搖鈴身邊的兩人腳下就像是突然多出來一個無底洞。


    等她轉過身看向地上的洞口時,那黑洞已經緩緩合並,地麵光潔如初,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她的正前方,出現了一條黑磚石,一路延長到前麵的黑暗之中。


    仿佛有人替她鋪開黑色的地毯,邀請她繼續往前行。


    蘇搖鈴踏上黑磚地麵,往前走著。


    四周一片黑暗,但隱約間能看見星光閃爍,安靜極了。


    她像是走在銀河上。


    前後都看不見多餘的東西,直到黑路到了盡頭,然後便是一條往上的階梯,階梯的盡頭有一把椅子。


    帶著漆黑麵具的人坐在椅子上,纖細修長的手指間轉著一個寫著數字的立方體。


    正方體六個麵上湧燙金寫著1~6的數字,代表著六個遊覽館。


    蘇搖鈴沒有上階梯,而是站在原地,抬頭看他。


    “又見麵了,林騫。”


    她說,“或者叫你,設計者。”


    階梯之上的少年微微一笑,“要休息一下嗎?走到這裏,你很累了吧。”


    蘇搖鈴看著他:“設計這麽多死亡陷阱,累得人是你吧,就算是我進入了第六遊覽館,你依然設計了這麽長的路。”


    “走走流程而已,總不能第六遊覽館,什麽也沒有,那多無趣,”


    少年戴著黑色麵具,隻露出一雙漂亮漆黑的眼睛:“所以啊,你走了很久很久,我也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


    對你而言,隻是短短數分鍾的離開。


    對我而言,每一個遊覽館,卻是數十年的分別。


    蘇搖鈴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她不會天真的以為,第六的林騫和之前的比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不得不說,難度比起第五來說,還是容易了不少。”


    他的聲音低下去,像是回憶起了很漫長的事情,“是啊……”


    “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哦,不對。”


    少年又笑了起來,像是在笑自己:“我忘了,這裏沒有時間,更沒有年這個概念,隻有……”


    隻有他自己,等著唯一一個能進入第六遊覽館,唯一一個能見到“這裏的他”的人。


    現在她來了,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些愉悅:“還好你來了。”


    少年偏頭:“雖然沒有時間,但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哦。”


    他好像隻是一個和她分別已久的朋友,再次見麵時,親昵地抱怨著他們這麽多年的分別。


    “至今沒有人完全遊覽完優秀之家的所有遊覽館,若是有人能成功,將獲得來自設計者的豐厚獎勵。”


    蘇搖鈴還記得一開始聽到的這段話,“所以,我是唯一一個來到第六遊覽館的人?獎勵呢?”


    “現在不是唯一了,你還帶了兩個朋友,不是嗎?”


    他拍了拍手,蘇搖鈴的身後便出現了昏迷的譚青和西瓜奶茶,“他們可不是靠自己來到的第六遊覽館,自然最好也不要醒過來,不然對其他的遊客可不公平。”


    “至於獎勵,”


    少年歎了口氣,“獎勵,我可不想給你,怎麽辦?”


    蘇搖鈴知道,他不是副本的某個單純的npc,也不是存在於某個森林的能量源泉。


    他就是這個世界本身。


    他掌控著遊覽館,在那個小世界裏,看著無數個“自己”從光明跌落黑暗,無數個“自己”在黑暗中孤獨著走著。


    他設計無數謎題,死亡陷阱,致命關卡。


    從幼時失去父母,到十幾歲結束自己的生命,從即將消散的地縛靈,到和這個世界規則融為一體的設計者,他已經不再是他了。


    他是困在這個世界裏的,永遠無法被人遇見的存在。


    他是設計者。


    而她最初來到這裏,隻是個遊客。


    所有人都知道,當遊客遊覽完所有的遊覽館,最後必然是會離開的,因為參觀已經結束。


    第六遊覽館意味著的不是相遇,而是分別。


    所以他才設計了這麽兩個潦草的,帶著點危險的小關卡,試圖留住她嗎?


    這個難度,是留不住她的。


    他又笑了,眼睛裏多少帶著點失落:“這個東西,或許多少對你有點用處。”


    他從階梯之上拋下手裏的黑色立方體,蘇搖鈴隻需要伸手,立方體便落入她手中。


    龐大的力量,塔的脈動,還有某種熟悉的氣息……


    這種氣息,她好像在七號地鐵上感覺到過,但這種熟悉轉瞬即逝。


    “這就是獎勵,”


    椅子上的少年揉了揉頭,“但是,第六遊覽館最後的關卡,並不是前麵兩個“開胃甜點”,接下來的“正菜”。”


    他站起身,緩緩走下階梯,一步步走向她。


    等他走到她麵前時,蘇搖鈴才發現,記憶裏的那個孩子,已經長成了大人,她需要仰望他,才能看見他的白皙的脖頸,以及那雙漆黑的眼睛。


    林騫低頭,輕輕一笑,“我能抱一下你嗎?”


    在最後的告別來臨之前。


    蘇搖鈴沒有說話,而是用行動回答——


    她輕輕踮起腳,環抱著他瘦削的肩,將臉頰貼近他的心髒。


    沒有心跳。


    林騫早就死了,這件事他們都知道。


    他隻是一個徘徊此地的軀殼,但這軀殼中,有一個想要等著見她的靈魂。


    蘇搖鈴說:“我還挺喜歡你的,”


    他笑了一聲,用手拍上她的短發,說:“我本想吻你的。”


    但還不到時候。


    隨後,他往後退去,冰冷的手鬆開她,眼睛卻依然是帶著某種深不見底的情緒,“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找了你多久。”


    “但是我想,你已經慢慢認識了我,要是能慢慢喜歡上我,便是最好的事了。”


    明明兩人都沒有動,但腳下的路卻在延長,彼此的距離也越來越長。


    四周的星光潮水般褪去,漆黑的地麵折疊起來,形成了一個新的黑色空間。


    少年清澈的聲音傳來,


    “你看過我的噩夢,


    看過我的人生。


    你看過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對這個世界做過的一切。”


    他還在往後無盡的黑暗裏退去。


    林騫聲音夾著說不清的情緒。


    “所以,留下來吧,永遠留在這裏。”


    “你的麵前有一道門,十秒內,如果你找到了密碼,就可以打開門離開這裏。如果你死了,那就永遠留在這裏。記住,開門的機會隻有一次,若是輸入錯誤的密碼,門將永遠鎖死。


    公平的遊戲,遊覽館的規則。”


    上下四方,全都是蠕動的嘴巴,是哪個早就等待著將她吞噬的怪物,哪個怪物如今成了這個房間的牆壁和天花板,而她的身側,的確就有一道門,一道密碼門。


    溫度開始急劇上升,隻需要十秒,就能抵達將人體融化的溫度。


    除了高溫和怪物以外,腳下的地毯也在慢慢融化,十秒之後,腐蝕性的液體將蔓延和淹沒整個地板。


    他說的沒錯,這的確才是符合最後一個遊覽館的難度。


    十秒的時間,打不開門,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偏偏這個時候譚青和西瓜奶茶醒了。


    正好聽到設計者冷漠的聲音,說著“十秒內找不到密碼就死,死後永遠留在這裏”。


    譚青:“??”


    西瓜奶茶:“???”


    ——“公平的遊戲,遊覽館的規則。”


    這哪裏公平了啊!


    你就是想要我們全死在這兒吧!


    這是必死的局——


    這是兩人的反應。


    這本該是必死的局,因為隻有十秒,而上下左右,沒有任何關於密碼的提示。


    所以,蘇搖鈴也是這麽想,這本該是必死的局。


    他要她死,要她永遠陪著孤寂,黑暗,深陷泥潭的他。


    要她永遠留在第六遊覽館!


    蘇搖鈴走到麵前唯一的出口之門。


    這是一道普通的門,無論在哪個世界,估計都是隨處可見的那種門,但她清楚地記得,這是林騫小時候臥室的門。


    因為打開了那道門,她在客廳第一次見到了還很小,但長得很漂亮的那個孩子。


    八,七,六——


    倒計時還剩下五秒。


    開門需要密碼,


    而密碼就在門上——“0518”。


    西瓜奶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怎麽……怎麽會?”


    怎麽會有人把密碼寫在門上?!


    而且,開門的機會隻有一次,如果這密碼是假的,那豈不是完蛋了!


    五,四,三。


    最後三秒鍾。


    蘇搖鈴毫不猶豫輸入了0518這個密碼。


    確認!


    【密碼正確!】


    她毫不意外,伸手拉開門,然後一腳把譚青兩人踹了進去。


    西瓜奶茶:“??”


    等等,剛才發生了什麽。


    譚青哪管它發生了什麽:“你快出來!”


    地板的腐蝕液體已經開始滲出,蘇搖鈴的腳下鞋子開始冒出白眼,而無數長著血盆大口的怪物也即將貼到她的身側。


    瘋狂,吞噬,撕咬!


    它們已經等待太久了!


    ——我想你永遠陪我留在深淵之中。


    為此我給你最恐怖,最瘋狂的密室。


    然而,我將答案寫在門前。


    那是它最不該出現的地方。


    但你知道,那是對的密碼。


    因為出口的提示,在它不該出現的地方。


    黑色麵具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明明已經是少年身形,明明被無數遊客咒罵冷漠殘忍的設計者,此刻卻如同被拋棄的孩子,像是當年那個躲在桌子下顫抖的影子般脆弱。


    他靜靜坐在那把椅子上,看著無數遊客來去。


    隻要她輸入正確的密碼,他將被永久孤寂地被留在優秀之家的深處。


    最後一刻,她回頭看他,說出了優秀之家決不能被提起的那個名字。


    “秦鬱。”


    他忽然抬頭,


    林騫已經死去,但秦鬱卻還在。


    那個在尤禾高中,年級第一,孤零零在最頂端的名字。


    秦鬱。


    是你。


    林騫。


    也是你。


    但你自己扔掉了這個名字,


    不讓任何人再提起秦鬱,讓自己從遊覽館世界消失。


    遊覽館不可提及的三個詞語,


    一個是人間皆知的怪物,一個是道德指責下的殺人凶手,另一個,是藏起來的名字——秦鬱。


    被領養後擁有的新名字,被領養後,本該可以走向光明未來的新名字,卻成了這個世界裏無人記得,無人關注,無人討論的禁忌。


    不存在,就永遠不會被傷害。


    不被提及,便永遠安全。


    紅色麵具是媽媽,黑色麵具是爸爸,她選了紅麵具,所以,他偷偷拿回了黑麵具,放在自己身邊,她戴上了紅麵具,而他戴上了黑色麵具。


    母親死之前對他說,小騫,快走。


    因為她怕失控的自己,會帶他一起去那個死亡的世界,會傷害到他。


    但她也說,小騫,別走。


    因為她害怕自己一個人走入那瘋狂而恐怖的世界,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怕被拋棄,怕孩子被丈夫帶走,隻留自己一個人在絕望的原地。


    蘇搖鈴是小時候帶他離開噩夢的人,是幼年時和他一起麵對院長的同伴,是死後孤注一擲時,可以放心交付她自己的計劃,讓她參與“直播”的等待已久的那個人。


    也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想放她離開的“遊客”。


    “這裏無盡空寂,沒有光亮。


    別走。”


    “這裏無盡空寂,沒有光亮。


    走吧。”


    ……別走。


    ……別留下來。


    這是一道有些溫暖,和身後的濕冷瘋狂完全不同的光門。


    蘇搖鈴跨入門後,手裏的立方體散發光芒。


    留下來,是陪他永恒地輪回。


    但離開這裏,收棄所有的能量碎片,拚湊出完整的塔源。


    她就能成為塔的主人,成為規則的主人,成為這座牢籠的主人。


    然後讓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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