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車廂的氣氛詭異起來了。


    不僅詭異,而且離譜。


    地上躺著不省人事的劉小沙,隔壁的車廂內,站著愣在當場的宋桂和張鵬飛。


    江陵站在車廂的陰影裏,一言不發。


    而他不遠處的蘇搖鈴懷裏——


    抱著一個不斷往下滴落著什麽東西的小小人形肉團。


    蘇搖鈴當然不是同情它,而且她的手速很快,一分鍾內就把嬰兒的嘴巴縫住,幹這個活,沒點操作和心理抗壓能力還真做不了。


    然後幾人就看見她走回後麵的3號車廂,把懷裏蠕動的東西扔到了紙人乘務員懷裏。


    一動不動的乘務員:?


    蘇搖鈴自己不可能一直抱著這玩意兒,隊友們估計也沒一個人敢接受,放在椅子上一會椅子就沒法坐了,好在還有個工具人乘務員。


    做完這一切,她伸手,在紙人的身上擦了擦手。


    乘務員:???


    它臉上詭異的微笑已經完全消失,紅彤彤的腮紅,慘白染血的麵孔,還有板成一條線的畫上去的嘴巴。


    張鵬飛直接結巴:“你你你,我,你怎麽……??”


    蘇搖鈴轉頭:“放心,我沒瘋。”


    “那這個東東,東西……”


    “鬼嬰,看不出來嗎?”


    張鵬飛:……


    看出來了,鬼嬰,但是震驚。


    時間早就過了一分鍾,但至今為止沒突然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


    似乎蘇搖鈴的讓鬼嬰發不出哭聲的辦法真的有效,江陵也就放下了時刻逃走的想法,跟著女生一起回到了3號車廂。


    乘務員紙人不動任由她操作可以理解,它隻在被觸發的時候很危險,沒有動靜的時候,一個高中女生都可以輕易奪走它的武器。


    但是鬼嬰就不同了……


    江陵舉起手機,借著照明,一邊檢查這個車廂裏還有沒有別的危險,一邊問她,“你怎麽做到的?為什麽那個嬰兒沒有反抗。”


    他說,“我可是親眼看見它怎麽單手擰斷車門把手的。”


    “它的力量最大的地方就是雙手,但很顯然,似乎並不是隨時都可以發出這麽大的力量,如果被它抓住,給它時間,確實就算是鐵骨也得完蛋,但是相同的,弱點也很明顯。”


    因為光線不好,江陵等人看不見的是她如何以極快的手速,先把嬰兒的兩隻小手綁住,然後扭到一個無法抓住她身體的角度,隨後完成了“縫補”。


    她能成功,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蘇搖鈴判斷,嬰兒的物理攻擊能力並不是很強,手部的力量大也隻是為了方便它進出車廂找到逃跑的乘客。


    它真正恐怖的能力,恐怕是精神上的——


    它是特殊條款裏規定相處超過一分鍾就會完蛋的東西,瘸子的下場就說明了這一點,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瘸子當時的瘋癲狀態比上一站還要厲害。


    最可怕的不是沒有反抗它的能力,而是沒有反抗它的想法,甚至會主動去靠近它,同情它,然後——


    江陵拿著的手機燈晃進3號車廂,讓眾人看清了瘸子的下場。


    在地鐵立柱的旁邊,有一攤已經不能稱為“人”的肉塊和骨頭,如果仔細檢查,可能還能在上麵找到啃噬的痕跡。


    瘸子,為了緩解它的饑餓,主動讓它吃了自己。


    **


    惡心的感覺衝淡了宋桂的恐懼,她和張鵬飛在旁邊幹嘔起來。


    蘇搖鈴校服上有著大片的血汙,但她似乎並不在意。


    江陵環顧四周,問,“路寥寥呢?”


    他倒不是對喜歡路寥寥,之所以特意一問,是因為在現在這個特殊時刻,如果有人和瘸子一樣發了瘋,也是很危險的。


    雖然瘸子並沒有攻擊他們。


    聽到這個名字,宋桂的臉色有些差,但好在周圍太黑,沒人看到她的表情,宋桂本想和幾人說自己丟失車票的事,但看了一眼角落的紙人,又把話憋了回去。


    張鵬飛倒是想起來了,他一拍腦袋,轉身朝著後麵車廂跑去,“寥寥,沒事了,安全了,你快過來!”


    兩節車廂的距離並不遠,他跑回5號車廂,往裏麵找了找,便看見角落裏瑟縮的白裙女生,連忙道,“蘇……江陵他們解決了那個東西,我們先過去和他們匯合吧,現在落單太危險了。”


    路寥寥抬頭,卻嚇了張鵬飛一跳。


    女生的臉色慘白,沒有一點血色,雖然路寥寥本來也白,但此刻她看起來卻仿佛紙人一般,而且,她的雙眼深陷,眼神也看起來很驚恐。


    雖然剛才差點被嚇到,但是張鵬飛很快反應過來,或許路寥寥一個人呆在這裏,是真的被嚇慘了,所以看起來這幅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然也不會把自己雙手手掌都掐出那麽多傷口。


    他伸手扶起路寥寥,這次路寥寥沒和以前一樣推開他。


    也是,宋桂不在她身邊,現在她能依靠和信賴的也隻有自己了。


    張鵬飛油然而生一股責任感。


    他一定要保護好路寥寥。


    兩人回到3號車廂。


    **


    江陵看了眼時間,離廣播說的十五分鍾隻有不到半分鍾了。


    這一站,雖然驚險的活了下來,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放在以前,路寥寥和宋桂總是站在一起的,但此時兩人卻離彼此很遠,站在路寥寥身邊保護她的變成了張鵬飛,而路寥寥從剛才回來開始,一直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掌。


    江陵可以聞到血腥味。


    路寥寥靠著自殘在抵禦著什麽嗎?


    【咚,璫,叮,噔。】


    【市公安局站到了。】


    【乘客下車時請注意列車與站台間的空隙,需要下車的乘客請從右側車門下車。】


    隨著車廂的速度減緩,耳邊的噪音也漸漸消失。


    地鐵靠站,腐朽生鏽的車門吱呀著打開。


    同樣,站台外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宋桂忽然說,“……我們,我們在這裏下車吧。”


    她聲音有些害怕,“這個地方太恐怖了,才過了兩個站,就死了一個人,誰知道後麵還有什麽鬼東西。”


    張鵬飛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那個什麽乘客須知上寫了,未到終點站不能下車!”


    江陵說:“如果在這裏下車,誰也不能保證不會發生更危險的事情。”


    車外的黑暗比車內還要濃烈,仿佛怪物張開的嘴巴,等待著眾人自投羅網。


    現在車內說話最有權威的,無疑就是江陵,另一個是蘇搖鈴——雖然大家都沒有說出這一點,但事實就是如此。


    唯一還保持鎮定的,也就是他們兩個了。


    江陵都這麽說了,路寥寥和張鵬飛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宋桂還沒完全喪失理智,這種情況下沒法自己一個人下車。


    她退後幾步,坐在長椅上,臉色蒼白,此刻似乎也不再介意這椅子上坐過什麽非人的東西。


    刺耳的鈴聲響起,然而此刻,車廂內響起了什麽東西落地的響聲。


    緊跟著,就是爬行的聲音。


    唰——啪——


    張鵬飛尋找聲音的來源,才發現是原本被紙人抱著的鬼嬰掉在了地上,此刻正在從車廂內往車門的方向蠕動著爬過來。


    他嚇得趕緊讓開。


    刺耳的鈴聲還在繼續,但車卻一直沒有啟動,顯然,不等這個鬼嬰下車,車門是不會關閉的。


    然後他就看到蘇搖鈴走上前,提起嬰兒直接甩出了車門外。


    啪嘰——


    鬼嬰:……


    我真是謝謝你,謝謝你,因為有你,四季溫暖美麗。


    鈴聲立刻結束,車門關閉,


    車廂再次開始加速。


    而剛才急促刺耳的地鐵關門鈴聲,也終於把一直昏迷的劉小沙吵醒了。


    他張開眼睛,看見兩個車廂之間的門打開了,3號車廂裏站著熟悉的同伴,便一個激靈,立刻爬起來,衝了過去,緊張環顧四周,“那個嬰兒呢?”


    紙人乘務員還在,但是嬰兒不見了,也沒有聽到哭聲,地上多了一堆馬賽克,如果仔細看,還有爬行的血痕。


    蘇搖鈴:“下車了,你要不要下去陪它,它好可憐的。”


    劉小沙似乎是清醒了,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我留在這裏就挺好的。”


    似乎對那個嬰兒的同情心,隻有在聽它哭泣的時候才會被勾起。


    劉小沙轉頭看見地上瘸子的屍體,立刻嚇得一聲慘叫。


    張鵬飛隻能簡短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下。


    劉小沙聽完,還有些懵。


    他不理解,但是大為震撼。


    瘸子是真的瘋了嗎?


    ……管他的,隻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


    隻是……


    劉小沙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摸到了幹涸的鼻血和有些疼的鼻梁。


    他好像被人打了?


    可惡,記不清了。


    **


    地鐵再次飛奔在漆黑的隧洞裏,車輪和車軌摩擦發出轟鳴聲。


    廣播不知道是從哪裏播出來的,隻能隱約聽出似乎是車頂安裝了播音器,此刻滋滋的電流聲劃過,又響起了眾人熟悉的聲音。


    【列車行駛過程中,請乘客坐穩扶牢。】


    【下一站,火車南站,請下車的乘客拿好車票,提前到右側車門處等候下車。】


    【乘車時,請各位乘客認真遵守乘客守則,本站乘車特殊條款為,請勿接近動物,請勿和動物乘坐同一車廂。】


    【本條款內所指動物,包括活體和屍體。】


    這一次,沒有人敢忽略廣播的內容。


    這不僅是簡單的廣播,更是活命的關鍵。


    “沒說這站多長?”宋桂慌亂起來,似乎很害怕。


    “沒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張鵬飛回答完,似乎陷入了糾結,他看了眼漆黑的車窗,耳邊是地鐵轟隆的行駛聲。


    剛才宋桂說下車的事提醒了他。


    如果要離開車站,按照乘客需知上來說,必須要手持車票才能離開。


    於是,他鼓起勇氣,走到蘇搖鈴身邊,小聲說,“蘇同學,我們能去隔壁車廂說點事嗎?”


    江陵在旁邊抬眼看他。


    蘇搖鈴沒問為什麽,隻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前麵的車廂門把手壞了,隻能關上,不能栓死,但現在沒有鎖上的必要,兩人走到另一節車廂,張鵬飛回頭要把門關上——


    忽然,一隻手伸了進來。


    劉小沙抵住門:“等等,有什麽秘密我不能聽的,我也要來!”


    張鵬飛無奈:“你……和你沒關係!”


    劉小沙推開門走進來,一副無賴的樣子:“你愛說不說,反正我就是要呆在這兒。”


    蘇搖鈴的大腿他抱定了,而且3號車廂的屍體和紙人,都滲人的慌,他得跟過來看看張鵬飛是不是想挑撥離間,說自己的壞話。


    門上還有剛才鬼嬰破門留下的血肉,開關門的時候,劉小沙碰了一手腥.膩。


    劉小沙:口區。


    蘇搖鈴站定,轉過身看張鵬飛,“說吧。”


    張鵬飛猶豫片刻,道,“蘇同學,你一定要救救其他的同學。”


    他本來想找江陵,但一來,江陵是男生,又是路寥寥暗戀的人,張鵬飛承認自己心裏多少還是有點酸的。


    二來,剛才蘇搖鈴解決嬰兒的方法雖然硬核,但立竿見影。


    她或許能有什麽辦法救人。


    “你是說路寥寥吧。”


    蘇搖鈴一眼就看穿了張鵬飛的意圖。


    張鵬飛點頭,臉紅了一下,把剛才三人逃到後麵車廂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細節沒講。


    **


    原車廂內的血腥味很濃。


    地上有一具屍體,是誰也無法忽略的,盡管在光線暗淡的車廂內已經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屍體。


    宋桂害怕那個紙人,站在離紙人乘務員最遠的地方,“我們就不能換個車廂呆嗎?”


    路寥寥也沉默不語。


    江陵忽然把手機燈光打開,照到地上那堆殘留的血塊上,說,“你們看。”


    他走上前,靠近了些,“這是什麽。”


    路寥寥搖頭,也沒敢細看:“不知道。”


    江陵說,“是嗎?”


    路寥寥忍住嘔吐的想法,仔細又看了一眼,說,“是……羊角吧。”


    江陵皺眉,轉頭又問宋桂,“這是羊角嗎?”


    宋桂雖然也覺得惡心,但還是回答了江陵的問題。


    “嗯,是羊角,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


    他看著眼前兩個同學,沒有回答宋桂的問題。


    她們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沒有意識到這堆屍塊中,出現羊角這樣的東西有什麽不對。


    宋桂反應過來了,忽然往車門的方向挪了幾步:“完了,我們不能和動物屍體呆在一個車廂裏,不然就是違反規定!”


    路寥寥也驚出了冷汗,如果不是江陵發現了那屍體裏藏著別的東西……


    她們兩絕不會去細看地上的肉塊,也絕不會想到,這裏藏著危險。


    宋桂立刻打開車廂門,朝著後麵的4號車廂跑去,路寥寥也轉身就跑。


    唯有江陵,站在原地。


    他要讓她們意識到的問題不是這個。


    而是——


    禁止攜帶動物上車的地鐵車廂裏,一個正在行駛的地鐵車廂裏,怎麽會出現羊的屍塊?


    剛才停靠站時所有人都看到,隻有鬼嬰下車,沒有任何東西上車。


    那又是是如何憑空出現動物屍體的?


    哢哢哢,


    身後傳來刺耳的摩擦聲。


    江陵轉過頭,看向角落裏乘務員。


    染血的紙人手裏多了一把剪刀,那不是蘇搖鈴之前拿走的帶血的剪刀,而是全新的,鋥亮的刀。


    除了剪刀,還有針線。


    **


    2號車廂裏,張鵬飛關掉了自己的手機燈。


    照明功能是很耗費電量的,智能機的耗電能力本來就強,現在他隻有百分之十幾的電量。


    自從上一站車廂的照明燈不亮之後,就一直沒有恢複,倒是隧道外麵每隔兩三分鍾就會出現隧道燈,從車窗照進來的光成為了他們為數不多的恢複視野時間。


    這個時候手機的電量就至關重要,最好還是留到逃命的時候用。


    雖然他並不希望有這樣的時候。


    張鵬飛說完剛才的事,看了眼蘇搖鈴在黑暗裏的影子。


    車廂內並不是完全一片漆黑,依稀能看到彼此的輪廓。


    他問,“你有沒有覺得……路寥寥和宋桂有些不對勁?”


    原本是很好的朋友,就連逃命的時候都是一直呆在一起的,但剛才卻忽然為了車票吵了一架。


    現在兩人互相間離得遠遠的,好像兩個人不是好朋友,而是需要防備彼此的仇人。


    張鵬飛說:“剛才我說她們兩氣氛不對,是在後麵的車廂裏吵了一架。”


    蘇搖鈴:“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從不吵架,更何況在這個時候。”


    平時看不出來的問題,一遇到生死攸關的時刻,矛盾就激發了。


    張鵬飛低聲:“他們吵架的起因,是宋桂發現自己的車票不見了。”


    劉小沙聽不懂兩人說的重點,但是識趣的沒說話。


    他心裏倒是暗想,怪不得自己醒過來之後,看那兩個女生覺得有點奇奇怪怪的,還好剛才選的對,沒和她們呆在一個車廂裏。


    蘇搖鈴見他還有後麵的話要說,便往後走了幾步,坐了下來。


    這個地鐵一站之間的距離太長,時間也很久,能節約的體力,她從一開始就不會浪費。


    她說,“這麽說,宋桂的車票也丟了?”


    “噓,別被乘務員聽到,”


    張鵬飛急忙讓她壓低點聲音,隨後又道,“其實,我覺得……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我覺得她的車票不一定是丟了。”


    “怎麽說,”


    “宋桂覺得,是路寥寥偷了自己的車票,因為隻有她們兩個能接近彼此。”


    蘇搖鈴:“很合理的推斷。”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寥寥做的,她沒有理由這麽做啊,但是……我的腦子很亂,所以我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我知道的事情,我覺得有點不對,我想……想讓你幫幫她們……不,我想讓你救救她們!”


    張鵬飛一口氣說了出來,沒等蘇搖鈴回答,他又繼續道:“路寥寥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拿車票,伸出了一直攥著的手,然後宋桂就給她道歉,路寥寥也說自己手裏沒有車票。”


    雖然在車廂裏,並沒有確認就是路寥寥偷了宋桂的車票,宋桂也道歉了,但是兩人現在的關係並沒有得到修複。


    或許也有後麵宋桂堅持要過來鬼嬰發出哭聲的車廂,而路寥寥讓張鵬飛別管她的那件事的影響。


    隻是兩個女生之間的矛盾,並不足以讓張鵬飛來找蘇搖鈴。


    他的接下來要說的,才是讓他一直坐立不安的事。


    “當時路寥寥伸出手後,兩個人都沒反應,但我明明看見,她的手裏……有一張染血的車票。”


    “而她們兩人,就和完全看不到那張染血的車票一樣!”


    說完,張鵬飛自己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張車票或許是宋桂的,也可能是路寥寥一直握在手裏的,但主人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兩個都沒看見!


    這車上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自己的同學沒有理由互相偷車票。


    瘸子的車票或許是他自己不小心遺失了,但宋桂也丟失了車票,有些過於巧合。


    沒有人偷車票,但車票在不斷消失……


    張鵬飛之前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直到他看到路寥寥手心裏的東西,於是,他有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荒誕的想法。


    如果車票,從來就沒有丟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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