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家素來人丁不興,婚嫁迎娶便更是這百年世家的一大要事,恨不能招致天下,連皇帝老兒也請來一併做客。總而言之,是浩浩蕩蕩遍發請帖,連她這不理事的偏地,也托人送來了這麽一封。


    夏清涵捏著一紙薄帖,終於還是壓不住心底想要再看晏冉一眼的心思,躊躇忐忑,再三輾轉,到底是去赴宴了。


    赴宴那日,是九月初初。


    南宮家的宅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夏清涵就站在高高的屋簷上,借著夜色掩飾身形。


    新娘眼下還沒進門,還需再等一刻。


    夏清涵聽著場上的隻語片言,也拚湊出了一個二人從相識,到相遇,相知的故事。說來也不過是江湖茶館上的尋常故事,少年俊才騎馬踏青,路遇不平,仗義出手相救,救下後,見女子貌美,便一見傾心,一路護送,細心嗬護,關懷有加。而得人相救的女子,雖不說是即刻以身相許,但日日對著溫文如玉的俊傑英豪,也難免好感叢生,一來二去,便惹得情愫暗生,互許了終身,幾經周轉,到底有情人終成眷屬。


    便是夏清涵,也難免覺得俗套,不置可否的露出一個苦澀笑容。


    夏清涵站在高處靜靜看著長身而立,迎來送往的南宮家三子,一時有些恍惚。她記得她與她最親密無隙的一段時光裏,時常拿這類公子哥來打趣,要麽冠上油頭粉麵,要麽點評拳腳說淨是些花拳繡腿……一碗忘憂湯,忘了前塵往事,自也忘了這些話頭……


    夏清涵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南宮家作風嚴謹,不知此後,會不會拘束的晏冉不自在?許是自己多慮,自有南宮家的三公子照顧,想也不會出什麽亂子……隻是這人生性實在跳脫,旁人也無法再三遷就,莫要惹出什麽難收拾的禍端才好……


    胡思亂想間,一陣竹炮轟響,有人氣運丹田,遠隔三裏長吟。整條街坊同時亮起燈籠,火光煌煌,襯的夜如白晝。遠在街口迎親隊終於露相,抗轎子的大漢顯然是輕功好手,足尖一點,橫躍百米,轎子卻穩如磐石,沒有一絲晃動,不多時,便將轎子扛到了門前。眼尖的道出了轎夫的來歷,卻是南山四雀,頓時嘩論四起。都誇此番迎親真真是好大排場,畢竟百年世家,家底豐厚。除此外,九派中,明麵上已經到了七派,盟主貴人多事,不及抽身,隻托人送來重禮道賀。除此外,但凡叫得上名號的門派,也都遣人過來,南宮家門前人頭攢動,好生的熱鬧。


    新娘到了,自有新郎去迎。


    南宮家三子笑意盈然,彎腰去請新娘子。那一身紅衣的小巧影兒普一入眼,就叫遠觀的夏清涵心口一顫,這兩年以來的克製自持,幾乎全線崩潰。她宗門雖清寡避世,於情愛一道多是淡泊,也不興嫁娶,但往日情濃意真的纏綿時刻,夏清涵也不是沒有想過晏冉穿嫁衣時會是什麽模樣。此刻有幸真真切切的看來,卻又覺得那一身顏色熾烈,燙的她雙眼模糊,幾欲落淚。怔怔看了半響,才按下去掀蓋頭的衝動。這番情緒起伏終究太大,胸口真氣激盪,一陣燜燜作痛,夏清涵怕自己再做他想,隻得垂下眼簾,避開被擁簇在最中心的一對新人,一字字念著心法調解真氣安撫心緒。


    拜天拜地的聲音聲聲入耳,夏清涵不知怎地就又恍惚起來,想起晏冉嗔惱的模樣,想起她臨窗而坐,捉住自己的筆,笑意盈盈的模樣,想起她反手纏上自己的脖頸,柔媚卻又叫人憐惜的模樣……神思從回憶裏脫困,再凝目一望,父母天地盡都拜過,正值第三拜,二人彼此相抵,深情厚意不需言表,隨後,新郎在眾目睽睽下,攜著新娘已入洞房,場上隻剩下酒興甚佳的武林中人推杯換盞。


    夏清涵在屋頂上呆站著,一陣遲疑,終於還是製止不住心中念想,隨了自己得意,去後方找晏冉,想遠遠的,再看她最後一眼。


    最後一眼……這一眼後,彼此就……再無瓜葛……


    新郎這時已經再度出來,跟上席的一片貴客喝了起來,應該是要喝完這一輪才能進去成禮,目下,屋中該隻剩她一人罷……


    夏清涵閉上眼,收斂起所有情緒,移步去了那棟張燈結彩,卻又在喧鬧間顯得無比靜謐的閣樓。


    閣樓占地極大,共計五層,門戶半掩,意料之外的,門外別說防衛,連閣內都是一個掃撒伺候的丫鬟也沒有。夏清涵曲曲繞繞也沒尋到貼著大紅雙喜的主房,也不知是哪裏行差踏錯,還在遲疑之際,眼角餘光忽捕到拐角的一抹炙色。不等她躊躇,已然鬼神神差的遠遠跟在其後。


    近一點。


    再近一點。


    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衣角的距離時,那道緋紅的背影突然頓住,仿佛察覺到什麽似的,立定半響,卻沒轉身。


    夏清涵鬆了一口氣,心裏卻又空落落的,仿佛是在期待著什麽。


    尾隨至閨房,晏冉坐到梳妝檯前,四麵林立的鏡子自夏清涵的角度看去,恰恰能看清楚晏冉七分麵容,這張臉孔既陌生又熟悉,且盛裝之下,居然不曾著半點粉黛,在這濃烈顏色下,素顏被襯的沒有半分血色,蒼白憔悴。


    似乎麵孔的主人終於從鏡子中意識到了這點,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麵頰,開始描眉上妝,具是些濃烈的仿佛能憑空燒起的顏色。於是那張蒼白的臉終於有了一絲氣色,抿上口脂後,襯的眉目極艷,嫵媚又生動。


    晏冉背著夏清涵。


    夏清涵隻能借著鏡子的巧妙角度去看她……這樣妝容的晏冉讓夏清涵呼吸一窒,即便最親密的那些時間裏,她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晏冉。又陌生又熟悉。


    晏冉拔掉發間玉簪,挽發重插上一根木簪,之前挽的那個鬢手法實在複雜,晏冉似乎並不能恢復如初,隻能手法生澀的暫挽起一個髮髻,勉強插上木簪。夏清涵立時如遭雷噬,也忘記隱匿身形,退了一步——卻碰掉了手邊的其他首飾盒,發出一連串脆響。


    晏冉便在這時候轉過身來沖她盈盈一笑,早知她在般,盈盈一笑道:“又見到你了……”


    晏冉站起來向夏清涵走了一步,皺眉苦思片刻,苦惱道:“我好像認識你?”


    見夏清涵神情恍惚並不作答,便又往前幾步,直直逼到她麵前。伸手挨了挨她的眉宇,狀似懵懂的道:“這眉我瞧過,不曾有變,這眼睛我夢過,夢裏實在無情……”手往下移了移,點在夏清涵唇邊,眼梢嫵媚的往上一勾,就完成了由女孩到女人的蛻變,她輕輕笑了:“這唇嘛……我自也嚐過……滋味時而甘沁,時而澀苦,叫人難忘。”


    “所以——你算是我的什麽人呢?”晏冉捧住夏清涵的麵頰,幽幽一嘆道:“情人?還是……仇人?讓人好生的苦惱啊。”


    見夏清涵神智還恍惚著,晏冉也不見怪,攀上夏清涵的脖頸,唇與唇之間僅一線距離,如許香艷,見夏清涵卻還是木頭人一樣杵著,頓時咯咯笑起來,徑直吻上去。


    這一吻如火如荼,讓人窒息,晏冉的手自夏清涵的肩骨一直遊弋至其腰身,撫著夏清涵瘦到凸起的脊梁骨,在她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旋即,唇與唇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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