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攝像頭爆破速度加快,如果把祝寧和複蘇會的對峙當成一次棋局,蘇何已經先走了一步,祝寧的雙目中快速流動著黑色數據,不同的幾種可能在眼前展開,她同一時間做了很多事,第一件事是尋找劉年年。


    劉年年擁有剛蘇醒的力量,祝寧猜不到她的立場,以劉年年的經曆,選擇加入蘇何毀滅世界也很正常。


    祝寧隻是從理性角度出發,在控製事態發展,不要讓劉年年成為自己的敵人。


    複蘇會有意製造祝寧的視覺盲區,他們當然不可能破壞所有攝像頭,隻要關鍵部分被遮蓋,相當於有一部分信息無法完全掌握,蘇何的目的是為了打破祝寧“全知全能”的狀態。


    神國墜落受損最嚴重的是正下方的第二區,哪怕神國墜落如同“羽毛”,那依然是個比喻,千萬噸的龐然大物降落,第二區別說攝像頭,大部分建築物都被粉碎。


    神國主體建築物更牢固,勉強保持一個島嶼的形狀,像是有人用力摔了一個盤子,盤子落地後沒完全破裂,而是出現了幾段裂痕。


    盤子上的裂痕換算到現實世界,那就是數十米長的深淵,裂縫中卡著幾具屍體。


    祝寧操控遙控攝像頭入場,那是她之前用過的設備,在103區時,會隨身攜帶這類像是蜜蜂大小的偵察機,現在她成了遙控的那個。


    隻不過附近可使用設備很少,一共隻有三十九個。


    神國墜落區皆是硝煙,這是一個標準的災難事故現場,正常情況下應該開啟搜救流程,可惜沒有任何一個機構宣布對此負責,立即啟動搜救隊。


    神國人都是自然人,祝寧想起宋知章曾說的,如果有一天神國墜落,當一等公民和其他等級的公民麵臨同一災難,脆弱的神國人一定是最先死亡的那個。


    神國墜落後,甚至沒人想入場勘測情況。


    祝寧的視覺很模糊,畢竟不是本人在場,而她的體驗也很難跟人形容,那是同時睜開了三十九隻眼睛,卻在迷霧中穿行。


    廢墟現場激起數十米的塵煙,幾處因為什麽設備爆炸而彌漫黑煙,目之所及皆是屍體,無助的哀嚎聲零星響起,驚恐的哭喊穿透了灰幕。


    有人的腦袋被鋼筋水泥砸爛,有人的身體被攔腰折斷,部分一等公民進入了神國避難所,這些都是來不及逃跑,滯留在地麵的那一部分。


    神國的土地被鮮血浸泡,建築物的殘渣和人類的斷肢融合,如果把神國的廢墟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它就像個新長成的怪物,也是祝寧和劉年年一同製造的怪物。


    某種意義上,這是祝寧第一次“踏足”神國的土地,如今的神國宛如地獄。


    不論是神國人還是普通人,死亡就是死亡,在死亡麵前一切如此平等。


    這就是祝寧的罪與業。


    祝寧記得劉年年最後所在的位置,腦海中展開神國地圖,和目前的廢墟做對比,她發現隻要科技支持,普羅米修斯的能力非常適合災難後尋找受難者,可惜他從未認真展開過這類業務。


    祝寧的攝像頭捕捉到了一個人影,那太難忽視了。


    她長發披散,渾身都是凝固的鮮血,五官立體度很高,哪怕在這種情況也不會讓人感覺到醜陋,仿佛她是在進行某種行為藝術。


    劉年年懷裏懷抱著一個昏睡過去的中年女人,祝寧從數據庫中調出相關信息,廖湘霖。


    在信息頁麵上沒有任何過人之處,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一等公民,甚至在神國算是邊緣人物,祝寧猜測她就是劉瑜在神國唯一的朋友。


    如今劉年年懷抱著廖湘霖,站在廢墟之中構成了一副色彩鮮明的油畫,灰敗的廢墟,血紅的女人,她的裙擺在濃煙中漂浮,眼神鋒利,那是仇恨的目光。


    劉年年沒有選擇殺死所有人,配合祝寧一起讓神國盡可能輕柔地完成墜落,這其中大概有廖湘霖的作用。


    劉年年周圍形成了一個水球,水是透明的,遠遠看去看不太清楚,水幕成了她的保護掩體,在水幕的襯托下,劉年年像個精靈。


    她的力量可以使神國墜落,同時又能保護弱小的廖湘霖,祝寧掌握過力量,所以更能知道其中的艱難,劉年年必須粗中有細,精確度力量度都達到最高。


    劉年年果然很完美。


    如果祝寧此時還擁有完整的人性,可能會感到一絲嫉妒或者不公,劉年年得到了劉瑜完整的愛,她的母親為她鋪設了最好的道路,甚至連祝遙都為了她都不惜拖住齊老師。


    但此時的祝寧沒有那麽多高濃度的情緒,就像她猜測的,所有人類的情緒都被稀釋了。


    祝寧隻提取到了關鍵信息,她見證了一位女王的誕生。


    劉年年的瞳孔震顫,嘴角卻有一個瘋狂的微笑,笑了太久,幾乎像個麵具一樣僵在臉上,她看上去精神值瀕臨崩潰,整個人處於發瘋的邊緣,好像站在懸崖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殺死父親,殺死哥哥,然後神國墜落,目睹遍地屍體,正常情況下需要專業心理醫生介入。


    如果劉年年精神崩潰原地展開汙染區域,以祝寧所知的,除了蘇何帶著複蘇會的人能與之一戰,其他人類組織應該不是劉年年的對手。


    那樣她們跟複蘇會的立場對調,蘇何反而會成為救世主。


    祝寧的任務是讓她不要精神崩潰。


    劉年年的目光逐漸聚焦,終於發現了空中的飛行裝置,偵測機在她眼中跟一群蒼蠅差不多,她的神色毫無變化,以為那是敵人。


    劉年年張了張嘴,還未開口說話,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嚨,懷抱著廖湘霖的手不自覺收緊。


    偵察機立體投影投下了一個冰藍色的人影,光影穿透了灰塵,在劉年年十米外的位置停下,那是祝寧現在的樣子,一個狹窄的房間,還沒有陸家的客房大,跟一間洗手間的大小差不多。


    那一幕很有視覺衝擊力,祝寧幾乎純黑,眼神是無機質的,甚至無法說是冷漠,而是沒有任何感情,仿佛神在俯視眾生。


    祝寧身上最大的特點在逐漸消失,顯得那樣疏遠和陌生。


    劉年年喉頭發緊,殺死父親的血液裹著她的皮膚,原本有一股瘋狂在她體內流淌,她可以使神國墜落,可以輕易殺死無數人,她可以趁著這股瘋狂做很多事,但現在全部都停了。


    劉年年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曾感受到祝寧的力量,神國墜落時,有一隻手跟她一起動手,她們共同握住了一把刀。


    更多具體的回憶湧來,她很久沒見到祝寧了,上一次見麵還是在鮑瑞明的意識體雲端,那次也沒真正意義上見麵,像是在遊戲中兩個人物相遇。


    那次劉年年先脫身,祝寧被困在意識體雲端裏沒出來,劉年年擁有一鍵毀滅她的能力,她選擇幫祝寧脫困。


    如今祝寧再次出現時也隻有一個數字化的投影,像是神明投來一瞥,她被困在世界盡頭,這次不是鮑瑞明的腦子裏,而是女巨人的大腦。


    祝寧是世界的囚徒,劉年年卻失去了一鍵毀滅她的能力。


    噗嗤一聲,祝寧的影子出現了波動,劉年年最初以為是信號出了問題,投影沒有那麽高清,劉年年隻能通過一些片段推斷細節。


    祝寧機房裏有上百個攝像頭,仿佛把世界切分成碎片,有個女孩兒揮舞著棒球棒,當砸在攝像頭上時,鏡頭瞬間四分五裂。


    劉年年猜測有電磁係異能者在破壞祝寧的一部分。


    而祝寧對此好像並不在意,她跟劉年年說了第一句話,也是她們再次見麵的開場白,“抱歉,裴書死了。”


    劉年年聽到這個名字有些困惑,然後才反應過來,她之前接收過裴書的死訊,但那時候太混亂,不適合哀悼死者,其實現在也不合適。


    而祝寧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大概是把劉年年當做裴書的“家屬”,有必要進行某種死亡通知。


    劉年年突然有點想哭,不僅是因為裴書,而是祝寧的態度。


    劉年年被當做新世界的母親,被要求繁衍新人類,被當做陸家無用的“花瓶”,而祝寧從始至終把劉年年當做一個普通人類,隻有人類才需要這種死亡通知。


    祝寧尊重裴書,也在尊重劉年年。


    祝寧“我曾經答應過他,會實現他一個願望,他是我的三號員工。”


    祝寧上次來攻打神國,招攬裴書時曾經承諾,裴書可以要一個惡魔的願望,當做裴書加入自己隊伍的“工資”,現在祝寧有能力實現了,但她的三號員工已經犧牲,就算普羅米修斯死了,已經死去的人也不會重活。


    祝寧並沒有可以支付工資的對象,她猜測裴書在牆內唯一惦記的隻有劉年年,而劉年年在乎的人裏,裴書應該也算其中之一。


    祝寧“我可以把他的承諾轉讓給你,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不限製期限。”


    祝寧的聲音很平靜,不知道是因為人性缺失,還是因為早就哀悼過,如今已經麻木。


    劉年年嘴唇抖了下,想到裴書一邊懶懶散散打毛線一邊給她收拾爛攤子,想到他叼著一根煙,煙頭冒起了火星子。


    祝寧仿佛無形之間交給了她一具裴書的屍體,葬禮就在神國的廢墟上舉行。


    裴老師已經死了,留下了一個惡魔的承諾給自己。


    劉年年好像明白了祝寧的開場白為什麽是這個,隻要祝寧有一個承諾,就代表不論劉年年怎麽選擇,祝寧都不會強迫她。


    劉年年多年來壓抑自己的感情,當仇恨翻湧時容易走極端,祝寧要用一個具體的承諾安撫住她。


    像是阿拉丁神燈,就算劉年年的要求再無禮也無所謂,這份承諾甚至沒有期限,不論祝寧人性如何,都會想辦法實現。


    這很有祝寧本人的風格,談合作的時候不談自己究竟要什麽,而是她可以給對方帶來什麽。


    祝寧那邊的機房狀態不太好,越來越多的攝像頭陷入黑暗。


    神國墜落,文明坍塌,死傷無數,劉年年絕對捅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簍子,但祝寧會跟她站在一起。


    她比自己平靜多了,劉年年想到祝寧第一次給自己布置工作,她跟著祝寧一起清掃汙染孢子,祝寧誇讚她很有掃垃圾的天賦。


    她想到祝寧在異種的注視下拉住自己顫抖的手,她想到坐在祝寧摩托車後座,疾馳時狂風從耳側掠過,她的胸膛貼緊祝寧的後背,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腰。


    她想到祝寧半開玩笑地詢問小公主,需要我去拯救你嗎


    她想到祝寧第一次來神國,那樣大的陣仗,讓防禦網都失效一秒,隻為了給自己打開逃跑的通道。


    她想到自己憤怒時迫使神國墜落,是祝寧的力量托舉著她。


    劉年年覺得祝寧很不一樣,眼前的全息投影很冷漠,祝寧不會憤怒也不會大笑,更不會叫她小公主,當年中二又臭屁的祝寧要消失了。


    “我不在乎世界是不是滅亡。”劉年年突然開口,她聲音沙啞,抱著廖湘霖的姿勢像是抱著一個玩偶,她還沒習慣當一個真正的女王。


    祝寧嗯了一聲,“我知道。”


    齊老師多年來對於劉瑜的控製,陸堯對劉年年的暴力,強加在她身上新世界母親的責任都讓她作嘔。


    劉年年不應該再為了任何一個理由犧牲了,哪怕這個理由聽起來多麽堂而皇之都不行。


    祝寧不會逼迫她非要犧牲自己。


    劉年年並不喜歡人類,她討厭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可她並不討厭祝寧,更直白地說,祝寧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少數喜歡的人。


    “但我在乎你。”劉年年說出後半句話,她不在乎世界是否滅亡,但她在乎祝寧,如果祝寧成了新世界,那她就在乎世界。


    她的胸膛起伏,好像在困惑中找到了方向,語氣越來越篤定,“我想去救你。”


    我要去救你。


    祝寧默了下,塵埃落定,灰塵散去後,劉年年的身影更清晰,她滿身鮮血,外表狼狽,抬起的雙眼卻很明亮,在廢墟的背景中,劉年年很耀眼,祝寧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本人的臉,被她美麗的外表所驚豔到挪不開眼,如今場景再現,劉年年甚至更驚豔了。


    祝寧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當年的小公主說想要來拯救自己。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祝寧的預知能力,包括普羅米修斯的計算能力,設想的所有未來中,沒有一條祝寧可以全身而退的道路。


    先不說複蘇會的蘇何,就說要穿越極北之地打開祝寧的囚籠,祝遙給祝寧寫下的命運軌跡是成為女巨人新的容器,她注定是新世界本身。


    祝寧如果足夠冷漠,她應該會告知這些現狀,劉年年大概是在神國太久了,從未冒險過,不知道現實和理想的差距。


    但祝寧冰冷的話沒說出口,她隻是說“那你要快一點,我就要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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