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遙推開門,門外是一條散發著金屬光澤的走廊,上麵空無一人,她刷開一道門,門外還有一道。


    祝遙已經習慣了,這類研究室門禁複雜,她手裏有楚清的副腦,此時一道道輸入指令,一道道打開,一邊回憶那個沒有講述完的故事。


    當年,普羅米修斯輕而易舉摧毀了烏托邦探索,隻有祝遙一人到達真正的地下,劉瑜走的哪條路返程她並不清楚,她們完全失去了聯係。


    祝遙從烏托邦帶回了阿爾法係列的核心汙染物,沒多久就跟永生藥業派來的支援部隊匯合了。


    永生藥業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祝遙被劉瑜帶走後,商人嗅到了巨大的商機,根據劉瑜透露出的線索摸索到了烏托邦附近,想挖掘“富礦”回實驗室研究。


    當他們看到祝遙還活著的時候極其震驚,祝遙身邊連一個異能者都沒有,誰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活下來了。


    祝遙運氣很好,尤其在其他人都死亡的前提下,她的運氣顯得格外好,就如霍懷瓔預測的一樣,祝遙在特定位置等到了自己的救援隊。


    祝遙一直在想,消息是不是霍懷瓔或者劉瑜故意透露給永生藥業的,這是她們對自己另類的保護。


    祝遙得到永生藥業的力保,這個龐大的藥企內部勢力盤根複雜,因為她足夠有價值,有個高層把她納入了保護範圍,高調宣布阿爾法係列的開啟。


    祝遙成了那次探索計劃的唯一贏家,她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權力和聲望紛遝而來,數不清的實驗資助基金,最頂尖的科研團隊。


    有人花費千金,隻是為了願意跟祝遙吃一頓飯,聽她親口說一說阿爾法實驗。


    但祝遙深居簡出,很少離開實驗室,所有精力都花費在阿爾法實驗上。


    阿爾法係列實驗的熱潮很快就衰落了,淹沒在無數新聞上,而祝遙在社會上慢慢沒有了熱度。


    相應的,她的實驗終於從紙上談兵落地了,有個設計外觀,有了整體構造,也有了係統的初始輪廓。


    “還是不行,祝教授。”助手對她搖頭,麵帶失落。


    滴滴滴,機器發出警報,在大聲嚷嚷著她的失敗。


    祝遙一言不發,隔著玻璃注視著自己的實驗體,她構造了一個溫馨的房間,純白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小女孩兒,這是實驗體五歲的階段。


    他們的倉庫裏還有其他樣本,設計了不同年齡階段的外觀,倉庫中的實驗體成列像是屍體。


    她那麽幼小,臉上帶著嬰兒肥,濃黑的長睫毛緊閉著,腦後連接著數不清的電線,但她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胸膛早就停止了起伏。


    這一次,實驗體隻呼吸了三秒鍾便報廢了。


    祝遙有大筆資金可以揮霍,可以嚐試每一種實驗方案,但次次碰壁。


    果然,祝遙擔心的問題出現了,不論灌輸什麽記憶,實驗體總是無法自洽。


    祝遙眼前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她浮現了白澄的影子,想到了當年的談話,白澄的記憶存儲模式有問題?她沒有領悟到精髓嗎?


    忙忙碌碌的研究員檢查哪裏出了問題,助理小聲說:“改天吧,大家沒精神。”


    祝遙點頭:“好好休息。”


    研究員像是得到了解放的信號,立即收拾東西下班,一秒鍾都不想多待,誠然阿爾法係列非常有價值,但人不能靠著理想吃飯,研究員一下班聊的第一個話題便是,今天食堂吃什麽。


    很快,他們的聊天漸漸遠去,實驗室隻剩下祝遙一個人。


    她穿著白大褂,靠在寫滿公式的玻璃牆前沉思,她很疲憊,這種疲憊不是一時的,而是持續了多年,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鋼筆在祝遙指尖飛舞,像是某種獨特的舞蹈,突然,她毫無預兆地停止轉筆,拉開門,進入。


    祝遙第一次穿著白大褂走進了玻璃牆的另一麵,研究員把這裏裝扮得非常像正常人的家,這也是他們的實驗之一。


    有研究員認為,實驗體哪怕在沉睡狀態其實也有意識,能敏銳感知到周圍的環境,大腦還在學習運轉,不斷補充自己的精神世界。


    畢竟他們不是在創造惡魔,而是在創造救世主,盡可能希望她向人類靠攏。


    祝遙沒管過這些陳設,零碎的細節都是手底下的人去辦的,不太符合祝遙的審美,床頭放著的粉紅色的毛絨玩具,一雙粉色的拖鞋,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少女屋。


    祝遙第一次走進一個小女孩兒的臥室,就是這樣奇妙,畢竟她沒有孩子,她也不曾拜訪有孩子的家。


    所以她走進之後,真有一種這是自己家的錯覺。


    祝遙看向床上的小人,她長得跟自己真像啊,祝遙有點後悔使用了自己的基因,那讓她每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對象都無法做到完全的客觀理智,總會恍惚那麽一會兒,好像這個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孩子。


    祝遙搬過椅子坐在床邊,對著“死去”的實驗體發呆,躺在床上的不是一個真人,真實的人類腦袋上不會有這樣多的電線,隻要拔掉電線,實驗體會真正報廢。


    祝遙的目光再次落在實驗體的眼睛上,好像在透著她看霍懷瓔。


    祝遙腦海中浮現的是霍懷瓔失去


    雙眼的屍體,伸出手覆蓋在實驗體的眼眶上,手掌心下能夠感受到鼓起的眼球。


    霍懷瓔的眼睛在她的軀殼裏。


    祝遙一言不發,離開了實驗室,沉默地關上門,關閉了實驗室的燈,把實驗體留在黑暗。


    接下來祝遙好幾天都對研究提不起興趣,請了病假,但她進入了最高保密研究基地,無法離開散心,外麵有普羅米修斯的監視,她輕易離開基地是找死。


    於是祝遙像是被困在動物園裏的野獸繞著籠子走,心中鬱結無處發泄。


    在祝遙消沉時,她不得不看八卦小報打發時間,在這樣的時代,人一旦無聊很容易被信息流裹挾,刷一個個短視頻,碎片消息停不下來。


    祝遙消磨著時間,同時通過這個窗口窺視著外界。


    這時她閱讀到一則新聞,陸家迎來了第一個女兒,在底層人眼裏這個消息無足輕重,無非是有錢人又生孩子了,關他們什麽事。


    但祝遙知道這個新聞在神國人眼裏多麽有價值,劉瑜成功生育了女兒,這個女兒未來會繼承她的能力。


    祝遙很久沒收到劉瑜的消息了,她們不可能通訊,那樣對誰的安全都不好。


    但祝遙偶爾會聽到小道消息,人們給這位美麗的女人安排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劇本,一出出狗血大戲,比如為了爭奪陸家的地位,劉瑜必須多生孩子,生到死。


    祝遙讀到這個消息很難不冷笑,大眾的猜測竟然某種意義是對的,並且劉瑜在這個過程中會越發虛弱,直到死亡。


    所以當陸堯出生的時候,祝遙隻是把新聞端合上了,連一眼都不想看。


    這次祝遙沒有遺漏,反而把相關新聞都搜索了一遍,有一家權威媒體拿到了獨家照片,劉瑜躺在病床上抱著一個女兒正在對著鏡頭微笑。


    陸家家主當然不會出現在鏡頭裏,所以照片中隻有母女二人,劉瑜依然美麗,連表情都恰到好處,堅強又虛弱,很符合大眾對於母親的想象,以為是美麗的自然人生育下另一個自然人。


    祝遙看著照片久久沒有回神,好像不太認識劉瑜,她再次往下翻閱,終於看到了劉瑜女兒的名字,劉瑜對媒體說,她的女兒叫陸鳶。


    祝遙的大腦飛速轉動,一個畫麵不可控製浮現出來,根本無法按下。


    在烏托邦地底,數不清的汙染孢子環繞,唯有海浪聲一下下傳來。


    那樣美麗而無害的地方,劉瑜摘掉防護頭盔,露出真實的大笑,她一筆一劃刻下了一隻鳥。


    這是我送給女兒的禮物。


    劉瑜沒放棄,她真的生育了一隻鳥。


    祝遙一時感受到心潮澎湃,這樣隱秘而晦澀的信息隻有她接受到了,劉瑜沒有低頭,哪怕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她都是那個劉瑜。


    劉瑜對著鏡頭,好像穿過了時空注視著祝遙的眼睛,可能是過度解讀,祝遙突然覺得那個笑容別有深意,甚至劉瑜有點小驕傲。


    好像無數次打擊下依然保持著姿態,沒有被打倒。


    霍懷瓔的預言在運轉,祝遙曾經懷疑過是否真實,但現在一步步成真了,有一條道路已經在眼前展開,祝遙隻需要按照計劃行走。


    朝聖者會行動,陸鳶會誕生,祝遙的實驗一定會成功。


    祝遙刻意忽略了有其他人犧牲這件事,懷著這種念頭根本無法向前。


    祝遙很幸運,大多數人努力不知前路,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成功,但祝遙得到了未來的許諾,把這則新聞永久保存,第三天深夜她出現在實驗室。


    實驗沒有進展,她的研究員士氣低迷,沒人加班。


    桌子上放著報廢申請單,助手在詢問祝遙是否重新開始,隻需要祝遙簽字。


    祝遙靠著玻璃牆閉上眼,思緒並不安穩,眼皮子一直跳動。


    她手持一個氧氣瓶,哪怕如今已經這麽大了,但還是保留著以前的習慣,緊張時喜歡吸氧來緩解壓力。


    突然,她睜開眼,放下氧氣瓶,走到玻璃門刷了自己的門禁卡,她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好像被憋了很久。


    她熟門熟路拉過椅子,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更像是一位母親深夜下班走進孩子的房間,來給孩子輕輕蓋上被子,收起床邊的童話書。


    實驗體一動不動,跟上次一點變化都沒有,小小的一團。


    這個實驗體有祝遙的基因,有霍懷瓔的眼睛,有白澄的記憶模式,但沒有靈魂。


    祝遙摸了摸實驗體的頭發,感受著實驗體的溫度,那並不真實,被設定的類似人體的溫度,就算心髒停止跳動了,但身體不會變得冰冷。


    漆黑的實驗室,隻有這裏一束光,祝遙坐在床邊許久,手掌心覆蓋在實驗體的胸膛,感受著已經毫無生機的心髒,霎時間,她仿佛並不在實驗室,周圍不是玻璃牆,也沒有實驗儀器。


    祝遙依然身處烏托邦地下,正站在巨大心髒麵前,在巨大的海浪聲麵前久久注視。


    她一直刻意避免產生感情,但世界上沒有那樣的好事兒,什麽都不需要投入就能收獲。


    祝遙想要得到回報,必須先付出,她想要得到愛,就必須先用力去愛。


    她創造了自己的實驗體,不論是否願意,她已經是一位母親了。


    “祝寧。”祝遙突然開口說話,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實驗體對話,“你叫祝寧。”


    祝遙說完後想笑,好像女媧對著泥胎吹了口氣,從此賦予了一個死物生命。


    無人記載這一刻,祝遙竟然給一個實驗體取了名字。


    多年後,祝寧走到烏托邦深處,麵前是一個巨大的等指海葵,火紅並且長滿了無數觸手,海浪聲在耳邊轟鳴。


    刺目的紅光持續閃爍,祝寧的視覺一定出現了什麽問題,這顆心髒一會兒凹陷一會兒凸起,好像在看什麽錯位圖。


    她在哭,生理鹽水不受控製流淌,如同走丟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祝寧沿著脊椎骨行走,付出了那麽多,犧牲了自己的隊友,隻剩下孤身一人,終於看見了巨人的心髒。


    心髒已經如此微弱,大量觸手斷裂,已經不再閃爍著紅光,一片灰敗,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觸手仍在蠕動,汙染孢子充斥,但少部分才能參與循環,大部分在外部找不到入口。


    當年祝遙帶走了哪一部分呢?祝寧看不出來祝遙在這裏到底做了什麽,是因為阿爾法係列實驗才導致巨人心髒衰竭,還是祝遙走到這兒時發現已經無法阻止心髒惡化。


    但她終於站在了祝遙當年的位置,她們的身影重合,一同仰望眼前巨大的心。


    祝寧知道一顆正常的心應該有力跳動,而眼前的隻會無力蠕動。


    祝寧下意識伸出手,她的手上有鮮血,也有裴書的骨灰,手背的火焰燒穿了皮膚,露出了慘白的骨頭。


    祝寧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本能驅動,就像是祝遙曾經也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


    我希望你有強大的心髒。


    祝寧摸到了巨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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