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祝寧的脖子斷裂,頭骨裂開,她跪在岸邊,一次次體驗被打碎的這個過程,裴書最後一個下水的,祝寧忘了他們下去多久了。


    人性坍縮是什麽體驗?是你覺得人與物毫無區別,活人就像是路邊的石頭。


    祝寧垂下眼,水麵倒映出她的影子,還有身後密密麻麻的異種,如果這是一幅畫,幾乎連背景都看不清,畫麵已經被黑色填滿了。


    黑色粘液吞噬異種,撕咬掉之後還會出現,局麵僵持,祝寧成了支撐的耗材。


    祝寧的手垂在地上,汙染區耗光了她的異能,她的脊椎骨在逐漸融化,身上覆蓋著蝌蚪痣,過不了多久就會淪為汙染物。


    如果到了那一天,黑色粘液會放棄她,胸膛裏的紅色觸手也會隨之消失,她原地解體,散落成一團機械和汙染物的垃圾。


    祝寧的身體超負荷,很像在玩拔河比賽,對手隱藏在黑暗中,起碼有一隊人,但她這邊隻有自己。


    祝寧被扯著向前,好幾次都止不住,差一點就要被看不見的對手拉入深淵。


    突然,她睫毛顫了下,感覺無堅不摧的敵人好像裂開了一條很窄的縫。


    太窄了,讓人以為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噗嗤——


    林曉風拿了兩次刀又掉下來,裴書和白澄一直在幫她穩住身體。


    幾個人都快堅持不住,牆外生活就是這樣生與死之間徘徊。


    第次,林曉風拿起刀,骨頭軟化,導致她哆哆嗦嗦的,之前的培訓一下失去了意義。


    前麵就是汙染源,她要殺死汙染源,她用力捅進去,黑色的痣裂開了一個很窄的縫隙,隻陷進了一個刀尖。


    林曉風腳下打滑,血管內壁被刺破之後劇烈掙紮,好像地動山搖,內壁收縮,她知道必須要加快了,祝寧堅持不住那麽久。


    就這麽一次機會,都擺在她麵前,隻剩下最後一擊。


    林曉風兩手抓著刀柄,如果抓不住她就用手叼著,刀鋒陷入血管,她沒力氣,就用肩膀死勁兒抵著刀柄,一絲一毫都不想鬆動。


    她身體綿軟,感覺天旋地轉,看不清四周到底什麽樣,裴書大概對她說了什麽,白澄用力推著她的肩膀,一手抵抗著逐漸收縮的血管壁。


    人會被碾壓成肉泥,林曉風身體不穩,滑倒了又重新爬起來,可能是遊起來的,那時候真像蝌蚪啊,可惜沒學會怎麽當個好蝌蚪,所以亂七八糟反擊,像是小孩兒第一次學會打架,不懂招式,隻想把對方打趴下。


    腥臭的液體湧出來,噴了她一臉,不是血,像是池塘底部發酵了的淤泥,這玩意兒比下水道裏的玩意兒還要惡心。


    林曉風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身體越柔軟,心情反而越發激動,整個人甚至有點亢奮。


    原來這就是汙染源啊,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就像是一團爛肉。


    林曉風的匕首陷得越深,血管就掙紮得越厲害,水麵翻湧,像是一條蛟龍在打滾。


    林曉風被甩起,然後又落下,她把自己的手跟匕首綁在一起,捅得不精準,反而弄傷了自己,手裏全是鮮血。


    慢慢的,這團血管掙紮變緩,沉重的血管砸進淤泥,林曉風跪坐著,雙手還綁在匕首上,全身力量都掛在上麵。


    她看不清裴書他們在哪兒,眼裏就隻有汙染源,黑色的痣被她劃開了一條口子,她愣愣地,像是倒黴鬼第一次中獎以為是看錯了。


    下一秒,嘩的一聲。


    成千上萬的汙染孢子從切口處湧出,迎麵而來,在水中打出了一個漩渦,衝得林曉風有點呆愣。


    汙染孢子從周圍飄過,仿佛擦肩而過的人群,向著一個方向匯聚。


    林曉風反應過來時滿臉都是淚,原來她哭了啊,她想抹眼淚,發覺自己手上還綁著匕首。


    被汙染異化的骨頭正在重新長好,蝌蚪痣失去活力,汙染的影響逐漸消散。


    林曉風太累了,額頭靠著還未軟化的血管內壁,她性格是安靜的,這時候也是安安靜靜。


    她殺死了第一個汙染源。


    ……


    汙染孢子衝破了池塘,水麵上遊動的蝌蚪失去生機,接二連隕落。


    豐漁村的一切都在消融,雞舍裏詭異的雞,被鐵鏈拴著的狗,農家樂的招牌慢慢褪色。


    豐漁村起碼被荒廢了八十年,家家戶戶都很破敗,曾經有人逃命,逃走時極其匆忙,都沒來得及收拾好家當,前往最近的聯邦救濟工具,甚至可能有部分人上過歸鄉號列車。


    他們逃過村內汙染,逃上歸鄉號,逃進聯邦,在人類幸存者基地以為可以喘口氣,結果是在等待新一輪的汙染。


    有部分村民選擇留下,於是跟豐漁村融為一體。


    汙染逐漸消融,村子不斷褪色,整個村莊都在走馬燈,過往曆史一幕幕走過,又消失在曆史長河。


    汙染消失了,異種不會跟著消失。


    林曉風感覺失去的異能和體力回來了,眼睛逐漸能看清四周,池塘底部一片狼藉,腐肉堆積如山。


    她後背一輕,被裴書拖著手臂往上遊,要不是及時撤退,她估計要被腐肉壓在水底。


    嘩啦一聲,他們鑽


    出水麵,裴書拖著她的身體,把她放在岸邊,然後自己才上來。


    幾個人的防護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內部進水了,像是灌了鉛,導致身體奇重無比。


    林曉風根本想不了那麽多,滿腦子都是祝寧怎麽樣了?


    她記得異種不會跟著消失,都做好準備上來支援,應該一睜眼就是密密麻麻的異種才對。


    裴書說異能可以殺死異種,林曉風打算出了水麵就攻擊最近的。


    但林曉風什麽都沒看見,岸邊空蕩蕩,唯有一片竹林,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反應過來,這種生物看不見,必須是水麵才能倒映出來,再看向水麵,汙染區已經顯現出原型,就是個破敗漁村,水麵隻倒映出他們個的影子。


    沒有祝寧。


    林曉風完全清醒了,祝寧去哪兒了?


    她有點著急,想去找祝寧的影子,異種那樣強大,那麽多,祝寧是不是沒支撐到林曉風殺死汙染源?她是不是跟異種同歸於盡,犧牲了?


    林曉風腦子裏亂七八糟,心髒怦怦跳,她要是剛才更快點就好了,她不夠努力。


    林曉風滿臉都是淚,十歲小屁孩兒再堅強有限度,感覺天好像塌了,世界暗無天日的。


    “喂——”


    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林曉風愣了下,快速轉過身,看見祝寧坐在河對麵。


    她頭盔都摘了,滿臉狼狽,本來就剃了個發瘋獅子頭,現在更沒眼看。


    祝寧後背一團蠕動的黑色粘液,應該是進食完畢,黑色粘液正在“回家”。


    稀少的汙染孢子還在向祝寧匯聚,她像是個吃飽喝足的貓一樣。


    林曉風反應過來了,這村子水係很廣,他們在水下摸索那麽久,早摸到別處,上岸的位置不是下岸的,祝寧在對麵。


    而林曉風隻要注意一點就能發現,她在竹林這邊上來的。


    而且尋找祝寧隻需要看準汙染孢子的方向,汙染孢子朝著一個地方走,肯定是有人在吞噬,白澄和裴書是老江湖,看了一眼汙染孢子的軌跡就明白了,根本沒往那方麵想。


    林曉風鼻涕泡都要流出來了,此時都有點發僵,被白澄推了一把才往前走。


    祝寧累得不行,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好像剛下地插了秧子蹲在田埂上休息。


    其他人恢複體力之後行動速度都更快,走過來跟祝寧匯合。


    林曉風走到祝寧跟前了,才感覺有真實感,她趕上了?


    裴書摘了頭盔,防護服太重了,白澄已經完全脫下。


    祝寧問:“新白澄呢?”


    白澄快速回答:“死了。”


    她表情極其無所謂,好像死的不是她自己,是別人。


    裴書一邊擰衣服的水一邊問:“異種呢?”


    這附近一隻都沒有,幹幹淨淨仿佛沒存在過。


    祝寧:“吃完了。”


    裴書頓了下,“你真不挑食啊。”


    祝寧身後黑色粘液還沒返回,這東西真的挺神奇的,裴書親眼看見分裂出數十個,這麽大一團,怎麽寄居在祝寧身體裏的?


    而且祝寧怎麽分裂的?裴書皺了下眉,祝寧越表現得淡定他反而覺得不正常。


    祝寧好像經曆了什麽,但沒有跟他們分享。


    祝寧眯了眯眼,問:“你怕我?”


    裴書:“有點。”


    能吃汙染源又能吃異種,祝寧作為永生藥業的實驗體,幾乎代表人造物的最高水準。


    祝寧對自己的認知到底是什麽呢?


    祝寧漫不經心:“最好別怕,我可能忍不住吃了你。”


    裴書默了默,異種有吞噬恐懼的本能,他還記得剛才下水前看到的那一幕,祝寧咬牙切齒地說讓他快走,不然可能會吃人。


    這不是開玩笑的。


    祝寧笑了一下,好像得逞了,白澄挑了下眉,覺得祝寧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她眼尖看見祝寧的後頸,有一處裂縫沒長完,黑色粘液蠕動時,白澄剛好能看見裏麵白森森的骨頭。


    那骨頭裂成好多塊兒,想想都應該很疼,祝寧看上去連個疼的表情都沒有,白澄不動聲色地往祝寧這邊靠了靠,翻了一塊兒毛巾給她,幫她遮了下。


    祝寧不說證明不方便,原因可能很多,覺得是私事兒,或者覺得自己是隊長,不能跟隊員叫苦,白澄不用問,把她擋一下就行。


    祝寧打了個哈欠,把毛巾圍著,假裝自己在擦身上的汙漬,這時候黑色粘液已經返回完畢,空氣裏所有汙染孢子都被吸食。


    白澄和裴書都累得夠嗆,體力回來了,但心累,他們經常走汙染區域的,比別人的生命長度多好幾倍。


    祝寧看了一眼村子外,那邊影影綽綽的,遮掩著什麽生物的影子。


    她知道異種在附近,她無法吞噬所有異種,大部分已經撤退了,而且更多異種向漁村匯聚,淨化後這裏汙染濃度為0,異種是跟汙染物相伴相生的,聞到了極其陌生的氣息。


    異種跟漁村保持距離,正在觀望她,隻不過祝寧毫無恐懼,異種看她也並不像看食物,而是看同類那樣看她。


    真怪異啊,異種和汙染物都覺得她是同類。


    祝寧收回目


    光,問:“結束了?”


    裴書和白澄簡略地說了水下發生的,很有條理,祝寧一下懂了。


    汙染源竟然是一顆痣,像是有人去切痣,從手術台上扔河裏,這玩意兒變異了。


    裴書說下方的血管可能在給什麽生物提供營養,關於裴書的說法,他們需要再下一次水看看血管的現狀,才能完全確定。


    等休息好了再繼續,這事兒裴書很擅長,他們要做牆外信息采集了。


    林曉風主動提出想參加,裴書說帶著她一起。


    祝寧側目看向她,其實看不見人,林曉風以前帶著紅帽子,祝寧知道找到紅帽子就能找到。


    現在林曉風穿著防護服,頭盔麵板打開了,所以祝寧從麵板處望進去隻能看到一片透明。


    林曉風乖乖巧巧坐在祝寧旁邊,也不在意自己的傷,手裏還拿著匕首,像個邀功的小屁孩兒,又不太想顯眼湊上去,那樣太不酷了,她想讓祝寧自己發現,來誇一誇她。


    快來誇我,我沒給你拖後腿,別把我丟了,我很有用的。


    小姑娘心思都藏不住,看不見表情祝寧都知道她在想什麽。


    祝寧一下就被戳中,這小姑娘真可愛,對比之下異種的視線都沒那麽在意。她想起林曉風剛才上岸,急得原地轉圈,應該是在尋找她,要不是祝寧出聲兒,林曉風能把自己急死。


    真好啊,還有個人永遠把自己放第一位,永遠都注視著她。


    祝寧揉了下林曉風的腦袋,“哇,厲害啊。”


    林曉風嘴角翹起來,覺得自己要是一隻貓一定能翹起尾巴,祝寧誇獎從不吝嗇,伸出手跟她擊掌,“恭喜!”


    情緒是會感染的,他們終於感受到劫後餘生的輕鬆,白澄和裴書也過來拍她,“恭喜啊。”


    恭喜你成了合格的牆外探險者,出牆儀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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