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風腳踝發緊,差點被蘭姨扭斷。


    在她被抓住的瞬間,一把鍘刀從天而降,但黴菌被斬斷後快速愈合,甚至在切口處長出新的菌落。


    黴菌在空氣中發酵,蘭姨和小武一手一邊抓住林曉風的腳,本來地上就滑,她身體重心在後,被蘭姨和小武向下拖,半個身體都懸空了。


    緊急間,祝寧抓住了天台邊緣,白澄裹屍袋的優勢凸顯,也不知道什麽綁法,祝寧和林曉風緊密相連,靠著祝寧的手,倆人堪堪沒跌下去。


    但這個姿勢簡直是跟小武來了個親密接觸,小武像是倒掛蜘蛛一樣趴在天台下方,慣性之下,林曉風額頭磕上了小武的腦袋。


    蘭姨身體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被打斷的部分重新融合,竟然試圖將她們包裹住。


    祝寧一隻手掛在天台邊緣,另一隻手竟然一把按在小武臉上。


    防護麵具後都是菌絲,五官毛發都長著毛,菌絲的特性是柔軟,再生能力強,祝寧用的力氣很大,竟然手掌陷入了小武的腦子。


    從林曉風的視角來看,這是很詭異的一幕,祝寧的手臂半截都陷進去了,按理說一個孩童的腦子不會有這麽大的空間,但裏麵像個無底洞一樣,把祝寧胳膊整條吞噬。


    祝寧那條胳膊還是新長的,皮膚上覆蓋黴菌,看上去跟小武要融為一體,徹底成為怪物的一部分。


    林曉風看得很著急,但不知道怎麽幫忙,她的兩個能力在這兒都沒用,旁邊的裴書也看見了,他想報告給祝寧新情況,一回頭自家老大被黴菌給吃了。


    裴書的異能算是在這兒最好用的,他兩指摩擦打了一個小火苗,想把祝寧和林曉風剝奪出來,就聽到祝寧大喊:“別過來!”


    裴書腳步一停,看見祝寧身上蔓延出了黑色粘液,小武和蘭姨身上黴菌越來越多,祝寧身上黑色粘液也越來越多,那簡直就是個“寄生物竟備賽”,誰長得多誰贏嗎?


    祝寧的新係統安裝進程有一半了,黑色粘液一直能用,雙方都是柔軟的物體,像是兩團非牛頓液體互相碰撞,彼此根本無法交融。


    這不是汙染源,黑色粘液不喜歡吃普通汙染物,沒營養還難吃。


    祝寧的手臂越陷越深,她閉上眼開始閱讀小武的記憶,牆外汙染物很容易癲狂,本身就沒規律,閱讀記憶非常危險。


    果然,在祝寧啟動技能時,明白了腦海為何叫腦海,她腦子裏突然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洋,巨大而嘈雜的信息量湧來,那是毫無規律的恐怖呢喃。


    眼前的世界扭曲成無數個碎片又重新拚接,組合成怪物後再次破碎,如此重複,像是不斷被粉碎的玻璃。


    沒有絲毫邏輯,那根本不是一個人的記憶,而是無數人的,一座城的記憶,無數路人的記憶。


    毫無緣由地混雜,融合,彼此叫喊。


    祝寧隻接觸了一秒,記憶碎片碎玻璃渣一樣紮進了祝寧的大腦表麵,原本就混亂的腦殼此時刺痛到她差點發瘋。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閱讀牆外生物的腦子。


    祝寧眼球被黑色粘液覆蓋,臉色逐漸扭曲,黴菌長上了她的臉頰兩側。


    林曉風除了掛在那兒什麽都做不了,她焦急地看向裴書,裴書蹲在天台邊緣,手裏拿著一個防護麵具,靜靜地等待在祝寧身邊。


    祝寧的手在小武身體裏轉了個彎兒,那感覺挺粘稠的,好像在一桶稀飯裏用手臂攪拌。


    她的手指向上摸索,漏出了兩根手指,從小武內部觸碰到了他的額頭。


    祝寧感覺到混亂的記憶碎片越陷越深,玻璃渣有厚度,大腦表麵甚至在滴血。


    終於,祝寧在其中抓取到了一個碎片,滴血的玻璃碎片折射出一個光點。


    未完成工地的天台上,小男孩兒戴著一個防毒麵具伸出手猛地一推,小女孩兒失足跌落,發出砰的一聲響。


    “道歉!”下一幕,蘭姨揪著小武的手臂,大喊:“你跟我去道歉!”


    小武像一頭倔牛,陰沉沉看著蘭姨,她突然像是看到了鬼後退了兩步。


    轟——


    祝寧腦子都快爆炸了,她咬了咬牙,在自己沒裝好的係統還未崩壞時快速收回手,隻看到了這麽一點東西。


    “裴書!”祝寧大喊一聲,撐著天台邊緣,借力翻身到天台上。


    她動作的時候,黴菌如影隨形,蘭姨和小武都已經看不出人的形狀了,巨大的黴菌扭曲,那裏麵好像有無數個人臉,試圖把祝寧重新拽下去。


    裴書在旁邊就等著這一刻,在祝寧話音剛落時,火苗竄出,原本還想包圍祝寧的黴菌停止生長,像是棉花糖被人捏了一下,快速坍縮。


    火焰燃燒黴菌發出一股難聞的氣息,整棟大樓的黴菌好像收到了什麽呼喚,正在瘋狂蠕動,裴書之後點了個火圈,把三人圍在內部。


    之前裴書還猜測過這兒是不是有汙染源,看來不是。


    祝寧臉色都有點發青,黴菌長在她眼下,本來就沒休息好,這麽折騰下差點少了半條命。


    裴書:“你剛在幹什麽?”


    祝寧被林曉風扶著坐起,因為臉上長黴,讓她看上去表情極其冷淡,“看了他的記憶。”


    “……”裴書頓了下,客觀評價:“你瘋了。”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祝寧的舉動,這麽看來,祝寧比汙染源可能還瘋狂。


    那是牆外汙染物,腦子裏有什麽玩意誰都不知道,萬一閱讀了什麽所謂邪神的記憶,祝寧交代在這兒,普羅米修斯甚至不需要來獵殺。


    祝寧深深喘息,她胳膊完全被黴菌長結實了,好像紋了個花臂,一點幹淨皮膚都沒有。


    祝寧:“普羅米修斯最擅長的事兒就是收集信息,他能作弊我怎麽不能?”


    祝寧說這話時腦子隱隱作痛,好像腦袋上還頂著一頭的玻璃渣,普羅米修斯的進度肯定比她快。


    裴書無言以對,這是兩個外掛玩家的鬥爭,他摻和不進去。


    裴書:“為什麽現在才閱讀?”


    之前也遇到過幾次母子倆,怎麽之前不試圖看看記憶。


    祝寧:“我不知道每對母子會不會關鍵記憶不同,增加概率。”


    這事兒她就隻能幹一次,以後不是萬不得已絕不想看汙染物的腦子,太可怕了,她差點直接崩潰。


    祝寧調整呼吸,“彤彤是小武推下去的。”


    裴書:“猜到了,那邊有一地的防毒麵具。”


    廢棄建材下,堆積了一地,從鋼條裏漏出一隻眼睛,簡直像是無數個人頭被掩埋,裴書剛才想匯報的就是這個情況。


    剛看到小武佩戴防毒麵具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蘭姨怕自己孩子出事兒,但祝寧閱讀記憶裏小武就戴著,說明很早就有了。


    林曉風問:“為什麽呢?”


    她不理解,一個孩子幹嘛要去無緣無故推下另一個。


    祝寧:“不知道,可能我們沒機會知道。”


    死了這麽多年,真相的細節很多都模糊,可能是天生的惡童,可能是一時興起,可能隻是單純的想試試,好奇心作祟。


    包括他們到底為什麽上頂樓,彤彤為什麽相信小武,他們怎麽認識的,小武最後怎麽脫罪的都沒有答案。


    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汙染規律。


    裴書:“汙染源在這對母子家裏?”


    他們排除了案發地點,那隻剩下兩個可能了。


    祝寧沒肯定也沒否認,順過氣之後,盯著地上燃燒的黴菌,蘭姨和小武再次被殺死。


    真的沒有什麽殺傷力,專業人士很容易處理,但為什麽一直重複出現。


    祝寧問:“你覺得他們在幹什麽?”


    聖醫生是彤彤的母親,她就住在月亮街,蘭姨和小武一直說要去月亮街治病,但總像是兜圈子一樣無法靠近。


    裴書不懂,他又沒爹媽,聯邦的人造人很多都沒有傳統的家庭觀念。


    旁邊的林曉風突然說:“道歉嗎?”


    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種事,不管是不是林曉風動手的,蘇青青一定會帶林曉風去道歉。


    同樣都是單親母親,你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卻活下來,這本身就需要道歉,哪怕是做給外人看也要道歉。


    祝寧點了下頭:“如果我們經曆的一切是醫生的視角呢?”


    林曉風臉皺在一起,好像可以說得通。


    可能蘭姨會心懷愧疚,所以帶著小武一直在尋找醫生道歉。


    醫生無法接受,直接拒絕,但蘭姨和小武陰魂不散,走到這個公交車站牌下也能看見,下一個路口也能看見。


    永遠都能看到一大一小的一對母子,小武手裏拿著手電筒,等待時甚至無聊撥動,毫無道歉意圖。


    明明是殺人凶手,那個小孩兒就是魔鬼,母親無力控製隻能縱容,憑什麽要來尋求她的原諒?她的孩子就該死嗎?


    “請原諒我們吧。”


    “孩子不懂事,您是個好人。”


    醫生不想原諒,其他人甚至說醫生的品德不夠高尚,但醫生眼裏,蘭姨和小武就是魔鬼本人。


    魔鬼無處不在,一直重複出現,下班時等在醫院門口,開車時等在停車場,在等紅綠燈,一扭頭看到蘭姨牽著小武的手徘徊在路口。


    她拉開窗戶,發現蘭姨和小武在樓下等她。


    “我們要尋找聖醫生。”


    她正常上班,接診叫下一位患者,蘭姨牽著小武的手走進來。


    “您是聖人,請原諒我們吧。”


    網絡上鋪天蓋地抨擊為人父母不盡責,逐漸的,這件事甚至脫離了醫生的忍耐極限,她快被逼瘋了。


    後來在路上,隻要看到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醫生就害怕。


    她一轉身,那個小孩兒指著她大叫:“媽!這裏有人誒!”


    醫生一步步後退,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孩子為什麽用這麽天真的語氣,好像看到什麽新奇的事兒一樣看著她。


    蘭姨追上來一臉道歉,一邊拍了下小武的胳膊,但根本無法製止。


    道歉,道歉,這個世界最無意義的就是道歉。


    祝寧:“最初黴菌是通過空調係統傳播的,小武家很窮,沒安裝空調。”


    這個信息在林曉風第一次遇到蘭姨時她就交代了,這麽聽來應該是真的。


    全球汙染蔓延時,醫生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母子倆和媒體,她每天閉門不出,都不敢上網。


    家裏堆積著外


    賣盒,水池裏的碗早就發黴了,正值全球汙染蔓延時,她的精神崩潰成了源頭。


    林曉風進入黴菌之城經曆的一切,都隻是誇張化了當年醫生的經曆,林曉風仔細回想,蘭姨說話溫柔,小武看上去很天真,她都能想到小武坐在桌子上晃蕩兩隻腳指著牆上的倒影那一幕。


    明明看上去像是好人,但總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果然隻要林曉風露出後背一定會被襲擊。


    祝寧:“一切都隻是猜測,可能需要再去一次醫生家裏才能找到真正的證據。”


    祝寧得到的信息少,沒下定論。


    林曉風想了想,問:“那醫生算是報仇了嗎?”


    汙染蔓延後,全城人都死了,也包括小武和蘭姨,這問題過於有人文關懷,裴書答不上來,他的眼裏所有人都是汙染的受害者,當年的案子早就被淹沒在曆史中,黴菌的思路占據上風,如今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林曉風又問:“醫生主導了這一切?我們隻要解決她的怨念就能離開?”


    “不,”裴書:“汙染隻是截取了這一段邏輯。”


    裴書糾正她們對牆外汙染物的理解,主導者不是某個人,跟牆內汙染物不同,這裏的汙染源真的隻能算是個源頭,沒有任何怨念一說。


    黴菌之城已經形成自己完備的生態係統,他們隻是重複一種汙染模式。


    裴書:“打個比方,人類最初從鳥類身上總結規律,發明飛機,運用到飛行製造器領域,但飛機和鳥類是兩種東西,尤其是現在聯邦最新的技術,隻是某一段規律相似,鳥類也無法理解飛機具體是什麽。”


    裴書不愧是老師,他的例子還挺合適,就是這麽個道理,祝寧也受教了。


    林曉風問:“為什麽你上次來的時候沒有呢?”


    裴書上次來這裏隻有黴菌沒有活人,他回答:“這就是牆外,可能上次處於休眠狀態,還有一種可能,這裏被外來物種入侵,借用了這裏的邏輯,你們看到的蘭姨和小武,真的是另一種生物。”


    林曉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蘭姨和小武的屍體還在眼前呢。


    裴書:“母子家和月亮街,隻在這兩個地方選,我猜測後者是汙染源,前者是生路。”


    如果這是醫生視角的恐怖故事,這段邏輯也真的有用,那她最不想去的就是母子倆家裏,所以那裏最安全。


    裴書問:“逃跑嗎?”


    已經找到生路,下一步應該撤離汙染區。


    祝寧:“跑什麽跑,我要吃飯。”


    裴書:“……”


    一共兩個位置,不知道普羅米修斯怎麽理解這麽故事,又會選擇在哪兒守株待兔,祝寧在這兒尋找真相,是為了想找到反殺的可能。


    普羅米修斯根本沒來廢棄工地浪費時間,這場比賽祝寧已經落後了。


    裴書看著一地狼藉,問:“我一直想知道你打算怎麽動手。”


    如果動手,他和林曉風在什麽位置,又要扮演什麽角色。


    祝寧隻有一半,一時半會兒下肢長不出來,而且她半張臉都被黴菌淹沒,再撐兩次就死了。


    祝寧沉了沉說:“那個紙片人是偷襲我。”


    上次祝寧是不知道有這麽個玩意兒,站在那兒像個樁子一樣被砍成兩半,這次祝寧可以反過來偷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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