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有人按下了快門。
祝寧本能地眯了眯眼,閃光燈讓人非常不舒服。
那是一種被人凝視，被人當做物品的不適感。
祝寧記得初靈說，現在人魚已經過氣了,也會有這麽多遊客過來參觀？
人群中有個講解員，他西裝革履，戴著紅色領結，滿意地看著自己的遊客，繼續講解：“人魚館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火了，今天諸位都很幸運,可以看到限製級的人魚的求偶繁衍現場。”
求偶？
繁衍？
這兩個詞在祝寧看來簡直驚悚。
什麽情況？
玻璃牆內,祝寧渾身被發絲纏繞,她靜靜懸浮在水中，就像是個被捕獲的獵物。
她好像有點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她確實踩中了陷阱，但不是為了被人吃掉。
而是用來成為一種道具,他們要確保在繁衍過程中自己無法掙脫。
廢土世界的海洋館，有點重口味。
如果這是個單獨的任務,祝寧完全可以使用係統道具,她有很多種選擇可以逃脫現場。
比如之前的立體防禦空間，隻要在這兒打開，她起碼能獲得十分鍾的喘息時間。
比如豬人的鍘刀,她可以斬殺一次懷疑是汙染源的目標。
但她現在處於普羅米修斯的監視下，她能意識到有個攝像頭對準自己，可能正在分析祝寧的行為模式，記錄下她每一個露出的破綻。
結束後所有視頻都會回傳，她必須表現得像是個普通員工。
不能使用係統道具，能用的隻有清潔背包。
“哇！快看！”人群中有人很興奮地指著自己的後背。
背後那團頭發動了。
在不斷漂浮的發絲中,祝寧毫無預兆地對上了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比流行的冷白皮更白，白得有點誇張。
如果說有些護膚品主打的功效是白得發光，那這張臉做到了，它真的在發光。
美到讓人窒息的臉，精致的五官視覺衝擊力極強，他的雙耳非常奪目，像是兩片淡紫色的魚鰭，正隨著水波搖曳。
一張美麗的男人麵孔就出現在祝寧麵前，表情看上去脆弱而無辜，充滿著破碎的美感。
像是被人無數次打碎又重新拚接。
他的外貌遠超過祝寧的理解，有點過分超前，讓她一愣。
人魚。
這應該就是初靈所說的人魚，漂浮的發絲是他的頭發，她看到大團發絲下有一條魚尾。
魚尾純銀色，大概有五米長，在水中散發著綺麗的微光。
兩人挨得很近，他就如同一個神話中的海妖，用一雙極具魅惑的眼睛盯著自己看。
他的眼睛裏好像有光，淡紫色的瞳孔望過來的時候，會讓人產生一種幻覺。
所有人類都是視覺動物，男人愛美女，女人也愛美男。
祝寧作為一個人類不會例外。
況且還是這種極具魅惑的美男，他看上去甚至沒有任何侵略感和殺傷力。
和之前遇到所有醜陋的汙染物都不同。
人魚伸出手，他結實的雙臂同樣蒼白，肌肉線條流暢如同完美的雕塑。
他對祝寧做出了一個想要擁抱的動作。
那一瞬間，祝寧以前看到的什麽霸道人魚愛上我的湧入腦海。
美麗的人魚俘虜了人類，他將人類帶走，像是帶走自己的新娘。
整個畫麵美得可以直接去拍偶像劇。
不，祝寧那個時代的偶像劇甚至無法還原他萬分之一的美感。
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而湧向祝寧的後背，在這樣絕對美貌的襯托下。
剛才惡心的發絲竟然都不惡心人了。
哢嚓哢嚓——
閃光燈像是奏起的樂章，持續閃爍不停。
“哇哦！”玻璃牆外，觀眾發出感歎。
“好美！”
“人魚的求偶期長達個月，”解說員麵帶微笑地看著祝寧：“今天諸位看到的是求偶期，接下來個月，我們展覽館將會陳列個月的繁衍期。”
人魚過氣了，很長時間裏，人魚館都沒有遊客。
維持人魚生存要花費大筆金錢，為此，館長不得不另辟蹊徑，他們開始公布人魚的求偶過程，以此為噱頭吸引觀眾。
效果還算顯著，起碼每個月人魚館都有一批固定的客人。
很多人都很好奇，人魚到底怎麽繁衍？
人魚的尾巴在水中搖晃，巨大的銀色魚尾試探性地想要纏繞在祝寧身上。
這是他們求偶的一種方式。
人魚露出了一個微笑，張了張嘴，發出一串很奇妙的音節。
“啊——嘶——呲——嘶——”
祝寧不是人魚，聽不懂他的話，在她聽來，這四個音節甚至沒什麽區別。
解說員臉上的笑意更深：“他要開始求偶了，大家注意看他的尾巴，他正在表達自己的好感。”
隨著解說員的話，人們開始瘋狂拍攝，給魚尾一些特寫鏡頭。
解說員：“這句話在人魚中的意思是我喜歡你，這位小姐會怎麽做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祝寧身上，他們迫切地望過來，等待她的回答。
“答應他答應他！”
“他長得那麽帥！你在猶豫什麽呢？快！在一起在一起！”
解說員掃了一眼現場，現在情緒快到達頂峰了，他適時加了一把火，“人魚是非常專一的生物，他們結為配偶之後，會永遠跟她在一起，永不背叛。”
“好深情啊。”
“不愧是人魚。”
“這女的為什麽不動啊？她怎麽沒有反應？”觀眾略微有些不滿，祝寧的表情非常讓他們失望。
“對啊，又不是什麽絕世美女，吊什麽胃口？”
他們並不喜歡太木訥的表演。
講解員也不太滿意現在的劇情進度，太慢了。
解說員的手懸在某個按鈕上，人魚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不聽話的下場他體驗過很多遍了。
人魚更加急切地想要求偶，他的紫色瞳孔更加明亮了。
祝寧聞到了一股香氣，絲絲縷縷從人魚身上散發出來。
讓她大腦有些昏沉。
最恐怖的不是被困在玻璃牆內，而是成為一種表演道具。
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意誌不重要，你隻需要配合表演。
祝寧發現，隻要被人魚望著，她好像沒有那麽強烈的反抗意圖。
魅惑的紫色瞳孔像是不斷誘使人進入他的陷阱，總會讓你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四周充斥著閃光燈，觀眾在呼喊，不停地說在一起在一起。
他們把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千百次，好像這是一段愛情的佳話。
祝寧應該在眾人的期待中走進這段佳話，譜寫這段傳奇，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她將會成為耀眼的女主角，眾望所歸，讓所有人都滿意。
祝寧垂下眼，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為什麽你不可以呢？
……
【祝寧？】
普羅米修斯嚐試叫祝寧的名字。
但她懸浮在一團頭發中毫無反應。
人魚的物種特性就是俘獲人心，人一旦直視人魚的瞳孔就會受影響，會在不知不覺中按照對方的思路走。
尤其人魚本身外觀足夠吸引人類的前提下，這種影響會被放到最大。
祝寧已經分鍾沒回複它了。
而人魚正在緩緩接近，他試圖拉開祝寧的清理者防護服。
一旦防護服被拉開，汙染孢子寄生，祝寧會成為汙染物。
祝寧不是精神係異能者，無法抵抗這種悄無聲息的精神幹擾。
普羅米修斯在分析現狀，它向上發送了請示，要求退出監察狀態，進入指揮狀態。
隻要它接管了祝寧的身體，可以在分鍾內帶她離開汙染區域。
兩秒之後它收到了回複，請求駁回。
今天特地讓祝寧參加b級任務，就是為了看祝寧的極限在哪兒，這裏甚至不是危機四伏的機械水母館。
普羅米修斯一旦接手，這次任務就失去了意義。
普羅米修斯猶豫了一秒，菌絲試探性地朝著祝寧的大腦探尋，試圖重新操控它的神經。
但它隻是伸出了菌絲。
突然，祝寧睜開眼。
她的表情冷冰冰的。
……
玻璃牆內，一條銀色人魚和一個女人漂浮在空中。
如果這算是一場人魚的婚禮，那它具備了所有要素，絢爛的燈光，美麗的舞台。
成群的賓客，無數閃光燈，他們露出滿意的微笑。
還有，祝福，成千上萬句祝福。
他們真心祝賀這場婚禮的發生。
祝寧看上去毫無知覺，她已經停下來太久了，好像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的意圖。
人魚雙臂環繞過來，他馬上就要把祝寧擁入懷中。
他的手落在祝寧的右肩，那裏是防護服開口的位置。
祝寧也同樣抬起手。
這是她第一個動作，也是她第一個主動散發出來的意圖。
人們緊盯著祝寧的動作，不肯放棄任何一個細節，她左臂上掛著的是槍。
但她沒有抬起左臂。
她放棄反抗了？
她答應了！
她勇敢地主動邁出了第一步！
在觀眾看來，祝寧放棄了自己的武器，她馬上就要回抱回去。
人們的嘴像是裝了個拉鏈，在這時候拉到最大，緊緊向兩側扯去。
玻璃牆中的祝寧抬起右手。
然後，她打開了手電筒。
強光瞬間照出，在水中打出一條光柱。
眾人的笑僵在臉上。
在強光接觸到人魚的那一瞬間，他就像是被陽光照到的吸血鬼，突然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
他張開嘴，兩邊的耳朵發出嘶鳴，頸下的魚鰓形狀的東西在高頻抖動。
水流從他的魚鰓中流過，湧出一連串的氣泡。
看上去像是要窒息了。
哪怕是這樣，他甚至沒有埋怨祝寧這個罪魁禍首，人魚的表情痛苦而脆弱。
很讓人心生憐愛。
他在祈求祝寧收手。
觀眾的笑變淺了，他們似乎在發怒和微笑之間來回徘徊，難以控製自己真實的表情。
講解員一愣，本身這個表演現場就會出現很多意外，非常考驗解說員的臨場發揮能力，解說員應對這種現象有一套自己的說辭：“看來這位小姐在鬧脾氣，人魚看上去很痛苦，不過，這就是虐戀情深啊。”
虐戀情深？
虐戀情深也是一種很受歡迎的戲碼。
講解員：“所有的愛情都要經過一波折，有高峰也有溝壑，現在的虐戀將會是未來的甜蜜，現在多麽痛苦，未來就會多麽幸福。”
幸福。
眾人聽到這兩個字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
我們要等到幸福的結局。
講解員這樣講解之後，觀眾的怒火稍微熄滅了一點。
他們看入玻璃牆內，期待著接下來的虐戀場景，人魚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會保持優雅。
他一臉祈求地看著祝寧。
祝寧腦子有點疼，之前使用金屬操控天賦後，後遺症一直沒好。
一直像是有根針紮入自己的腦海。
現在這種痛感加強，讓她有些煩躁。
她厭惡眾人的凝視，厭惡被操控的身體，厭惡一場表演。
祝寧默默加強了燈光，開啟強光模式。
虐戀情深是吧？我可以讓虐戀這個部分來得更猛烈一點。
人魚本能擋住自己的臉，這次他已經無法克製自己的表情，發出痛苦的嘶鳴，麵目猙獰而醜陋。
他揮舞著雙臂試圖奪走祝寧手中的手電筒，但他畏懼燈光，燈光像是火焰一樣在他身上點燃。
他表情扭曲，五官都變形了。
好的，帥哥也不帥了。
講解員的笑僵住了。
觀眾的笑也僵住了。
虐戀情深的幌子已經立不住。
他們看這個場館的表演很多次了，從來沒有一次看到求偶失敗。
他們甚至不敢相信。
但他們仍然有一絲的幻想，希望祝寧可以迷途知返。
反抗的代價不好受。
一旦具有反抗的意圖，身上的發絲就會識別。
發絲在纏繞，她感覺無盡的壓力朝自己擠壓過來，基因藥劑強化了她的骨骼和皮膚，不然她現在應該像被捏癟的氣球。
人魚發絲堅韌，可能等會兒會把她切成一團碎肉。
好像有一團手捏住了你的身體，向你擠壓，要剝奪你最後一絲空氣。
在這種威脅的前提下，她竟然忍著劇痛也要反抗。
清理者工作服需要應對各種黑暗環境，身上的光源很多，甚至員工手環就有手電筒模式。
頭盔、員工手環、手電筒燈光全部打開。
整個玻璃牆內在一瞬間亮如白晝。
燈光在這一刻如同某種武器，觀眾痛苦地閉上雙眼，講解員一臉陰沉地轉過頭。
頭發絲察覺到了祝寧強烈的攻擊意圖，瞬間絞緊。
而她麵前的人魚正在尖叫。
人魚高頻尖叫聲非常刺耳，注射基因藥劑之後人的聽力是普通人五倍，聽得她大腦一瞬間刺痛。
【已為您打開防噪音模式。】
她終於聽到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它打開頭盔的防噪音係統，噪音汙染立即減輕了不少。
【已打開光學汙染淨化係統。】
頭盔開了過濾係統，強光對祝寧都沒有任何影響。
它作為人工智能，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比如它無法阻止頭發越來越緊，像是漁網一樣將祝寧兜頭罩住。
無盡的壓力朝她壓來，不超過七十秒她就會窒息。
【壓強增高，防護服即將破損。】
祝寧當然能感受到，密密麻麻的頭發纏繞上來，繞過她的頭盔，好像要把她整個人密不透風纏住。
如果不是防護服堅硬，她現在可能會被切成碎肉。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祝寧隻開了一瞬間的強光。
然後立即關閉。
高強度的燈光瞬間消失，不論是什麽生物都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除了祝寧。
在強光失效的同一時間，她感覺到身上纏繞的發絲鬆懈了一瞬，這是生物的自然反應。
就像條件反射。
一秒鍾也足夠了。
人魚的麵部被強光灼傷，精致漂亮的五官消失不見，臉上血肉模糊，像是個燒傷患者。
他剛一抬頭，感覺胸口一僵，祝寧將槍口抵在他胸膛上。
她渾身被發絲纏繞，有發絲已經割開了她大腿的防護服。
但她毫不鬆懈，像是一座山一樣壓來，人魚是一種表演生物，祝寧是從末日裏摸爬打滾出來的幸存者。
隻要活著，她就能反抗。
即使不使用係統道具，她也可以反抗。
她活著來到廢土世界，在各方勢力中周旋，不是為了要跟一條魚談情說愛的。
她死死壓住人魚的身體，將他壓製在玻璃牆上，再次打開了手電筒。
在強烈的燈光中，槍響聲顯得非常奇怪。
砰！
砰砰砰！
祝寧一共連開五槍，子彈穿透人魚的胸膛，最後打在玻璃牆上。
發出非常沉悶的響聲。
人魚瞪大眼睛，最初他會憤怒嘶吼，他想躲避燈光但無法躲避。
痛苦非常劇烈，但結束得非常快速。
祝寧沒讓他受多少苦。
尤其相比較他在海洋館中受過的苦來說甚至是仁慈。
他受夠了日複一日的表演，被強光驅逐至表演區域，每天麵對無數觀眾。
他們貪婪地望過來，他們舉起自己的閃光燈，拍下每一個畫麵。
他需要日複一日地求偶，在人群中表演同樣的戲碼。
最痛苦的不是這個，人魚從誕生以來就是表演工具。
最痛苦的是要違背自己的本性，人魚一生隻願意擁有一位配偶，但館長不會允許人魚隻求偶一次。
他們會反反複複洗刷他們的身體，侵蝕他們的記憶，強迫他們重來一次又一次。
開始。
重來。
開始。
再來。
燈光閃爍下，遊客鏡頭裏記錄著每一個開始與結束。
這次才是真正的結束。
人魚身體一軟，緩慢地下沉，上半身已經被高強度的子彈打爛，最後落下來的隻有一隻完整的魚尾。
五米長的魚尾慢慢沉下，像是終於要回歸海底。
魚尾多麽絢麗，上半身就顯得多麽血腥恐怖。
鮮血如墨一樣，瞬間染紅了大片的海水，籠罩在每個人眼前。
觀眾和解說員呆呆望著，直到人魚的身體落入池底，解說員甚至都不知道怎麽解說。
而他們之前看的故事的“女主角”，戴著純黑色頭盔，漂浮在水中。
像是一隻真正的水怪。
砰！
她的手覆蓋在玻璃牆上，隔著頭盔他們看不見祝寧的表情，但他們總覺得那是在挑釁。
她一臉挑釁地看著觀眾。
觀眾在凝視著她，而她凝視回去。
她姿態極為強勢，一瞬間觀眾和表演生物的位置對調了。
好像這些觀眾才是愚蠢的生物。
人魚死後，纏繞在祝寧身上的發絲終於鬆開，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變成了一團雜亂的稻草一樣飄落。
祝寧剛才開了五槍，在玻璃牆上打出了一個蜘蛛網的痕跡。
她進場之前看了機械水母館的視頻，當時她站在觀眾的視角，現在她站在被展覽的海洋生物視角。
她不知道機械水母當時在想什麽，是在想這個嗎？
毀滅吧，讓一切毀滅，無法重新再來。
祝寧輕輕壓向玻璃牆上的蜘蛛網裂痕。
裂痕以此為中心，快速地朝四周蔓延。
觀眾和遊客發出尖叫聲，他們意識到這裏要塌陷了。
祝寧在蛛網中央又開了兩槍。
轟——
玻璃牆承受不住重壓，巨量的海水湧出，霎時間淹沒整個觀賞區。
祝寧重現了海洋館的災難。
……
咳咳——！
祝寧躺在廢墟中，忍不住咳嗽，剛才那團頭發絲差點把她勒死。
四周是玻璃碎片，還有人魚和遊客的屍體，死去的講解員雙目圓睜地看著自己。
他身上的耳麥進水了，發出哧啦哧啦的電流聲。
砰！
耳麥爆炸了，散發出淡淡的焦味兒。
一粒汙染孢子從他身上漂浮出來，然後就是成百上千粒。
祝寧第四次進汙染區域，對這個場景已經很熟悉了。
祝寧躺在海洋館中，看著汙染孢子四處漂浮。
海洋館模擬的是深海，她像是靜靜地躺在海底，親眼目睹了一場難得一遇的奇景。
但完全讓人感受不到美感。
隻讓人感覺到殘忍。
這個世界對於人類和生物都很殘忍，人魚是人嗎？
科技發展到極致後，科學家如同造物主，他們可以隨意捏造出一種物種。
人魚長著一張人臉，擁有類似人的情感和感情，卻不被當做人來看待。
他們甚至算不上五等公民。
五等公民在這時候竟然顯得很金貴，起碼這個世界承認祝寧是個人類。
把人物化，把物人化。
人和物之間的邊界在逐漸消失。
【祝寧？】
普羅米修斯冷靜的聲音傳來。
哦，她腦子裏還有個人工智能。
【你受傷了。】
祝寧緩了緩，大腦還在發疼，她起身看到自己大腿上有個傷痕，這次跟豬人那次不一樣。
豬人她在十秒內就貼上了補丁，這次太過緊急，她暴露在汙染區內太久了。
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貼補丁。
這時候貼是不是有點亡羊補牢？她馬上就要變成汙染物了？
【請及時處理傷口。】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感情。
祝寧停了停，拿出一塊補丁貼上去，不管是不是無用功總要貼好。
不然等會兒她隊友可能會崩了她。
“現在什麽情況？”祝寧一邊處理一邊問：“我完成任務了？”
【清理者祝寧已成功淨化一個汙染源，正在通知其他隊友。】
祝寧沒完成係統任務淨化整個海洋館，因此進行播報的是普羅米修斯，係統一點聲音都沒有。
挺神奇的，這次是普羅米修斯來說。
祝寧本來想問其他人現在什麽情況，她頓了頓，問：“你剛才想操控我的身體？”
剛才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大腦疼痛，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後遺症發作，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糾正祝寧的說法：【試圖。】
它並沒有動作，祝寧的神經拒絕入侵，它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啊，還好你沒做。”祝寧站起身。
她討厭有人操控自己的身體，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為了自己好，讓普羅米修斯暫居自己的大腦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她得把界限跟這個人工智能劃分清楚。
祝寧扭頭看向旁邊的玻璃牆，玻璃牆有一塊殘片，上麵布滿了裂痕，倒映出祝寧的影子，像是把她分割成無數片。
祝寧盯著裏麵的倒影，對普羅米修斯說：“不然我活下來，一定會去炸你主機。”
普羅米修斯：【……】
祝寧應該沒開玩笑，她是說真的。
有人按下了快門。
祝寧本能地眯了眯眼,閃光燈讓人非常不舒服。
那是一種被人凝視，被人當做物品的不適感。
祝寧記得初靈說，現在人魚已經過氣了,也會有這麽多遊客過來參觀？
人群中有個講解員，他西裝革履，戴著紅色領結，滿意地看著自己的遊客，繼續講解：“人魚館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火了，今天諸位都很幸運,可以看到限製級的人魚的求偶繁衍現場。”
求偶？
繁衍？
這兩個詞在祝寧看來簡直驚悚。
什麽情況？
玻璃牆內,祝寧渾身被發絲纏繞,她靜靜懸浮在水中，就像是個被捕獲的獵物。
她好像有點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她確實踩中了陷阱，但不是為了被人吃掉。
而是用來成為一種道具,他們要確保在繁衍過程中自己無法掙脫。
廢土世界的海洋館，有點重口味。
如果這是個單獨的任務,祝寧完全可以使用係統道具,她有很多種選擇可以逃脫現場。
比如之前的立體防禦空間，隻要在這兒打開，她起碼能獲得十分鍾的喘息時間。
比如豬人的鍘刀,她可以斬殺一次懷疑是汙染源的目標。
但她現在處於普羅米修斯的監視下，她能意識到有個攝像頭對準自己，可能正在分析祝寧的行為模式，記錄下她每一個露出的破綻。
結束後所有視頻都會回傳，她必須表現得像是個普通員工。
不能使用係統道具，能用的隻有清潔背包。
“哇！快看！”人群中有人很興奮地指著自己的後背。
背後那團頭發動了。
在不斷漂浮的發絲中,祝寧毫無預兆地對上了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比流行的冷白皮更白，白得有點誇張。
如果說有些護膚品主打的功效是白得發光，那這張臉做到了，它真的在發光。
美到讓人窒息的臉，精致的五官視覺衝擊力極強，他的雙耳非常奪目，像是兩片淡紫色的魚鰭，正隨著水波搖曳。
一張美麗的男人麵孔就出現在祝寧麵前，表情看上去脆弱而無辜，充滿著破碎的美感。
像是被人無數次打碎又重新拚接。
他的外貌遠超過祝寧的理解，有點過分超前，讓她一愣。
人魚。
這應該就是初靈所說的人魚，漂浮的發絲是他的頭發，她看到大團發絲下有一條魚尾。
魚尾純銀色，大概有五米長，在水中散發著綺麗的微光。
兩人挨得很近，他就如同一個神話中的海妖，用一雙極具魅惑的眼睛盯著自己看。
他的眼睛裏好像有光，淡紫色的瞳孔望過來的時候，會讓人產生一種幻覺。
所有人類都是視覺動物，男人愛美女，女人也愛美男。
祝寧作為一個人類不會例外。
況且還是這種極具魅惑的美男，他看上去甚至沒有任何侵略感和殺傷力。
和之前遇到所有醜陋的汙染物都不同。
人魚伸出手，他結實的雙臂同樣蒼白，肌肉線條流暢如同完美的雕塑。
他對祝寧做出了一個想要擁抱的動作。
那一瞬間，祝寧以前看到的什麽霸道人魚愛上我的湧入腦海。
美麗的人魚俘虜了人類，他將人類帶走，像是帶走自己的新娘。
整個畫麵美得可以直接去拍偶像劇。
不，祝寧那個時代的偶像劇甚至無法還原他萬分之一的美感。
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而湧向祝寧的後背，在這樣絕對美貌的襯托下。
剛才惡心的發絲竟然都不惡心人了。
哢嚓哢嚓——
閃光燈像是奏起的樂章，持續閃爍不停。
“哇哦！”玻璃牆外，觀眾發出感歎。
“好美！”
“人魚的求偶期長達個月，”解說員麵帶微笑地看著祝寧：“今天諸位看到的是求偶期，接下來個月，我們展覽館將會陳列個月的繁衍期。”
人魚過氣了，很長時間裏，人魚館都沒有遊客。
維持人魚生存要花費大筆金錢，為此，館長不得不另辟蹊徑，他們開始公布人魚的求偶過程，以此為噱頭吸引觀眾。
效果還算顯著，起碼每個月人魚館都有一批固定的客人。
很多人都很好奇，人魚到底怎麽繁衍？
人魚的尾巴在水中搖晃，巨大的銀色魚尾試探性地想要纏繞在祝寧身上。
這是他們求偶的一種方式。
人魚露出了一個微笑，張了張嘴，發出一串很奇妙的音節。
“啊——嘶——呲——嘶——”
祝寧不是人魚，聽不懂他的話，在她聽來，這四個音節甚至沒什麽區別。
解說員臉上的笑意更深：“他要開始求偶了，大家注意看他的尾巴，他正在表達自己的好感。”
隨著解說員的話，人們開始瘋狂拍攝，給魚尾一些特寫鏡頭。
解說員：“這句話在人魚中的意思是我喜歡你，這位小姐會怎麽做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祝寧身上，他們迫切地望過來，等待她的回答。
“答應他答應他！”
“他長得那麽帥！你在猶豫什麽呢？快！在一起在一起！”
解說員掃了一眼現場，現在情緒快到達頂峰了，他適時加了一把火，“人魚是非常專一的生物，他們結為配偶之後，會永遠跟她在一起，永不背叛。”
“好深情啊。”
“不愧是人魚。”
“這女的為什麽不動啊？她怎麽沒有反應？”觀眾略微有些不滿，祝寧的表情非常讓他們失望。
“對啊，又不是什麽絕世美女，吊什麽胃口？”
他們並不喜歡太木訥的表演。
講解員也不太滿意現在的劇情進度，太慢了。
解說員的手懸在某個按鈕上，人魚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不聽話的下場他體驗過很多遍了。
人魚更加急切地想要求偶，他的紫色瞳孔更加明亮了。
祝寧聞到了一股香氣，絲絲縷縷從人魚身上散發出來。
讓她大腦有些昏沉。
最恐怖的不是被困在玻璃牆內，而是成為一種表演道具。
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意誌不重要，你隻需要配合表演。
祝寧發現，隻要被人魚望著，她好像沒有那麽強烈的反抗意圖。
魅惑的紫色瞳孔像是不斷誘使人進入他的陷阱，總會讓你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四周充斥著閃光燈，觀眾在呼喊，不停地說在一起在一起。
他們把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千百次，好像這是一段愛情的佳話。
祝寧應該在眾人的期待中走進這段佳話，譜寫這段傳奇，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她將會成為耀眼的女主角，眾望所歸，讓所有人都滿意。
祝寧垂下眼，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
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為什麽你不可以呢？
……
【祝寧？】
普羅米修斯嚐試叫祝寧的名字。
但她懸浮在一團頭發中毫無反應。
人魚的物種特性就是俘獲人心，人一旦直視人魚的瞳孔就會受影響，會在不知不覺中按照對方的思路走。
尤其人魚本身外觀足夠吸引人類的前提下，這種影響會被放到最大。
祝寧已經分鍾沒回複它了。
而人魚正在緩緩接近，他試圖拉開祝寧的清理者防護服。
一旦防護服被拉開，汙染孢子寄生，祝寧會成為汙染物。
祝寧不是精神係異能者，無法抵抗這種悄無聲息的精神幹擾。
普羅米修斯在分析現狀，它向上發送了請示，要求退出監察狀態，進入指揮狀態。
隻要它接管了祝寧的身體，可以在分鍾內帶她離開汙染區域。
兩秒之後它收到了回複，請求駁回。
今天特地讓祝寧參加b級任務，就是為了看祝寧的極限在哪兒，這裏甚至不是危機四伏的機械水母館。
普羅米修斯一旦接手，這次任務就失去了意義。
普羅米修斯猶豫了一秒，菌絲試探性地朝著祝寧的大腦探尋，試圖重新操控它的神經。
但它隻是伸出了菌絲。
突然，祝寧睜開眼。
她的表情冷冰冰的。
……
玻璃牆內，一條銀色人魚和一個女人漂浮在空中。
如果這算是一場人魚的婚禮，那它具備了所有要素，絢爛的燈光，美麗的舞台。
成群的賓客，無數閃光燈，他們露出滿意的微笑。
還有，祝福，成千上萬句祝福。
他們真心祝賀這場婚禮的發生。
祝寧看上去毫無知覺，她已經停下來太久了，好像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的意圖。
人魚雙臂環繞過來，他馬上就要把祝寧擁入懷中。
他的手落在祝寧的右肩，那裏是防護服開口的位置。
祝寧也同樣抬起手。
這是她第一個動作，也是她第一個主動散發出來的意圖。
人們緊盯著祝寧的動作，不肯放棄任何一個細節，她左臂上掛著的是槍。
但她沒有抬起左臂。
她放棄反抗了？
她答應了！
她勇敢地主動邁出了第一步！
在觀眾看來，祝寧放棄了自己的武器，她馬上就要回抱回去。
人們的嘴像是裝了個拉鏈，在這時候拉到最大，緊緊向兩側扯去。
玻璃牆中的祝寧抬起右手。
然後，她打開了手電筒。
強光瞬間照出，在水中打出一條光柱。
眾人的笑僵在臉上。
在強光接觸到人魚的那一瞬間，他就像是被陽光照到的吸血鬼，突然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
他張開嘴，兩邊的耳朵發出嘶鳴，頸下的魚鰓形狀的東西在高頻抖動。
水流從他的魚鰓中流過，湧出一連串的氣泡。
看上去像是要窒息了。
哪怕是這樣，他甚至沒有埋怨祝寧這個罪魁禍首，人魚的表情痛苦而脆弱。
很讓人心生憐愛。
他在祈求祝寧收手。
觀眾的笑變淺了，他們似乎在發怒和微笑之間來回徘徊，難以控製自己真實的表情。
講解員一愣，本身這個表演現場就會出現很多意外，非常考驗解說員的臨場發揮能力，解說員應對這種現象有一套自己的說辭：“看來這位小姐在鬧脾氣，人魚看上去很痛苦，不過，這就是虐戀情深啊。”
虐戀情深？
虐戀情深也是一種很受歡迎的戲碼。
講解員：“所有的愛情都要經過一波折，有高峰也有溝壑，現在的虐戀將會是未來的甜蜜，現在多麽痛苦，未來就會多麽幸福。”
幸福。
眾人聽到這兩個字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
我們要等到幸福的結局。
講解員這樣講解之後，觀眾的怒火稍微熄滅了一點。
他們看入玻璃牆內，期待著接下來的虐戀場景，人魚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會保持優雅。
他一臉祈求地看著祝寧。
祝寧腦子有點疼，之前使用金屬操控天賦後，後遺症一直沒好。
一直像是有根針紮入自己的腦海。
現在這種痛感加強，讓她有些煩躁。
她厭惡眾人的凝視，厭惡被操控的身體，厭惡一場表演。
祝寧默默加強了燈光，開啟強光模式。
虐戀情深是吧？我可以讓虐戀這個部分來得更猛烈一點。
人魚本能擋住自己的臉，這次他已經無法克製自己的表情，發出痛苦的嘶鳴，麵目猙獰而醜陋。
他揮舞著雙臂試圖奪走祝寧手中的手電筒，但他畏懼燈光，燈光像是火焰一樣在他身上點燃。
他表情扭曲，五官都變形了。
好的，帥哥也不帥了。
講解員的笑僵住了。
觀眾的笑也僵住了。
虐戀情深的幌子已經立不住。
他們看這個場館的表演很多次了，從來沒有一次看到求偶失敗。
他們甚至不敢相信。
但他們仍然有一絲的幻想，希望祝寧可以迷途知返。
反抗的代價不好受。
一旦具有反抗的意圖，身上的發絲就會識別。
發絲在纏繞，她感覺無盡的壓力朝自己擠壓過來，基因藥劑強化了她的骨骼和皮膚，不然她現在應該像被捏癟的氣球。
人魚發絲堅韌，可能等會兒會把她切成一團碎肉。
好像有一團手捏住了你的身體，向你擠壓，要剝奪你最後一絲空氣。
在這種威脅的前提下，她竟然忍著劇痛也要反抗。
清理者工作服需要應對各種黑暗環境，身上的光源很多，甚至員工手環就有手電筒模式。
頭盔、員工手環、手電筒燈光全部打開。
整個玻璃牆內在一瞬間亮如白晝。
燈光在這一刻如同某種武器，觀眾痛苦地閉上雙眼，講解員一臉陰沉地轉過頭。
頭發絲察覺到了祝寧強烈的攻擊意圖，瞬間絞緊。
而她麵前的人魚正在尖叫。
人魚高頻尖叫聲非常刺耳，注射基因藥劑之後人的聽力是普通人五倍，聽得她大腦一瞬間刺痛。
【已為您打開防噪音模式。】
她終於聽到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它打開頭盔的防噪音係統，噪音汙染立即減輕了不少。
【已打開光學汙染淨化係統。】
頭盔開了過濾係統，強光對祝寧都沒有任何影響。
它作為人工智能，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比如它無法阻止頭發越來越緊，像是漁網一樣將祝寧兜頭罩住。
無盡的壓力朝她壓來，不超過七十秒她就會窒息。
【壓強增高，防護服即將破損。】
祝寧當然能感受到，密密麻麻的頭發纏繞上來，繞過她的頭盔，好像要把她整個人密不透風纏住。
如果不是防護服堅硬，她現在可能會被切成碎肉。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祝寧隻開了一瞬間的強光。
然後立即關閉。
高強度的燈光瞬間消失，不論是什麽生物都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除了祝寧。
在強光失效的同一時間，她感覺到身上纏繞的發絲鬆懈了一瞬，這是生物的自然反應。
就像條件反射。
一秒鍾也足夠了。
人魚的麵部被強光灼傷，精致漂亮的五官消失不見，臉上血肉模糊，像是個燒傷患者。
他剛一抬頭，感覺胸口一僵，祝寧將槍口抵在他胸膛上。
她渾身被發絲纏繞，有發絲已經割開了她大腿的防護服。
但她毫不鬆懈，像是一座山一樣壓來，人魚是一種表演生物，祝寧是從末日裏摸爬打滾出來的幸存者。
隻要活著，她就能反抗。
即使不使用係統道具，她也可以反抗。
她活著來到廢土世界，在各方勢力中周旋，不是為了要跟一條魚談情說愛的。
她死死壓住人魚的身體，將他壓製在玻璃牆上，再次打開了手電筒。
在強烈的燈光中，槍響聲顯得非常奇怪。
砰！
砰砰砰！
祝寧一共連開五槍，子彈穿透人魚的胸膛，最後打在玻璃牆上。
發出非常沉悶的響聲。
人魚瞪大眼睛，最初他會憤怒嘶吼，他想躲避燈光但無法躲避。
痛苦非常劇烈，但結束得非常快速。
祝寧沒讓他受多少苦。
尤其相比較他在海洋館中受過的苦來說甚至是仁慈。
他受夠了日複一日的表演，被強光驅逐至表演區域，每天麵對無數觀眾。
他們貪婪地望過來，他們舉起自己的閃光燈，拍下每一個畫麵。
他需要日複一日地求偶，在人群中表演同樣的戲碼。
最痛苦的不是這個，人魚從誕生以來就是表演工具。
最痛苦的是要違背自己的本性，人魚一生隻願意擁有一位配偶，但館長不會允許人魚隻求偶一次。
他們會反反複複洗刷他們的身體，侵蝕他們的記憶，強迫他們重來一次又一次。
開始。
重來。
開始。
再來。
燈光閃爍下，遊客鏡頭裏記錄著每一個開始與結束。
這次才是真正的結束。
人魚身體一軟，緩慢地下沉，上半身已經被高強度的子彈打爛，最後落下來的隻有一隻完整的魚尾。
五米長的魚尾慢慢沉下，像是終於要回歸海底。
魚尾多麽絢麗，上半身就顯得多麽血腥恐怖。
鮮血如墨一樣，瞬間染紅了大片的海水，籠罩在每個人眼前。
觀眾和解說員呆呆望著，直到人魚的身體落入池底，解說員甚至都不知道怎麽解說。
而他們之前看的故事的“女主角”，戴著純黑色頭盔，漂浮在水中。
像是一隻真正的水怪。
砰！
她的手覆蓋在玻璃牆上，隔著頭盔他們看不見祝寧的表情，但他們總覺得那是在挑釁。
她一臉挑釁地看著觀眾。
觀眾在凝視著她，而她凝視回去。
她姿態極為強勢，一瞬間觀眾和表演生物的位置對調了。
好像這些觀眾才是愚蠢的生物。
人魚死後，纏繞在祝寧身上的發絲終於鬆開，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變成了一團雜亂的稻草一樣飄落。
祝寧剛才開了五槍，在玻璃牆上打出了一個蜘蛛網的痕跡。
她進場之前看了機械水母館的視頻，當時她站在觀眾的視角，現在她站在被展覽的海洋生物視角。
她不知道機械水母當時在想什麽，是在想這個嗎？
毀滅吧，讓一切毀滅，無法重新再來。
祝寧輕輕壓向玻璃牆上的蜘蛛網裂痕。
裂痕以此為中心，快速地朝四周蔓延。
觀眾和遊客發出尖叫聲，他們意識到這裏要塌陷了。
祝寧在蛛網中央又開了兩槍。
轟——
玻璃牆承受不住重壓，巨量的海水湧出，霎時間淹沒整個觀賞區。
祝寧重現了海洋館的災難。
……
咳咳——！
祝寧躺在廢墟中，忍不住咳嗽，剛才那團頭發絲差點把她勒死。
四周是玻璃碎片，還有人魚和遊客的屍體，死去的講解員雙目圓睜地看著自己。
他身上的耳麥進水了，發出哧啦哧啦的電流聲。
砰！
耳麥爆炸了，散發出淡淡的焦味兒。
一粒汙染孢子從他身上漂浮出來，然後就是成百上千粒。
祝寧第四次進汙染區域，對這個場景已經很熟悉了。
祝寧躺在海洋館中，看著汙染孢子四處漂浮。
海洋館模擬的是深海，她像是靜靜地躺在海底，親眼目睹了一場難得一遇的奇景。
但完全讓人感受不到美感。
隻讓人感覺到殘忍。
這個世界對於人類和生物都很殘忍，人魚是人嗎？
科技發展到極致後，科學家如同造物主，他們可以隨意捏造出一種物種。
人魚長著一張人臉，擁有類似人的情感和感情，卻不被當做人來看待。
他們甚至算不上五等公民。
五等公民在這時候竟然顯得很金貴，起碼這個世界承認祝寧是個人類。
把人物化，把物人化。
人和物之間的邊界在逐漸消失。
【祝寧？】
普羅米修斯冷靜的聲音傳來。
哦，她腦子裏還有個人工智能。
【你受傷了。】
祝寧緩了緩，大腦還在發疼，她起身看到自己大腿上有個傷痕，這次跟豬人那次不一樣。
豬人她在十秒內就貼上了補丁，這次太過緊急，她暴露在汙染區內太久了。
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貼補丁。
這時候貼是不是有點亡羊補牢？她馬上就要變成汙染物了？
【請及時處理傷口。】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感情。
祝寧停了停，拿出一塊補丁貼上去，不管是不是無用功總要貼好。
不然等會兒她隊友可能會崩了她。
“現在什麽情況？”祝寧一邊處理一邊問：“我完成任務了？”
【清理者祝寧已成功淨化一個汙染源，正在通知其他隊友。】
祝寧沒完成係統任務淨化整個海洋館，因此進行播報的是普羅米修斯，係統一點聲音都沒有。
挺神奇的，這次是普羅米修斯來說。
祝寧本來想問其他人現在什麽情況，她頓了頓，問：“你剛才想操控我的身體？”
剛才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大腦疼痛，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後遺症發作，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糾正祝寧的說法：【試圖。】
它並沒有動作，祝寧的神經拒絕入侵，它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啊，還好你沒做。”祝寧站起身。
她討厭有人操控自己的身體，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為了自己好，讓普羅米修斯暫居自己的大腦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她得把界限跟這個人工智能劃分清楚。
祝寧扭頭看向旁邊的玻璃牆，玻璃牆有一塊殘片，上麵布滿了裂痕，倒映出祝寧的影子，像是把她分割成無數片。
祝寧盯著裏麵的倒影，對普羅米修斯說：“不然我活下來，一定會去炸你主機。”
普羅米修斯：【……】
祝寧應該沒開玩笑，她是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