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那天的特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整座城市變成了水中城,王珊珊找了一晚上還是沒能找到願意回望城的車,火車客運也全都停擺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給望城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可也給安久久這樣的準高三生帶來了兩天假期。


    兩天假期裏,安久久一直在練習怎樣成為林洛。


    遲拓那天晚上的分析幫她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平板的二次元紙片人隻因為多了一個青梅竹馬就長出了血肉,一句簡單的台詞多一點情感就多了一層故事,更神奇的是她對著鏡子練著練著,突然在就在鏡子裏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人,五官明明還是她自己,可眼神和表情非常陌生。


    雖然隻是一閃而逝,但是安久久卻相信了遲拓的那句她有天賦這句話。


    也讓她對自己今後披荊斬棘賺錢養家這個願望多了幾分信心。


    王珊珊和安懷民的離婚最終還是鬧上了法庭,當初買房子產權一共花了四萬七,安懷民父母出了七千,剩下的四萬是安懷民出的,隻是當時辦理的時候是從三四家銀行裏取現湊出來的,沒有銀行轉賬記錄。


    律師說這案子還是有可操作空間的,畢竟這房子是婚後單位的福利房,再加上安懷民婚後出軌是過錯方,就算分房子一半金額這個要求很難達到,但是補償應該是會有的。


    安久久最近回家聽到的就都是王珊珊在和律師聊這些東西,錢啊房子啊證據啊,送走律師,王珊珊就會進安久久的房間,拉著她的手說久久你一定要爭氣,要拿下這場試鏡,一場傷筋動骨剝皮抽筋的離婚官司,被傷得體無完膚的王珊珊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安心。


    而安久久,就會去衛生間對著鏡子演那兩句台詞,看著鏡子裏越來越清晰的林洛。


    除了這個,安久久最近的生活倒是短暫的平靜了下來,安心上課,守著試鏡的倒計時,每天晚上又有了去秘密基地的時間。


    遲拓媽媽張柔出院以後遲拓的生活也回到正軌,他那個舅舅張成林並沒有急著回新加坡,最近也一直住在遲拓家裏。


    動蕩的生活看起來似乎暫時都恢複了平靜,隻是有些改變悄無聲息。


    大雨之後,遲拓又開始和安久久一起上下學了,在學校裏不會再假裝沒看到對方,出了校門,兩人也再也沒避著人。


    當然會有一些奇怪的眼神和謠言,隻是短時間都經曆了一段家庭變故的兩人都覺得現在這些謠言真的不算什麽,反正都高三了,反正安久久如果試鏡成功,可能一整個高三都得在拍戲了。


    還有一個悄無聲息地改變,就是遲拓變窮了。


    應該說,更窮了。


    以前兩人在秘密基地做完作業都會去小區門口弄點吃的,便利店裏的關東煮小吃店裏的餛飩燒餅或者大夏天的芋圓紅豆刨冰。


    付錢方式基本都是各付各的,都不是富裕家庭的小孩,零用錢不多也不會吃太貴的東西,除了一起過生日或者考試進步排名進前十這些需要慶祝的事,也不會經常請客來增加彼此的負擔。


    但是自從張柔出院以後,遲拓連這些東西吃得都少了,安久久提了他才會去,去了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點雙人份,按安久久的話來說,遲拓現在吃餛飩都不加燒餅了。


    “需不需要我救濟你一點啊?你最近看著都瘦了。”安久久吃著紅豆刨冰看著遲拓麵前那杯最便宜的綠豆湯,“你昨晚又給人代練到晚上三點多吧,我看你代練接單表格都快排滿了。”


    他眼底都是青色,早上在她家樓下等她一起上學的時候困得都不想說話。


    “嗯。”遲拓兩下喝光綠豆湯,靠坐在椅子上看街上的人來人往,“最近暑假代練單子多,等開學了就好了。”


    “你這樣熬下去不會猝死。”安久久把自己的紅豆刨冰分了一半出來,“吃不吃?”


    “不吃,太甜。”遲拓推開,“不至於刨冰都吃不起,就是最近月開銷變大了,能省一點也是好的。”


    張柔沒有工作沒交醫療保險,抑鬱症的藥和心理谘詢都是一筆大開銷,張柔這人對數字不敏感沒有什麽經濟概念,遲拓十四歲以後家裏就都是他在管賬,這幾年他家和安久久家差不多,也是遲定邦每個月固定給點餓不死的生活費,他自己代練或者幫人補習補貼一點,省吃儉用地存著一筆錢以備不時之需,現在張柔生病他不得不開始動這筆錢,沒有安全感了以後外在表現就是他基本不用錢了。


    “真不用我救濟你一點?就當借給你的你給我欠條就行。”安久久再次提問,“高三了你肯定沒那麽多時間賺外快了,到時候你家怎麽辦?上大學又是一筆費用。”


    “不用,你也沒比我富多少。”遲拓從書包裏拿出來一個黑色塑料袋,遞給安久久,“這個,給你的。”


    “什麽?”安久久咽下紅豆刨冰,打開這個黑漆漆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塑料袋。


    塑料袋裏頭還有一個小袋子,沒有外包裝,拆開是一個貓耳朵造型的掛包鏈,是安久久頭像上那個卡通鵝帶著的那隻貓耳朵,安久久很喜歡的一個周邊。


    東西不算貴,但是也要六七十一個,對於他們兩個來說都屬於奢侈品的價格。


    “你不是窮嗎!”這人早上都開始啃幾毛錢一個的饅頭配白開水了,“這不年不節的你送我這東西幹什麽?”


    雖然她是真的很想要,想一年了。


    “生日禮物。”遲拓解釋,“我覺得你試鏡能通過,怕九月底你就不在望城了。”


    安久久捏著這手感奇佳的貓耳朵,瞪著上頭被遲拓拆掉的商標:“你個敗家子,都不能退了!這東西有仿品的,就幾塊錢一個!”


    “我們都那麽慘了,生日禮物總要送點好的。”遲拓把手裏裝綠豆湯的一次性塑料杯捏得扁扁的,猶豫了半晌,問,“你什麽時候去白港市試鏡?”


    “下周四。”安久久咬著刨冰勺子,有些疑惑,“怎麽了?”


    遲拓這一周情緒都不高,他這人本來就不是活潑的性格,情緒好壞其實不容易看出來,但是他這幾天表現的越來越明顯,有時候聊著聊著他就看著外頭發呆,有時候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後選擇用筆戳試卷問她作業做完了沒。


    安久久一開始以為是窮的。


    可她總覺得遲拓這人再拮據也不容易影響到心情,起碼不會影響那麽大,他這人向來是隻要有辦法就會奔著辦法去,很少會讓自己情緒低落。


    他現在又這樣欲言又止了,安久久捏著貓耳朵,沒來由的開始心慌。


    遲拓沒回答她怎麽了,隻是捏著手裏的杯子,半晌不說話。


    安久久放下刨冰勺。


    “久久。”兩分鍾後,安久久的紅豆刨冰都快要化成水,遲拓才開口。


    他沒用喂,也沒連名帶姓地叫她,他叫她久久。


    安久久手心開始出汗,她站起來:“很晚了,回去了。”


    她不想聽了,不想聽那個連遲拓都說不出口的消息,那必然是個驚天動地的壞消息。


    但是遲拓顯然是打算今天把話說出來的,他仰頭看著安久久,說:“你先坐下。”


    安久久擰著脖子不動彈。


    “我媽的情況不是特別好。”他還是開了口,“體檢沒什麽問題,但是她抑鬱症已經很嚴重,醫生說有自殺傾向。”


    安久久咚地一聲坐回去:“吃了藥也會這樣嗎?”


    這個年代抑鬱症已經不算是個新名詞了,但是對於還沒滿十八歲的安久久來說,還是有點遙遠。


    “吃了藥可以緩解,但是沒辦法根治。”遲拓又把那個稍稍鼓起來的可憐杯子捏扁,“而且,我和我媽不一定負擔得起。”


    “需要多少?”安久久直接問了,“我試鏡通過了的話,演電影應該能有一筆錢的。”


    遲拓這回是真地笑了:“不是錢的問題,你後麵要用錢的地方比我多,安懷民會給你們多少錢都還不一定,現在不是你做散財童子的時候。”


    “是人的問題。”


    “我媽這病,現在離不開人。”


    “所以,久久。”遲拓鬆開捏著杯子的手,看向安久久,說得很輕很慢,“我可能,要去新加坡了。”


    這家的紅豆刨冰加了很多糖漿,化掉以後粘稠的沾著煮透了的紅豆,看起來毫無食欲。


    安久久愣在當場,腦子裏還沒有解析完遲拓這句話的意思,第一個反應卻是,我以後不吃這家的紅豆刨冰了。


    我以後再也不吃紅豆刨冰了。


    “什麽……新加坡?”為什麽會有一個這樣的國家名?他們之間最大的困難不是隻有父母離異媽媽生病需要錢吃藥嗎?


    “我舅舅移民到新加坡以後開了一個做魚丸麵的小吃店,做了二十幾年了,現在在新加坡開了四家分店,經濟狀況還可以。”


    “他當初去新加坡是為了結婚去的,結婚沒多久我舅媽就重病去世了,這麽多年我舅舅一直都是一個人,他這次回來除了來送我外婆,其實還想跟我媽商量讓我們母子兩個也跟著一起去新加坡。”


    “一方麵他年紀大了,想找人幫著一起管理那些麵店,另一方麵,他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媽是他唯一的妹妹,這麽多年遲定邦對她都不聞不問,他其實早就想把我媽接走了。”


    “現在我媽病了,望城也沒有別的親戚,醫生的意思是說如果能換個完全不同的環境,對我媽的病情應該也有幫助。而且望城這個小地方的醫療條件,肯定是比不上新加坡的。”


    “所以我舅舅前幾天就在跟我商量這個事情,新加坡的教學資源還可以,如果我還想讀法律專業,新加坡那邊的法律專業也挺好的,想要繼續深造的話,美國英國那邊法律碩士一年就可以畢業了,我就能更早的工作賺錢。”


    “他的提議很合理,我也考慮了好幾天……”


    遲拓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很多,安久久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問他:“那你爸爸呢?”


    他們沒有離婚的。


    他家裏比她家複雜多了,當年遲定邦亂做擔保人把遲拓爺爺的房子賣了,後來又夫妻吵架導致遲拓爺爺氣到猝死,這個仇,遲定邦都記到了張柔頭上,他說如果張柔忍一忍,家裏平和一點,說不定遲拓爺爺不會走。


    這種莫須有的抱怨,遲定邦抱怨了十幾年。


    遲拓父母不吵架,遲定邦在外頭也沒有女人,他們是真的有仇,卻打死不離婚。


    “我沒有爸爸。”遲拓的聲音沉下去幾分,也知道安久久為什麽要問這個,“我們不是移民,先用探親訪友的簽證,到了以後給我媽先辦工作簽證,我用學習簽證,所以遲定邦有沒有跟我媽離婚關係都不大。”


    他連這個都考慮好了。


    安久久抬起頭,看著遲拓。


    他考慮了好幾天,權衡利弊,研究去新加坡的方式,等決定了,才告訴她。


    這是遲拓穩如老狗的風格,她從來沒有那麽討厭過遲拓的風格。


    “那我呢?”安久久問他,“你說好了以後要陪我練習各種試鏡劇本的。”


    那她呢,他唯一的好朋友,從出生開始就在一個嬰兒房裏掐架的朋友呢?


    遲拓不捏水杯了,他低著頭。


    他其實有些單薄,這幾年個子抽高了所以看起來更瘦,肩膀倒是很寬,隻是因為瘦,就顯得很薄,校服穿在身上像是掛在衣架上。


    因為瘦,手臂用力的時候,就會有青筋,很明顯。


    安久久就這樣默然地盯著他手臂上的青筋。


    “其實……”遲拓說,艱難地,“現在通訊很發達……”


    “所以我們可以視頻,可以繼續這樣手機聊天,對吧。”安久久幫他把話接了下去。


    她站起來:“我知道了。”


    她說:“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這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們得分開。


    她都知道,但是她現在不想和遲拓講話。


    她甩著書包出了冰品店,頭都沒回。


    所以她沒看到那個單薄少年,低著頭,在店裏坐到淩晨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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