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時,身子打了個寒顫。


    我想起來,闥烏山有座研究所,位於山後頭斷崖處的山洞裏。山洞裏頭有個大坑,裏麵放著許多具冰凍了的死屍。那些死屍有些是剛出生的孩童,有些是染了怪病的垂危之人,還有些是身患殘疾者。他們生前無一例外,都被送到研究所供研究員做樣本。


    據說,闥烏在研究一種新的藥物,為的是使闥烏人進化得更加完美,比如讓眼睛能夠夜視之類。他們徵召了許多老弱病殘前去當試驗品,當然,如有身體健康者自願前往,是再好不過了。起初人們是不願的,後來研究員擺出了高額賞金,外帶妻女看病免費等福利,許多人禁不止誘惑,軟磨硬施也就去了。


    然而,這些人進了研究所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每隔兩三年,墳場的墓碑上便會多刻幾個人的名字。人們都知他們的下場如何,但都閉口不提。掌事人公開表彰了這些去研究所的人,美其名曰,為闥烏進化事業做貢獻。其實不說人們也知道,研究所該是個地獄罷。


    我還記得有一夜晚,隔壁的大嬸打罵孩兒的時候,口中恐嚇著:“不聽話就把你送去研究所!”那孩兒聽這話,嚇得再不敢亂作為了。連孩童都知研究所的恐怖,大人們更是不敢輕易提的。


    隻不過,我很想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狠下心將親人送走的。明知道去研究所再也沒有生還的機會,這不是擺明了送入虎口麽?每每思慮至此,我都驚懼不安。我與闥烏人如此不同,遲早也要淪為他們研究的樣品。依照闥烏的法令,十五歲即成年。等我一成年,研究人員便有權徵召我去研究所。而十五歲,即將來臨。


    又過了幾日,那個少年醒了過來。不過聽說他不曾張口說一句話,隻是蜷縮在角落,冷眼示人。齊組長想盡了辦法,想和他套近乎,卻始終不如意。有人甚至懷疑他聽不懂闥烏的語言,但有人問他要喝水否,他卻又搖頭。由此可見,他卻是聽得懂闥烏話的。


    後來掌事人決定,對這少年的打探先暫緩一陣子。等他適應了闥烏的生活,放開心襟,再從長計議。一眾研究員雖則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於是隻得同意。


    那少年被寄養在齊組長家中,一日三餐都由他負責。掌事人也不時去看望他。人潮又開始湧動了,這一次,大家卻秩序井然,沒敢造次。估計也都是礙於士兵的威嚴吧。


    我也趁著時機,混在人潮中去瞧了一眼。見到那人時,我卻猛地一震,好似在哪兒見過般,十分眼熟。旁人都說,他長得極其怪異,在我眼中卻是十分正常的,甚至還有些親切感。他與我模樣很像,都有著不同於闥烏人的立體五官,沒有鱗片,沒有翅膀。隻不過他的眼睛是紅色的,而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我看他時,他好似也在人群中看見了我。他見到我時,微微一愣,隨即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也在打量我。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從人群中溜走了。


    看他的人中,有不少年輕姑娘。她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都在說他的眼睛顏色問題。不過也不乏有些讚美的話,說這少年若仔細看的話,其實還挺好看的。自然,都是些春情待發的姑娘們的私語。


    又過了一陣子,我聽說那少年開口說話了。說得卻是很正宗的闥烏話,隻是很多用詞,以及發音,倒有些像古人類。得知他能聽懂闥烏話後,研究人員放心不少。不過他的態度依舊冷淡,拒人於千裏之外。


    現在唯一能知的便是,他的名字叫丘焉。至於他為何到了地球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模模糊糊說著,一陣天旋地轉,他便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便是這番模樣了。又有人問他來之前是在哪兒的,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好似失憶般。這給研究人員下了道大難題。


    人們對他的身世感到好奇的同時,也為他的不幸感到同情。想著他孤身一人到了處陌生的地方,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家,真是漂泊寂寞,孤單得很。依照闥烏現在的科學技術,連地球都出不去,更別說找到他的家了。


    我和他沒有任何的交集,所有的事情都是從隔壁大嬸閑聊中聽來的。不過,到底是有人喜歡八卦的。據說這幾日,齊組長的女兒齊姝,對那丘焉頻頻示愛。然而丘焉卻冷淡到連瞧都不想瞧她一眼,這讓齊姝十分尷尬。齊組長得知此事後,大罵了齊姝一頓,說她真是沒出息,竟看上一個外來賤種。


    我聽了此話,頓時有些氣惱,莫名地為他打抱不平起來。口中碎碎絮叨著:“什麽叫外來的賤種?說這話,闥烏人未免也太自大了!還真以為整個宇宙,就隻有闥烏一族嗎?”然而我這麽說著說著,忽然間又愣住了。闥烏人,我不就是闥烏人麽?然而這麽一想,我心頭又湧上一絲奇怪的情緒,悶悶的。良久才明白過來,其實我並沒有把自己當闥烏人。


    阿姐在門口見我還亮著燈沒睡,便推了木門側身進來道:“阿羌,這麽晚了還不睡,嘀嘀咕咕什麽呢?”我一聽,立即把被子一蓋,閉上眼假寐。阿姐無奈看了我一眼,吹了燈便出去了。她一走,我便睜又開了眼。


    那一晚,我沒睡。趁著他們都睡熟後,我偷偷溜了出去。我想起一件事來,我得立即去辦。


    路過那吊橋時,我遇見了一個人,丘焉。這是我與他的第一次交集。


    那時闥烏的雪剛停,月色很明朗,照得雪地十分白淨。我尋思著往西邊去,便經過那吊橋。那夜的晚風很涼,吹得人臉通紅。我走過吊橋的時候,見橋上站著一人,雙腳抖如篩糠。他一手緊緊攥著個布袋,另一手牢牢抓著鐵索,臉色發白。他愣愣盯著懸空木板,不敢往前邁步。


    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從他身邊來來回回走了幾遍。他好似知道我是故意的,便瞪了我一眼,臉上依然慘白一片。他全身在微微顫抖,我竟不知,他會恐高。


    不過我也是出於好心,便在他旁邊站著,扶住他左手示意他往前走。他身子一僵,冷冷瞥了我一眼,卻也沒從我肩膀上收回左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敢顫抖地邁出第一步。他額上沁出了幾滴汗珠。雖然他強裝鎮定,但那赤紅的眸子裏露出的驚恐與緊張,卻是一絲不漏被我看在眼裏。


    我在他耳邊道:“這橋很結實的。”想讓他鎮定下來。然而好似沒什麽效果,他依然臉色發白,嘴唇顫抖,顫顫巍巍,小心翼翼邁著腳步。於是我不說話了,便隻扶著他往前走。


    這一段不過數分鍾的橋,我們愣是走了約摸有半個時辰。期間他有片刻停頓,每次停頓的時候,他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子也開始發抖。我不明白他為何害怕成這樣,隻得默默站在原地,等他緩過神來。


    過了橋,他抹了把汗,瞬間便鎮定下來。剛剛緊張惶恐的神情,一剎那便消失不見。他再次離開我幾步,好似有些防備似的,淡淡說了聲“謝謝”,轉身便走了。


    我啞然,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這變化,真是太大了。也許即使是我好心,他也不在意的吧。雖然對他有些親切好感,但他似乎並不領情。無奈聳了聳肩,便繼續返回橋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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