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塔樓的石梯上,當鏡夜和旗薰正向下走、迎麵撞上這個白鬥篷裹身的矮小身影時,嚇了一跳。


    鬥篷揭下來,露出純真的童顏,正是該隱:


    “我來告訴你事情的。”


    一見到該隱,回想往昔的種種和他的陰謀,她不禁歎一口氣僵在原處。


    該隱說道:“由我這個真知的始祖做出的觀測,十分鍾後,聖安傑洛大地的毀滅之力即將開啟,到時候,這個所謂安全的結界也隻能支撐半小時而已,毀滅隻是時間問題。你們走向末路,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你是來告訴我這個的。”雖然是晴天霹靂般的壞消息,但鏡夜此刻神情很平靜,一直緊緊握住旗薰的手。


    就在這時,兩個聲影出現在該隱背後,是龍真和安如惜。


    龍真首先認出是該隱救過自己:“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旗薰已經提醒道:“龍真,這個人並不是聖安傑洛的人。他對姬零嵐非常恨,所以才利用我們想要達成目的。”


    該隱別過臉去瞅著龍真:“這都是事實。我不過是來旁觀一下好玩罷了,救你也僅僅是好玩而已。”


    一旁,傳來鏡夜憤怒的大叫:“好玩?!你現在有臉就不要在這裏說出來!”


    轉眼間,鏡夜一劍逼向該隱,下了他一大跳。該隱定睛一看,神劍變成了紅色,比之前都要散發著數倍巨大的能量,這是……?!


    該隱好像察覺到了什麽。然而,他並沒時間說出來。耳邊已傳來鏡夜的呼喊:“你根本不是聖安傑洛的人,這次的事情也和你沒關係!大家是怎麽努力守護心中所愛的人的、大家是在什麽情況下才至於今天這個境地的,你根本不懂!你不過是把這一切當成你的遊戲玩一場而已!”


    該隱也嚇傻在原處了,然而,鏡夜怒瞪的雙眼中,他甚至沒法反駁:“可……我、我不是來給你們報信、表現出友好幫助的意思了嗎?”


    一隻手冷靜地把鏡夜手執的神劍撥開,是旗薰。然而,他冷冷對該隱道:“我們不需要。”


    該隱正無語,身後的安如惜也發話了:“不管你對聖安傑洛抱有什麽陰謀,如今的結果,並不是你造成的,是所有人共同懷有的心願。你已經和這件事完全無關了。”


    “我……無關?”該隱一聽到這二字,倒懵了。


    一直以來,他已經在這裏流浪了七年了,一直為自己的目的精心策劃著、處心積慮地目睹著目標一步步達成,到現在卻被告知,自己和這些人完全無關?


    “不過,聖安傑洛的末日現在真的不遠了,如願在異世看到目的達成的樣子,你也應該滿意了吧?”鏡夜對他道。


    “可是……”該隱有些急了,“可是,我還沒找到我要找的人啊?我……”


    “就像你觀測的那樣,末日就要來到了,這個地方也不安全了。”鏡夜突然提高聲音對他怒斥道,“這裏與你無關,你想看的好戲也看到了,現在,你可以回你故鄉了吧?”


    “回去……那就永遠也見不到你們嘍?”不知怎麽,到了這一刻,該隱竟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了。


    “這種時候,你一定會選擇躲回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留在這裏陪我們受死吧?”鏡夜一語讓他驀地後退一步,“你不是在幸災樂禍嗎?你不是終於看到你討厭的聖安傑洛一片狼藉的樣子了嗎?”


    旗薰也用複雜的目光望著該隱:這個曾經害他陷入絕境的可惡的蠱惑者。然而此時,他神情很平靜:“你救了龍真,所以,我們也不希望你和我們一起化成灰。事情已經和你完全無關了,你回去吧。”


    龍真和安如惜也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四人都不約而同下了逐客令,該隱怔住幾許因為他第一次明白,對方的目光都如此堅強而平靜,仿佛在毀滅的命運麵前,他們卻已不是自己口中那些“渺小的人類”了。


    該隱像別扭的小孩般扭過頭,裹緊鬥篷,便離開四人,匆匆朝下麵的出口走去。


    沿路碰見無數避難的人們,都在祈禱最後的安寧,分享所有的幸福回憶,全然未曾注意到他的存在。隻是在經過冷沉鋒時,這個和他幾度交手的老對手像他微微一笑,還是往日那副輕鬆自在的樣子。


    麵對對方的微笑,該隱一努嘴憤懣地避開了他明明自己是勝利如願的人,對方是失敗的一塌糊塗的人,但此時,他就是驕傲不起來。


    這裏是聖安傑洛,他們是抱著和聖安傑洛共同存亡的心情奮戰到此的。他們的愛恨他們的悲歡離合,該隱就算從中搗鼓玩弄,也終究不能影響他們分毫現在,一切真的與自己完全無關了。


    該隱已然來到塔樓的出口,那裏,沙拉老太太手執掃帚在那裏等他,雖然還是平日裏那副不高興等他的樣子,一見麵就開口閉口地“死小鬼”。


    “怎麽啦,死小鬼?看你哭喪臉的樣子?”沙拉還是嗓門大脾氣大。


    該隱執拗地別過臉:“我們回去吧,死老太婆。”


    “回去?”


    “當然是回故鄉啊。”


    該隱粗暴地揮舞著雙手念動咒文,從兩人周圍立即刮起一陣巨大的狂風,“抓穩了!越胖越重就越耗費我的力,討厭死了!”


    轉眼間,該隱和沙拉已經一齊被狂風卷入傳送通道中,還傳來沙拉的叫喊聲:“你說什麽?!”


    “你本來就又胖又重啊?!”不知怎麽,該隱此刻就是特別煩躁窩火。


    ***


    人會為了追尋某個身影、某個腳步離開故鄉,經年之後再回到故鄉。


    瞬時間,兩人已來到懸浮雲端的回廊和巨大玻璃窗前,再往前打開聖安傑洛與莉莉絲之間的通道,就能回去了。


    “你在這裏等著,不許偷看。”該隱對沙拉命令道,便獨自一人走進回廊,來到盡頭的巨大落地窗前。


    一切在此刻靜默下來。該隱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景致:天湛藍湛藍,蒼涼得不帶一絲飛鳥的痕跡。美麗的芳草間掠過紛飛的落葉,野花在晴空下迎接著黎明。這是他的故鄉:莉莉絲,他曾在這裏萬人景仰下接受讚美的地方。


    而過去的一切早已成為往事,唯有山水無聲,草木青蔥依舊。


    曾經繁榮充滿歡笑的家園,都已被封凍在寂寞的時空裏,等著一個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王去重新開啟。


    霎時間,該隱不禁走上前幾步,以為再接近那天空就可以沐浴到故鄉的暖照,以為再接近那草原就可以迎麵拂過故鄉特有味道的風,然而一切不曾到來,一麵分隔異世的玻璃窗,阻隔了彼此兩個世界。


    “回故鄉吧,該隱!”


    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呼喚,正以最大的音量震徹耳膜。該隱靜聽著這個聲音,眼前,是離別了七年不曾回去的故鄉啊!


    “回故鄉……”


    該隱麵對著久違的景色自言自語道。


    轉眼,回廊的牆壁上,昔日的慕容藍風和南宮緋映入眼簾。光陰流轉,畫未變,人已變。


    該隱就沉默地望著畫上南宮緋絕色的麵容和窈窕的身姿,爾後,露出一絲略帶遺憾的安詳微笑。


    這麽多年了,你會不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嘲笑我笨呢?已經變成小孩子的慕容藍風自言自語道。


    回憶的風呼嘯過往昔的榮光,他站姿很高很高的地方,底下歡呼的,全是“我們英明神武的偉大的王”!


    “我失去了一切,隻身來到這裏隻為尋找你。我是個拋棄了責任和義務的不稱職的王,所以,我算計了這麽久陰謀這麽多,卻不曾看到你的笑容。”該隱麵對畫像平靜地自語,“或許,這是我的懲罰,懲罰我曾經粗心大意地忘記你。”


    該隱說完,再次回望回廊外某個遠遠的地方,那是他停留了七年的異世聖安傑洛。仿佛剛才,鏡夜的麵孔還浮現眼前:是啊,到頭來,自己根本不是聖安傑洛的人,和他們有什麽關係?


    鏡夜也好,旗薰也好,和自己一樣死心眼找安如惜的龍真,為感情問題煩惱的肖氏千金,為夏茹冰複仇的歐俊蘭,隻知道吃貨的江圓,那個姬零嵐跟屁蟲的尹臣傑……他們全是聖安傑洛的人,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該隱就執拗地裹緊鬥篷:“我討厭聖安傑洛!七年以後,我還是非常非常討厭聖安傑洛!”


    一陣叫鬧,也沒什麽人回應他。該隱有股不知名的失落不快堵在心底,然而,最終又化為一個回望一聲歎息:


    是永遠離開這個異世回故鄉的時候了。


    “我還是回故鄉吧。”回廊裏,該隱一個人低垂著頭自語道。


    遠處的天空破裂了。


    那是赤紅的強烈光芒從黑雲層裏驀地透出來,紅光閃現過後,漫天降下雨點般密集的白色光束!


    那是足以在幾分鍾之內把聖安傑洛所有人化為灰燼的流星!


    “能用羽翼魔法製造防護結界的人,都集合起來吧。”塔樓裏,鏡夜站在窗邊,大家已經準備好了最後一戰。


    “就算是一分鍾,也可以多活一分鍾。”鏡夜抬起眼,望著聖安傑洛末日來臨時的天空。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


    ***


    當聖安傑洛毀滅之日來臨時,兩個人誓約的綠鬆石戒指會散發出約定的光芒。那時候,無論你身處何方,都能在茫茫人海中重新相聚在一起。


    而此刻,該隱苦笑著搖搖頭:在聖安傑洛真正末日來臨的時候,他放棄了。


    故鄉,就在眼前一步之遙。


    然而。


    就在這時候,背後緩緩發出一道淡綠色的柔美光線,就算背過身去也感知得到,那是久別重逢的戀人的無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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