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日娜一直注意巴特熱的表情,當她一見巴特熱麵露喜色,問:“你想過沒有,一旦這些要員裁決不公,你會怎麽辦?”


    “小姐……的意思是什麽,在下愚鈍。”巴特熱猜出敏日娜似乎在暗示自己什麽。


    “我哥哥已經死去,紅豔父女的命案可否不了了之,這樣對誰都好,你說呢?”敏日娜本意是把責任全部推在死去的瓦力格身上,希望化解父親和巴特熱的矛盾。作為這個家族中的一員,一個做女兒的角度上,她當然希望父親與巴特熱的爭鬥能化幹戈為玉帛,能像她想象的那樣,向她憧憬中美好的方向發展。轉念一想又是絕對不可能的,不管巴特熱還是父親滿迪鬥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最終將會以一方的慘敗而告終。毫無疑問,父親的勝算微乎其微,失敗是注定的,一想到這裏,她怎能不心亂如麻,惶惶不可終日呢?


    “晚了,敏日娜。人命關天,絕非兒戲,朝廷既然派大員前來,可見皇上非常惱怒。”巴特熱神色凝重,深深歎了口氣說:“想來在下做事也不算過分,沒料到瓦參領竟然夥同青龍幫……”巴特熱有意撇開滿迪,隻提到瓦力格,言語中已經露出網開一麵的意思。


    敏日娜是何等聰明,立即領會了巴特熱的用心,美目一閃,瞟了一眼矛盾中的巴特熱,幽咽著說道:“我知道,是我哥哥殺了紅豔父女,慧瑛又殺了我哥哥。天理昭彰,我哥哥已經有了報應,隻是老父年邁,雖說處世昏庸,可……”


    “在下當然……知道你的苦心。”巴特熱凝視著敏日娜那在昏暗燈光下蒼白痛苦的臉,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畢竟是父女情深嗬,敏日娜雖然和她哥哥完全不同,到底還是滿人之女,這份淒苦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


    “巴特熱,”敏日娜突然改變了稱呼,直呼其名,說“既然仕途如此磨難,你就沒有想到隱匿山林草原嗎?”


    “哦?”巴特熱對她的話感到驚訝,不知何意,忙問:“請道其祥。”


    “慧瑛不是這個意思麽?“敏日娜直視巴特熱問。


    外邊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敏日娜一聽,站起身說:“我得走了,你好自為之。”


    “慢,”巴特熱叫住她,一陣猶豫後,說:“有一事拜托,不知……”


    “說,隻要我能辦到。”敏日娜有點受寵若驚,她斷定巴特熱一定有極其重要的事情。


    “在下卷入官場和江湖門派紛爭,說實話,前程未卜。生與死沒有什麽,隻是…….我師門的秘籍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一旦我有不測,秘籍就藏在——”巴特熱頗為顧忌地看了看敏日娜,把心一橫,正要說下去,卻被敏日娜打斷。


    “住口,不要說。”敏日娜諦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手指向外點了點,嘴上卻說:“何必如此悲哀,一點信心都沒有呢,如果這個模樣出去見諸位京師來的大人,他們將會如何想?”


    “在下豈是怕死之輩,更不懼公堂,在下說的是仇家,江湖上的仇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我師門武功蓋世,隻要練成便是當世少有的高手,正因為如此,不僅江湖上各個門派都在垂涎三尺,就是師門內也頗有微詞。然而,師門戒律更嚴,其中有一條,即便是本門弟子,心術不正又缺武德者,不傳玄門內功心法。就算已經傳授的也要清理門戶。按理說,在下現在隨時有性命危險,理應將秘籍交給本派弟子,但我師妹性情狂傲,嗜殺成性,令人擔心。所以——”


    “不必說了,”敏日娜什麽都明白了,還有什麽說的呢?她背朝巴特熱,想到巴特熱竟不相信同門的師妹,將如此重托要交付給自己,喜極而泣。白皙的臉頰上淌下一行晶瑩的淚水,剛才那煩亂的愁緒像被一陣清風吹得煙消雲散,頓覺豁然開朗,心曠神怡。“秘籍一事不要再提,如果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這秘籍就讓它從此消失吧。留著它隻能給人帶來猜疑、殺戮的話,莫不如沒有,何必把災難傳下去呢?”


    特熱不知道敏日娜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可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結果,頓時愣住,無言以對。


    “巴特熱,朝中雖不乏昏聵無能者,但公理永在,正氣長存,即使曲折再三,事情終究會水落石出。保重。”敏日娜神采照人,回眸一笑,轉身離去。


    巴特熱呆呆地坐在牢裏,腦子裏一會是紅豔父女血淋淋的屍體,一會是哈木怒氣衝衝的責怪,一會又是阿貴那峻厲多變,叫人難以琢磨的眼神。接著,敏日娜時而愴然無神、充滿憂鬱的麵孔,時而嫵媚深情的笑臉交替著師妹冷酷刁鑽的麵容,紛紛映現在他的麵前。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心沉浮不定。


    欽差的隊伍在阿貴的催促下,一路上夜宿曉行,簡直就像出征打仗那樣,出奇的迅速,已經接近了卜奎城。隨行的將領由於常年的征戰生涯,都習以為常,唯獨久居京城,養尊處優慣了的吏部尚書尚阿力吃不消了。終日鞍馬顛簸,風餐露宿,他又是腰酸又是腿疼,終於忍耐不住,對阿貴說:“阿大人,我等又不是去趕廟會,何必這樣急促。”


    “尚大人,為皇上辦公差,怠慢不得嗬。此外,將士們終年穿梭於邊圍哨卡,哪個不是天天過著這樣的生活,忍一忍,習慣了就好啦。”阿貴心中暗笑,嘴上卻一本正經。


    “是嗬,這真不比京城,八抬大轎是何等舒服。”溫福借機插上一句,他曾數次帶兵打仗,自然知道武將的艱辛,現在一聽尚阿力叫苦,抓住機會奚落了尚阿力幾句。


    沒心沒肺!尚阿力心中暗罵,可表麵上沒說什麽,他盤算著這溫福長年在皇上身邊,沒準什麽時候胡說自己幾句,必須慎言。再說,到了卜奎以後,還要用他來頂頂阿貴,是呀,辦正事要緊。


    在一個驛站歇息的時候,奎林和哈木覺得有些奇怪,這偏僻之處行人突然多了起來。而且不時偷眼窺視,那眼神和舉止既不像過往的商販,更不像農家牧人,倒是像練過功夫,頗有根基的人。


    “兩位大人,假如卑職沒有看走眼的話,今天這些來往的人都是武林中人,他們已經跟了兩天了。”一個叫高祥的大內二等侍衛悄悄在哈圖耳邊說。這個高祥原來在步軍統領福康安麾下效力,自幼闖蕩江湖。早已察覺這夥人來者不善,提醒兩名沒有江湖見識的左右翼尉。


    “幾個毛賊何足懼哉!”奎林一聽,大咧咧一笑,他自持武功高強,又有兵馬,又有大內高手相助,哪裏肯把江湖人物放在眼裏。“我等是欽差衛隊,犯我者當誅九族!”


    “話不能這麽說。”哈木搖搖頭,接過話茬,說:“兄弟,此行的目地不是打仗,是辦差,諸位大人都是朝中重臣,他們的安危可是係於我等之身嗬。殺賊上千也不算功,可是有一位大人出事,那就是我等的過。另外,別忘了,你的生死之交,巴特熱現在一定是望穿秋水呀。想想看,孰輕孰重?”


    哈木怕奎林誤了大事,因勢利導,於公,講明利害關係;於私,點明了奎林與巴特熱的關係。


    奎林一聽擊掌大叫:“哈兄所言極是。唉,小弟這腦袋確實是隻能裝酒。”奎林醒悟過來,狠狠捶打自己的頭。他一調到健銳營,便和哈木很投緣,後聽說哈木是索倫人,更加親熱幾分。相處越久,對哈木待人處世的精明就越佩服得五體投地,見哈木年長自己十幾歲,便以兄弟相稱。


    “這一路要格外小心,再有兩天就到卜奎城了。”哈木沉思著,又叮囑道:“記住,一旦有什麽事,高侍衛一定要不離阿大人左右,其餘的有敝人和奎林應付。”


    “謹聽右翼尉大人的吩咐。”奎林和高祥齊聲應道。


    走出科爾沁草原,沿途是草莽蔥綠的曠野,或是層層疊出的黛色山巒,不時越過奔騰湍急的江河,時而又蹚過潺潺小溪。


    看見這酷似家鄉的草原河流,哈木想起長年征戰不得歸鄉的索倫將士,至今仍在冰山大漠中熬受淒風苦雨,家鄉妻兒老小倚門長望,淚眼婆娑的情景,驀然悲從心起,心潮澎湃,開口吟道:“歲歲金河複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塚,萬裏黃河繞黑山。”


    “好詩。尤其是此時此地,哈翼尉雖身為武將,文才卻不薄,也是有感而發。也難怪,思鄉之情,眷戀故土的心思人人有之,更何況常年在外,不得歸裏的索倫人呢?”尚阿力正在馬上打瞌睡,聽哈木的詩中有一絲淡淡的哀怨之情,訕訕搭言。哈圖想想有些失言,急忙掩飾,說道:“卑職不才,哪裏有什麽文才,不過是拾人牙燴,借以抒懷。或許是詞不達意,南轅北轍,讓大人見笑了。”


    “哈翼尉足智善謀,老夫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可謂大言稀聲,大智若愚。不錯,不錯。”尚阿力嘖嘖讚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朝多少將士常年在外,還不是為了天下安寧,即是思戀之情有所偏頗,亦在情理之中。”阿貴聽出尚阿力的話不對頭,有意從中圓和,兩眼一掃尚阿力,示意他不要小題大做,沒事找事。


    “尚大人穩坐京中。自然體會不到跋涉之苦,思鄉之情。倘若能守三年邊關,駐守大漠一年,就不會有今天的如此之說嘍。”溫福又酸溜溜地搭話,一張嘴就是令尚阿力尷尬的話。尚阿力氣得翻了翻白眼,咂咂嘴,又把話咽了下去。


    剛剛還氣氛活躍的場景冷清下來,隻有馬蹄叩擊的聲音。


    前方疾馳而來的信騎又打破了沉寂。


    “稟報大人,卜奎副都統滿迪有密函送到。”一名隨從參領遞上信函。


    “咹?”阿貴疑惑的接過信函,隨口問道:“那麽巴特熱呢,有信函嗎?”


    “回大人,沒有。”


    阿貴心裏暗暗吃驚,知道有要事,看了看尚阿力和溫福投來狐疑的目光,叫了聲“停。”下了馬,打開了密函,還沒看完,臉色大變。匆匆瞟了哈木一眼,和尚阿力、溫福幾人低聲商議起來。


    哈木發現阿貴朝自己瞥了一眼,料定是密函與巴特熱有關,是凶是吉難以預料,隻好忐忑不安地靜靜待命。


    “哈翼尉,”阿貴商議已定,扭頭叫。


    “卑職在。”哈木迎了上去。


    “著令將士急進,不宿營不休息,明日務必趕到卜奎城。”


    “——喳!”哈木微楞了一下,急忙應聲而起,策馬向後隊趕去傳令。卻向在隊中的奎林使了個眼色,奎林會意,策馬向溫福靠去。


    奎林身份特殊,天性又是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人。平日就與朝中重臣拍拍搭搭,別人也拿他沒有辦法,這一行人中,他隻敬畏阿貴幾分,其他人均不在他眼裏。


    “溫大人,卑職看幾位大人神色不對,何事這麽著急?”


    “這…….不要言傳。”溫福望著遠處的哈木,低聲說:“據滿迪報信,巴特熱奸殺了民婦,又殺死參領瓦力格,現已拿住。”


    “——啊?這…….大人,可有證據麽?”奎林一驚之下,有如五雷轟頂,懵懵懂懂地問。


    “當然,幾具血淋淋的屍體,還有在場眾多兵將目睹,鐵證如山那。”


    “大人,卑職和巴特熱相處多日,雖然不敢說了如指掌,但絕不會做出這等事。怕是有人栽贓陷害吧?”奎林不加思索,隨口為巴特熱辯解。


    “住口,不許胡說。”溫福低聲喝止,斜視著奎林,說:“你身為滿人,何以替外族人說話?“


    “怎麽,滿官就可以枉法嗎?”奎林心裏不服,倔勁兒又上來了。


    “唉——你還太年輕,日後總會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到了卜奎自然明白。好了,不談這些。”溫福無心和奎林多說,哼哈幾句了事。


    哈木神色凝重地聽了奎林的話,久久沒有吭聲。心裏翻江倒海,又氣又驚,暗罵滿迪父子做事歹毒,巴特熱愚昧無知,以至上了大當,鬧的不好還要累及整個部族的名譽及地位。滿迪父子的品行是路人皆知的事,他一點不懷疑滿迪父子幹這種勾當的膽量,關鍵在於巴特熱糊塗到叫人抓住了所謂的把柄。怎麽樣琢磨一個萬全之策,洗白巴特熱才是當務之急,怎麽辦,現在一點真實的情形也不知道,叫他一籌莫展。


    除了哈木之外,在這隊人馬中,另有一人為此事焦慮不安,那就是阿貴。看了滿迪的密函,他震驚了,意識到事情嚴重了,遠不像起程來時的打算的那麽簡單。調和不成就分調兩地,能搪塞就搪塞的辦法。死去了一對父女,又偏偏死了一名三品官員,命案直接牽涉到巴特熱,當然,滿迪自然也卷了進去。這還不算,怎麽還會有江湖人物參雜在內,鬧得百姓皆知,鄉野謠傳。唉,他暗自歎息,知道此案將格外棘手,恐怕情中有情,案中有案。而這一切,隻是相互爭權奪利,相互抨擊所引起的嗎?這其中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在沒有見到滿迪和巴特熱,當然不會妄下結論,隻是心情越發沉重。瞅著滿腹心事,沉默不語的左副都禦史,又看了看好像沒事似的溫福,他盤算起怎樣把這些人圈進這場漩渦,得罪人的事兒,不能自己一個人幹嗬。


    夕陽西下,走到了一條山穀中,天色一下黯淡下來。阿貴趕路心切,隊伍錯過了驛站,他下令連夜行軍。尚阿力叫苦不迭的怨聲中,一隊人馬進入穀底兒。


    黑夜中,馬拉爾山酷似一隻巨大的野獸,由東向西而臥,山下片片叢林猶如巨獸腳上的雜毛。靠著崎嶇不平的驛路旁,一條小溪淙淙作響,岸兩邊是一片因年久而高深發黃的蒿草叢。晚風一吹刷刷作響,山間野獸不時躥來蹦去,猶如伏兵出沒,使行駛在道路上的將士們不由自主地戒備起來。


    “稟大人,過了這座山就到了下一個驛站。”一名參領跑來稟報。


    “此地叫什麽?”尚阿力瞅著四周險峻的地形,問。


    “回大人,此地叫狼穀。”


    “狼穀?!”尚阿力一驚。


    “大人,這狼穀原來絕無人煙,自從雍正六年修了棧道以後,商旅過往頻繁,狼便越來越少了。”參領不失時機地賣弄了幾句,試圖趁機巴結。


    就在幽深的穀底將盡的時候,蒿叢和岩石的後麵,突然射出許多箭羽,還夾帶著暗器。走在前麵的幾名兵丁紛紛中箭落馬。還沒等眾人清醒過來,山坡上和河邊草叢中躥出十幾個人,手持刀劍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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