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興安嶺,白樺林隨風搖曳,猶如粉黃色的小舟,在鬆針葉墨綠色的波浪中漂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幾顆千年古鬆在陡峭的懸崖,佝僂著身體向峽穀中的驛道張望。


    一隊人馬爬上了嶺頂,幾十名服飾各異的人下馬,站在和習的山風中說話。


    “塔參領,呼倫貝爾物華天寶,鍾靈毓秀。本土司雖然說數次來此參加甘珠爾廟佛事大典,卻一直取道喀爾喀,很少走這條路。”一位身材魁梧,身著藏服的中年大漢用馬鞭指著嶺下萬山叢林說。一對牛眼的下角長著小小圓圓的一個肉瘤,隨著說話和腦袋的擺動不停地顫動,酷似秋日中遙遙墜落的刺梅果,不知什麽時候掉下來。


    “土司大人又不是初次來呼倫貝爾,何以有如此感慨?”索倫部副參領塔爾幹奇怪的問。他奉副都統圖海之命,率領一對索倫兵護送朝佛歸來的川北大土司僧桑格,想想即將到卜奎城,與分別兩年之久的巴特熱見麵,心中十分高興。驀然間聽到這位驕橫的大金川土司說出這樣的話,很是意外。


    “塔參領有所不知。”隨同一齊來的小金川土司索諾木,接過話題說:“大小金川雖然也是山林草原,但和呼倫貝爾無法相比。此次之行,敝人同僧桑格大土司細細看過呼倫貝爾,這大興安嶺綿亙千裏,宛如巨龍盤臥漠北,養護千裏草原。使呼倫貝爾和喀爾喀數千裏沃野得以風調雨順,富甲一方,寶地呀。”


    “這就叫敝人不明白了,大小金川方圓八百裏,二位土司統領十幾萬部眾,也算是雄踞一方的豪門巨賈了。”塔爾幹疑惑不解。


    “不然,大小金川萬山溝壑,地理險要至極,而富庶方麵就不能與呼倫貝爾相提並論嘍。”索諾木歎息一聲,貪婪地眺望四周。


    一個紅衣番僧撒過一泡尿,順手一掌,拍斷一顆車轅粗的落葉鬆幹,樹幹飄落穀底。幾十名索倫兵一見臉色大變,塔爾幹笑臉一收,拂然不悅,說道:“大師何必,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陀旨意也是庇佑蒼生。”


    僧桑格一見忙說:“罷了,塔參領,上路吧。本土司急著要見識見識巴特熱。”


    馬蹄聲碎,幾十匹駿騎從蜿蜒的山道奔駛而下。


    “土司大人對巴特熱很有興趣?”塔爾幹在顛簸的馬上問。


    “輝特部台吉巴雅爾是西域不世出的一條硬漢,與本土司有一麵之緣,說老實話,敝人很看重他。不想……竟然被……”僧桑格不相信似的搖著頭,臉上那顆肉瘤又開始左右搖晃。


    索諾木插話道:“敝人也是這樣認為,如果清軍不是使詐,不會輕易俘獲巴雅爾。”


    “清軍?!”塔爾幹皺起眉頭,驚異地望著索諾木那有一條刀疤的長臉。


    僧桑格麵色一沉,怒視索諾木。索諾木自知失口,忙不迭改口:“朝廷,是朝廷兵馬。


    傍晚,一行人馬馳過諾敏河,到了卜奎地界。前麵的哨卡衝出一隊騎兵,為首的驍騎校揮手擋在路口,上前喊道:“來者出示官憑路引!”


    打頭的一名番僧衝到驍騎校麵前,哪管對方的詢問,揮手一掌,打得那個驍騎校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馬上飛出老遠。後麵的兵馬頓時大嘩,七八人舉槍持刀嗷嗷叫著衝向番僧,後麵十幾名兵丁拉開絆馬索,弓箭手搭箭上弓,如臨大敵。


    紅衣番僧徒手鬥了幾個回合,側身從鞍後取過一柄禪杖,呼呼掄起。塔爾幹飛馬趕到,以刀架住禪杖,向眾人喝道:“川北大土司到此,還不住手!”塔爾幹常來卜奎公幹,許多兵士都認識,一看塔爾幹的身影,紛紛跪下參拜。


    僧桑格和索諾木也趕到了近前,以藏語說了那紅衣番僧幾句,紅衣番僧悻悻退後。


    望著怒目敵視的眾多兵丁,僧桑格責怪了紅衣番僧後,訕訕說道:“塔參領,此誤會全怪本土司的侍衛,慚愧慚愧。”


    塔爾幹氣衝衝下了馬,吩咐一位佐領幾句,眾兵丁抬走負傷的驍騎校。


    信騎飛奔卜奎城,傳報土司人馬到。


    卜奎副都統府。滿迪召集巴特熱和幾名參領商議,他聽了信騎的傳報,又氣又怒。氣的是僧桑格和索諾木一點麵子不給,每次來都要大小鬧出點事。去年來的時候,酒席之間非得鬧著要與滿洲武士切磋武功,切磋也可以,都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武將,比比何妨。但友方比武下那麽重的手幹啥?連自己的兒子,堂堂的參領瓦力格也不顧忌,硬打成重傷!這些不開竅的蠻夷,簡直是欺人太甚,他甚至懷疑,這些人臣服大清是不是真的。愁的是朝廷偏偏縱容他們,對那個不毛之地的金川土司如此恭敬溺愛。理藩院三番五次行文,要各地官吏以藩王禮節款待,尊重其習俗。什麽***習俗,不就是驕橫打人嗎?


    “諸位,行館都安排好了,本都統說過如何把這些邪神安全送走,是我等的大事。萬萬不可在卜奎境內弄出是非,一旦對方無禮,還是忍讓為好。”滿迪口氣低調,像是無可奈何。眼角卻瞟向巴特熱。


    “大人,哨報說番僧又出手傷人,卑職咽不下這口氣。”一名參領忿忿說。


    “我大清乃禮義之邦,這蠻夷如此囂張,我們一味退讓也不是法子。朝廷不準我們失了禮儀,又沒說讓我們隻挨揍吧?”又一個副參領插話。


    “對呀,話可以這麽說,但總不能同客人翻臉,更不能明火執仗。”旁邊轉出敏日娜,銀鈴般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敏日娜,別胡鬧。這是眾將議事,下去。”滿迪一見是女兒,皺了皺眉,喝斥。


    “不要打岔,待我把話說完。”敏日娜在滿迪麵前嬌橫慣了,自顧自地說:“方才鄂參領說的極是,我們不能隻挨揍嗬。照常理講,比武切磋受了傷是在所難免的事兒,隻能自怨學藝不精,自認倒黴的事兒。這就好辦了,我卜奎八旗軍中不乏武功高強之士,借以切磋的機會,教訓他們一番,於理於義都說得過去,他們就是吃了虧,也是狗咬刺蝟——無處下嘴。不失禮義,又叫他們曉以利害,灰頭土臉走人了事兒。”說著撇了默不作聲的巴特熱一眼,蓮步輕移,徑自走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頓時恍然大悟,紛紛注視巴特熱,瓦力格和另一名武功高強的佐領。


    “巴大人,兩個番僧十分了得,卑職去年就是吃了他們一記須彌掌,至今琢磨不出破解之法。”瓦力格心有餘悸地說。


    “此掌法是佛門絕技之一,不過由於教派不同,內功路數各異,紅衣和黃衣大多屬密宗一派,與中原武林的禪宗大有不同。”巴特熱沉思著說。


    “那麽哪個更厲害些呢?”有人問。


    巴特熱笑了笑,道:“這如何說呢,就好像在同門的兩師兄弟,誰的功夫更高明一些一樣。“


    滿迪遊移不定的眸子在巴特熱身上轉動,心裏慢慢踏實下來。


    入夜,副都統府燈火輝煌。


    四周兵丁林立,人影匆匆。


    大廳內,高朋滿座,嘉賓盈席。幾張八仙桌上,擺滿山野菜蔬,珍禽野味。


    僧桑格和索諾木一見滿迪如此盛情,既高興又疑惑,回想起去年滿迪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知今年何以這樣熱情。幾杯酒一下肚,傲慢狂悖的秉性又顯露出來。


    “諸位,”僧桑格等滿迪和眾官員說的差不多了,推開酒杯,站起身說道:“從呼倫貝爾到卜奎,本土司看到的是牧野千裏,牛肥馬壯,農桑並茂,商賈興旺。好一處寶地呀!”


    眾官員聽此讚譽,心中都十分受用,張大嘴巴靜聽下文。僧桑格話鋒一轉,令大家吃驚的話衝口而出。“不過,本土司不明白的是滿蒙索倫和我藏民一樣,同屬邊塞草原部族,何以殺戮準葛爾子民,同室操戈呢?”


    僧桑格語驚四座。


    滿迪勃然變色,眾人也是滿麵憤激的表情。瓦力格大聲喝道:“土司狂言,準葛爾叛逆抗拒天朝,不該伏誅麽?!”


    “土司大人,我等既是一朝為臣,共事一主,豈可浪言罔上,這不是數典忘祖嗎?”


    “如此悖謬之言,你知罪麽?”


    眾人一哄而上,斥責僧桑格。


    誰知僧桑格微微一笑,道:“怨本土司失言,方才講的是有誤謬。本土司要說的是朝廷兵馬橫掃準葛爾,殺了叛臣首惡也就罷了,卻是使準葛爾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難道不是實情麽?”


    此言一出,眾人聽出僧桑格是在狡辯,卻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不再說什麽,都看著滿迪。滿迪掃了兩個土司一眼,正色道:“土司大人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既然是失言,我等也就說不出什麽了,隻是朝廷如此厚待金川,看重諸位土司,望日後切記,不要亂吹法螺,招至麻煩。”


    僧桑格尷尬至極,扭頭瞅了瞅索諾木。索諾木會意,站起身開口道:“諸位,承蒙卜奎同僚抬愛,如此隆重款待,本土司深表謝意。誠邀諸位大人到金川一遊,也讓本土司一盡地主之誼。隻是年邁體弱者最好不要去,金川地處高原,冰雪終年,空氣稀薄,就是此地的馬匹怕是也力不能支。不過,本土司會備上坐騎恭候各位。”


    索諾木一席話哪裏是邀請,分明是挑釁,滿座官員騷動起來,剛剛平息了的氣氛驟然又緊張起來。


    僧桑格斟上酒,一招手對身後的紅衣番僧說:“措列大師,你替本土司敬滿大人一杯。”


    巴特熱一看這紅衣番僧的袍角無風自動,太陽**驟然鼓起,知道此僧是內家高手,開始戒備。傍晚,塔爾幹和巴特熱一見麵,談起僧桑格一行,說到了紅衣番僧在呼倫貝爾力挫群雄的事情,他就知道遇到了高手,師父在世時曾告訴自己,佛門武學在中原和藏區的分別,各自取得的成就。


    紅衣番僧麵如僵屍,手捧酒杯,暗自用力。一瞬間,杯中的酒水變得灼熱,有如沸水,竟然還冒出熱氣。滿迪也是習武出身,雖然功力不是很高,可還是看得明白。接下這杯酒不在話下,但這杯近似開水般的滾燙的酒,他沒把握喝下去。不喝又下不了台,這種場合是示弱不得的,他略略遲疑了一下,一咬牙,伸出手去。突然,中途伸過一隻手,搶先握住遞來的酒杯。滿迪一看是兒子瓦力格,心中大慰,還是兒子嗬。他想。


    瓦力格知道番僧一定邪門,不肯讓父親涉險,立身而起的同時,提上一口氣,抓向酒杯。一抓之下,仿佛抓住了滾燙的山石,紋絲不動。他也默不作聲,將全身的功力提到極致,與紅衣番僧爭奪酒杯。在外人看來,敬酒與被敬之人靜靜的站在那裏,似乎在推讓。行家眼裏,則是一場內力的爭鬥,轉眼間,酒杯推到瓦力格胸前,一副敬酒不吃的樣子。瓦力格已滿臉通紅,窘態盡露。


    “滿大人年事已高,不勝酒力,還是敝人代勞吧。”話音沒落,巴特熱出手搶上,握住了酒杯,一指點中瓦力格手臂上的養老**,瓦力格才撤回手。


    巴特熱說話間催動內力攻去,酒杯迅速移到紅衣番僧胸前,紅衣番僧大驚,斜睨了對手一眼,另一隻手按在桌麵上。巴特熱低眉一看,紫檀木八仙桌凹下半指。他笑道:“密宗大手印,大師果然好功夫,隻是火候稍差了點兒。”言畢,另一隻手也隨他一樣,在他按過的桌麵上按了片刻。等他抬起手,眾人都大吃一驚。紅衣番僧留下的五個指印蕩然無存,桌麵上的那一塊下凹一指深。


    紅衣番僧不再是昏昏欲睡的樣子,瞪圓了兩眼,上下打量巴特熱。


    “大師乃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哪有讓客人敬酒的道理,還是由敝人代滿大人敬大師一杯吧。”話一說完,酒杯中的酒水變成一道水柱,自下而上射出。番僧猝不及防,滿臉都是酒水,哇哇大叫。僧桑格和索諾木也吃驚不小,先是喝止住暴跳如雷的番僧,注視著巴特熱點了點頭道:“久聞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咹,不同凡響。看來傳說不謬,閣下並不是浪得虛名。巴雅爾敗給閣下,也算雖敗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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