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人正是崆峒掌門,他此前劫鏢不成,反為李亦傑與崔鏢頭聯手相攻,雖借著梅花鏢揀回一條性命,也已身受重創,本欲回觀中休養生息,以待東山再起,卻終因體力不支,昏倒在街角,幸蒙丐幫弟子搭救,每日由俞雙林服侍喂食。但丐幫中人吃的是殘湯剩飯,端給他的也諸如此類,無何調養滋補,身子總是虛弱無力,恐怕到江湖上再遇強敵,隻得繼續留在破屋內靜養。他貴為一派掌門之尊,素來隻留心聲名顯赫的高人,於陸黔這般默默無聞的後輩弟子自是不識,問道:“你是誰?”陸黔喜道:“小侄昆侖陸黔,叩見崆峒派掌門師伯!”幫主與俞雙林聽了,也均上前拱手為禮。崆峒掌門卻是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給人逼到走投無路,東躲西藏,最終卻仍要栽在昆侖派手上,料來丐幫中人也早已受過這小賊蠱惑,特來給他撐腰,多辯無益,歎道:“貧道今日既已在劫難逃,你就上來給我個痛快的吧!”陸黔奇道:“小侄早聞師伯威名,心下惟有敬重,不知是何處得罪了師伯,要說這令小侄萬死難贖之言?”崆峒掌門聽他說得誠懇,不似有意作偽,試探道:“然則那‘昆侖雙俠’的仇?”


    陸黔見他眼神躲躲閃閃,不敢與自己相視,兼又言辭閃爍,似乎此事別有內情,但為了兩個無足輕重的廢人,得罪麵前這位大人物,實是萬分劃不來,當即裝傻道:“二位師弟是給華山小賊害死的!冤有頭,債有主,師伯如肯援手報仇,小侄感激無已。”崆峒掌門這才鬆了口氣,冷笑道:“華山派,華山派!哼哼,我落得現下這副樣子,也是拜了華山派那些殺不盡的小畜牲所賜。”幫主奇道:“道兄與華山派又結了什麽怨仇?”崆峒掌門道:“還不是孟掌門收的好徒弟!他二人與滿清勾結,強搶鏢銀,害死建業鏢局龍總鏢頭。武林正道一貫是同氣連枝,作為他們的長輩,貧道看不過華山出了這等敗壞正道門風的逆徒,便上前喝止,以理諭之,想勸他迷途知返。但他們早已執迷不悟,又怎聽得進貧道良言?”


    陸黔添油加醋道:“師伯說得不錯,那可不是普通的鏢銀。眾位可知潼關緣何失陷?傳言正是因供給軍餉被劫之故。以致軍力低靡,民心潰散,終教咱們中土河山落入外邦之手。但那兩個小賊雖活該千刀萬剮,背後如無孟掌門首肯指使,這等亡國滅種之舉,他們怎敢自行其事?非是小侄背後對孟師伯有所非議,實是他身為一代宗師,如此行事,令人瞧不過眼!”他知丐幫中人嫉惡如仇,卻與政事所知有限,便故意含糊其辭,安下滔天罪名,令人真偽難辨。幫主果然大怒,沉聲道:“孟安英幾次三番指引弟子來與我們為難,自又是在向魔教賣好,殊不知在新主子眼中,叛徒又哪有什麽地位了?”陸黔與崆峒掌門曾先後降清,聽了此言皆感心虛,沉默不語。好一陣陸黔才道:“丐幫因有規矩約束,不可自我們手中而改,師伯悶了好些時日,小侄請您去謫仙樓吃些大魚大肉補補身子如何?”崆峒掌門不願此際出外露麵,隨口道:“陸師侄好意,貧道就心領了。”


    幫主原覺對其招待不周,知悉他身份後更感失禮,上前道:“難為陸賢侄有此心,在年輕一輩中當屬不易,道兄也別拂了他一番心意,咱們同去赴英雄大會,在下自當將道兄之事當作幫中之務。”崆峒掌門遲疑道:“這個……”仍要退拒,陸黔悄聲道:“小侄是想與師伯商談,共舉大事。”崆峒掌門一怔,滿腹狐疑,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謫仙樓掌櫃開店純是為了生計,並不想做舍生取義的英雄豪傑,見陸黔持有王爺令牌,忙點頭哈腰的請客人上座,又免去二人付賬,命小二好生伺候著。那小二口若懸河的介紹樓中特色,陸黔不耐道:“囉嗦什麽?像個老太婆般聒噪不休。給我們將樓中價錢最貴、最好的菜上幾盤來。”崆峒掌門笑道:“讓你白吃白喝,你便預備吃窮人家麽?”陸黔笑道:“此時不吃個夠本,等到他日再破費不成?若非喝酒傷身,小侄定要請師伯品嚐長安上好的美酒。”崆峒掌門淡淡的道:“多謝了。閑言少語,你直奔主題就是。”陸黔也正色道:“不知師伯怎生看待現天下局勢?”崆峒掌門歎道:“那還不是明擺著麽?闖軍潰敗,新帝登基,平定四方流寇,旁人再想做什麽,都是為時已晚。可惜我竭力所行盡付東流。”陸黔冷笑道:“師伯莫非‘身殘誌也殘’麽?敢問你心中所恨究竟是華山全派,還是派中之人?”崆峒掌門道:“問這無謂之事作甚?”陸黔道:“那自是有理,容小侄稍後言明,現下請師伯照實相告。”崆峒掌門恨聲道:“華山派那兩個小畜牲壞我大業,自是非除不可。他們師出華山,師父教導無方,難辭其咎!”


    陸黔搖頭道:“私仇何等狹隘,原來師伯目光竟也短淺至此。試想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能拿下整個華山派,兩個小賊還不得引頸就戮?同理,一旦掌控天下,昔日仇人手到擒來,這可比執著於複仇有價值得多。”他雖猜測李亦傑與南宮雪多半已死,卻暫不說破,隻待以此為由,鉗製對方與己合作。崆峒掌門此前並未想過此節,直聽得心懷大暢,如醍醐灌頂,冷卻的宏圖壯誌又逐漸活了轉來,聽陸黔續道:“須知稱霸之路,素以鮮血屍首鋪就,我二位師弟能成為王者之墊腳石,也就不算枉死。”崆峒掌門聽他又提起昆侖雙俠,雖攪得略有些心煩意亂,也暗讚這年輕人深謀遠慮,心思機敏。笑道:“可惜你已是昆侖弟子,否則貧道還真希望你入我門內。”陸黔壞笑道:“你我雖無師徒之名,然盡可有師徒之實啊。”崆峒掌門麵色一沉,道:“怎麽,你想騙師學藝?”陸黔暗道:“向你學幾招崆峒派功夫,那是看得起你,即便是練得如你一般,還不是給人打得半死不活,有什麽稀奇了?”岔開話題道:“不敢,小侄近日得了本劍譜,其義精微難解,要向師伯討教。”說著從懷中取出書冊,雙手奉上。他不說這是祭影教之物,乃是擔心對方會起貪念。崆峒掌門“嗯”了一聲,接過翻看,手指彎曲著在桌麵不住敲擊。陸黔等得心焦,卻也不便從旁相催。


    崆峒掌門看不多時,麵上漸呈不屑之色,覆手合攏道:“恕我直言,此書所載招式華而不實,當真以此對敵,隻怕走不過幾招,就已身首異處。陸師侄可別是得了本戲班子的雜耍圖譜,就胡亂奉為珍寶罷?”這話大含譏嘲之意,更是回敬陸黔先前的話裏帶刺。陸黔心道:“你說祭影教的功夫是雜耍把戲,那死在他們手下的眾多英雄好漢又算什麽?”崆峒掌門隻道他確是得了秘笈,不願與己共享,佯做不悅,起身道:“陸師侄無誠心借閱,貧道也不能強人所難,且算沒這個眼福。”作勢欲走,陸黔也不去攔,果然他走出幾步,立即回轉坐下,正待出言譏諷,突見他轉臉朝向裏側,麵上大有惶恐之色。奇道:“師伯,你做什麽?”崆峒掌門拾起桌上竹箸,向後一努道:“那邊那個小丫頭,是你們昆侖派的?”


    陸黔放眼望去,見是曾在潼關戰場會過的紫衣少女楚夢琳獨坐一桌,單手支頤,正自喝著悶酒。還道他想借此倒打一耙,忙撇清道:“話不能亂說。她是魔教教主之女,同敝派可毫不相幹。”崆峒掌門驚道:“你此話當真?”陸黔道:“自然是真的。我親耳聽到魔教的暗夜殞稱她作‘小姐’,不會有錯。”崆峒掌門更奇,道:“你說‘殘煞星’暗夜殞?此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在他手下走過,還能留得活命?”言下滿是懷疑。陸黔壓低聲音道:“那都是衝著這位楚姑娘的麵子了,暗夜殞對她百依百順,體貼備至,又因她而與江冽塵少主不睦。嗯,江少主是此次破城大將軍,戰功卓絕,卻不知何故,清廷封賞時隻字未提……”崆峒掌門神色古怪,喃喃自語:“我還道是誰,原來他就是魔教少主,好極了,這小子敢跟我過不去,我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隻是他素有愛才之心,與陸黔合作也算百般無奈,退而求其次,否則以其文不及湯遠程,武不及江冽塵,隻空有一腔野心抱負與己不相上下,本是瞧不上的。眼珠一轉,笑道:“這是天上掉下了餡餅,我們捉住這妖女,帶到英雄大會當眾殺死,祭奠逝者亡魂。再挑動魔教矛盾分裂,趁機滅除造福於民,又是大功一件,那時你要做武林盟主,沒人再敢說半個‘不’字。”


    陸黔淡淡的道:“此事自當由師伯出手,方能馬到成功。”崆峒掌門道:“不,這妖女是個鬼靈精,她識得我,為保萬無一失,還得你上去,能騙得她信任最好,實在不行,再用藥迷昏了強行帶走。”見陸黔忸怩不動,勸道:“快去呀,況且陸師侄年少英俊,哄哄她還不是得心應手?”陸黔暗罵:“老狐狸!”但這頂高帽扣下倒也頗為受用,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仔細將衣衫整頓妥帖,理順了頭發,才走到楚夢琳身側,幹咳一聲道:“唔……姑娘,在下始終念念不忘姑娘救命之恩,今日相遇當真是巧得很,不知姑娘何以孤身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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