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屋是這個城市以聚集文化人聞名的大酒店,大客廳和小雅室裏,都掛著名人字畫及祝賀開業的匾牌,這些價值不菲的東西,無聲地向每一位顧客宣傳著老闆的交際能力和修養。老闆姓周,原是文化人,後來棄文從商,總難泯滅文人本性,又喜張揚,凡是在大紅屋組織的文化活動,比如知名刊物開筆會,名人雅集,作家住宿,他一律給以最優惠的待遇。


    王念寥到大紅屋是應一位晚報編輯的約請,約定時間是十點半,她看牆上的掛鍾才十點,就要了一杯高濃度不加糖的咖啡,一邊慢慢喝著,一邊在心裏溫磬著她和南楠昨天的意外想見,藉以打發等人的無聊時間。


    王念寥和南楠是在大學時談的戀愛,大學快畢業時,兩人從學校的集體宿舍搬出,在校外租房同居了,畢業後,因為工作在不同的城市,兩人分了手,也許還有別的一些雜七雜八的原因,反正不僅僅是因為兩地工作。這樣音信隔絕了六年後,王念寥再怎麽也想不到昨天下午,南楠天上掉下來般出現在她麵前。那時王念寥在家裏聚精會神地敲小說,雙手在鍵盤上翻飛如蝶,臉上因為毛細血管充盈了鮮血而顯得紅撲撲的。王念寥寫作時往往伴有身體反應,因情節不同而有不同的反應,時而雙眼神采奕奕,時而緊咬下唇,時而加大敲擊鍵盤的力度。王念廖很討厭有人在她寫作時來訪。門鈴響了好一會兒,她才不情願地起身去開門,當門外微笑著的南楠完全進入她的視線時,她的心一下狂跳起來,潮濕的雙眼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久違了的人。南楠很自然的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王念寥正要投身入懷時,腦子裏一個閃念,讓她竭力克製住了那個不知在小說中描寫了多少次的相擁而泣的衝動。南楠微笑說“看見我意外吧。”王念寥穩住情緒,看看南楠的身後:“就你自己?”南楠故意說:“還有一個。”王仿寥緊張了:“誰?”南楠指指身後:“影子。”接著向門內張望,“你這樣攔著門不讓我進去,不方便招待我?”王念寥這才回過神,一把將南楠拉進去,隨手關上門,咬著下唇似哭似笑地說:“我是孤家寡人,關起門來自成一統。”……


    王念寥慢慢呷著咖啡,臉上微微洇出的胭脂紅,讓她這種三十歲的女人,自有一股特殊的成熟魅力。旁邊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從王念寥走進大紅屋的那一刻,就開始注意她了,他用眼角的餘光時時看向王念寥。周老闆和王念寥熟,這時過來說話,他白麵長身,西裝筆挺頭髮油亮,一副儒商的模樣,坐到王念寥的對麵:“大作家,有段時間不來我這兒了。”王念寥已把那杯咖啡喝露了底:“不是有人約我,我還真沒有時間來坐會兒。”周老闆看看左右:“人還沒來?”王念寥說:“我來得早了點。”周老闆殷切地說:“那麽,再來一杯咖啡?”王念寥不置可否。周老闆叫人送上一杯咖啡,還要接著和王念寥聊,那邊有人找他,就走了。


    王念寥旁邊的年輕男子看周老闆走了,下了決心似地走過來:“您是王念寥老師?”王念寥看不認識他,隻是點了一下頭。年輕男子的臉色因為心情激動而顯得紅潤潤的,是那種細皮嫩肉的紅潤,因了年輕而顯得格外好看。王念寥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年輕男子有點緊張地說:“我叫魯小藝,師院文學係的三年級學生。我很喜歡您寫的小說,希望您能給我簽個名。”他邊說邊從包中拿出一桿原子筆和一個筆記本,輕輕地放到了王念寥麵前的桌子上。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動作,讓王念寥生出幾分好感,正簽著名,那位約她的老編輯來了,口裏一迭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王念寥把筆和本子推還給魯小藝時,由於隻顧和老編輯客氣:“沒關係,是我來早了點。”沒注意碰了魯小藝的手,她倒沒覺得什麽,魯小藝卻觸電般縮回了手,以致於本子和筆都掉在了地上。王念寥和老編輯一齊看向魯小藝,魯小藝的臉紅到了耳根,他彎腰從地上撿起筆和本子,向王念寥羞澀地笑笑,說了聲你們談就走了。有一瞬,王念寥覺得魯小藝的神情酷似六年前初和她談戀愛的南楠。老編輯隨口問了句:“他是誰?”王念寥說:“一個文學青年。”


    老編輯是向王念寥約稿的,他想讓王念寥在他編輯的晚報文藝版麵上開個專欄,欄目叫做“世說新語”,每周兩篇文章。王念寥先是推辭,說她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出版社催得緊,她無暇他顧。老編輯很誠懇,說每篇不過一兩千字,甚至幾百字,對她來說不過小菜一碟,她閉目養神的工夫就能寫出來,在這個城市,晚報擁有十萬讀者,並不是哪個作家想在上麵開專欄就能開的。王念寥不想得罪老編輯,況且晚報的十萬讀者,對她也是個不小的法碼,作家都希望讀者越多越好,王念寥也不例外。老編輯對王念寥最後的許諾是稿酬從優,千字百元。


    從大紅屋出來,天已過午,王念寥回家又敲了兩個小時的稿子,總覺心猿意馬的,南楠在她心裏糾纏著,讓她無法安心。下午四點鍾,她突然想起要好好準備一頓晚飯,就關了電腦出去買菜。在菜市場採購了許多東西:脆靈靈的小黃瓜、青鬱鬱的小油菜、白生生的豆芽、被五花大綁的大閘蟹、揮舞著大鉗還想捍衛地盤的小龍蝦,等等等等,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在一個鄉下人那兒,買下了一隻據說有五年雞齡的老烏雞。她把這些死的活的,好不容易搬運到四樓她的家,隻覺手臂都要累掉了。稍作休息,她要做家庭煮婦的心情,還在無限熱情地高漲著。打開音響,選播刀郎的《情人》:“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你那火火的唇,讓我在午夜無盡的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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