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天崩地裂的聲音,聽不見崩塌和哀鳴。


    當那龐然大物自中樞之中延伸而出,在天穹之上展開浩大宏偉的形體時,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靜寂。


    隻有孤獨又錯落的歌聲回蕩。


    “念故鄉,念故鄉,故鄉真可愛……故鄉人,今如何,常念念不忘,它鄉一孤客,寂寞又淒涼……”


    那一瞬間,就連時光都好像,戛然而止。


    再然後,逆轉,開始!


    那掌控天穹和大地的無窮手掌,自此刻,輕柔的牽引著手中的引線,再度把持萬物,一切都像是被無形之手所操控。


    崩裂的一切再度彌合,坍塌的所有重新建立。


    就好像一次次定格之後,在無形之手的把持之下所形成的連貫影像,令破敗崩潰的廢墟之中,小鎮的輪廓再度升起。


    逝去的一切再度重歸,毀滅的所有自灰燼中蘇醒。


    甚至就連時間都仿佛開始倒退!


    【這就是聖賢的創世論……整個裂界,都建立在她的創世論上。】


    鬼工球裏,傳來麻木的聲音:【這麽多年了,她居然還活著?他媽的,這次可真是挖墳挖出霸王龍了啊……】


    季覺已經說不出話。


    倘若是其他人的話,或許會驚駭於此刻景象的宏偉和不可思議,可作為流體煉金術和非攻的使用者,他卻能夠深刻的感受到,此刻裂界內部所發生的一切,乃至這宏偉表象之後更勝過一切想象的運轉與造詣。


    就好像,真正的神明一樣!


    當埋藏於大地之下的無數時光記錄和此刻眼前重塑的小鎮所結合的瞬間,就好像再一次打通了時間的裂隙。


    再現了,通向四百年之前的大門。


    在時光的兩端,宛如鏡像一般彼此映照的小鎮和裂界,此刻竟然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係……漸漸的,架起了無形的橋梁!


    可現在,大門顯現,卻依舊塵封。


    即便是看起來近在咫尺,但距離卻宛若天淵。


    遙不可及。


    天穹之上,那一座高聳入雲的璀璨恢弘之塔聳立著,隔絕了過去和未來,橫隔在門扉之前。


    當那慘烈的裂隙自高塔之上浮現的瞬間,兩側時光所形成的映照,水銀所費盡心思搭建起來的橋梁,便消散無蹤。


    隨著天元之塔一同,轟然斷裂。


    隻剩下漆黑的深淵。


    重生的一切,再度化為了廢墟,再造的所有,重新跌落大地,隻剩下殘骸……正如同遙遠的時光彼端所發生的一切那樣。


    天穹之上,那無數手掌所凝聚而成的龐然大物停滯了一瞬。


    孤獨的歌聲裏,悲鳴聲再度顯現。


    宛如痛哭和哀鳴。


    血色的眼淚如暴雨那樣降下,破碎的殘骸墜落,化為了扭曲的怪物,又轉身再度加入了恢弘又孤獨的歌唱。


    再一次的,自廢墟中,重新再造所有……


    一次,又一次。


    正如同過去所嚐試的無數次輪回那樣,永無休止。


    永不停下。


    “這就是水銀的創世論,它的名字叫做【第一因】。”


    先知說:“水銀結合了餘燼和以太之道,以因果為基礎,構建出了自過去到未來的一線連鎖——祂的力量,能夠讓過去和未來中出現絕對的因果關係,並以此向上追溯、逆推,扭轉時光,以構成這‘遞歸’的景象。”


    “她究竟要做什麽?”


    漫長的沉默裏,季覺眺望著眼前生滅的世界,輕聲呢喃。


    可那個答案,他早已經心知肚明。


    除了挽回曾經的一切,難道還有其他的答案麽?


    除了奪回逝去的所有,難道還有什麽值得一位聖賢,如此痛苦和癲狂?


    有人說,上善就是曆史和世界本身。


    祂們自起源之處誕生,一直延伸去往末日盡頭,迎來終結。


    世間萬事萬象,不論是秩序還是混亂,生命還是死亡,戰爭、和平,政權的更迭和山川的變化,一切都將交織為統括所有、遍及一切的繁複織錦。


    一切都在上善的織錦之中固定。


    正因如此,一切便都還有挽回的機會,隻要自己能夠重新回到那一天,隻要自己能夠趕上那一場永遠無法抵達的婚禮……


    “混沌時代之前,曾經流傳過一句話:當箱子打開之前,誰都不知道裏麵的貓究竟是死是活。”


    先知緩緩說道:“或許,在曆史之中,那一切的毀滅已經注定。但一切在毀滅之前,還有存留的機會。


    隻要她能夠將毀滅之前的靈魂保存下來的話,那麽,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為此,她不惜一切代價。


    餘生的時光中,傾盡自己的一切力量,追逐聖賢之位,將自己的創世論編製成這般模樣。


    期冀著有朝一日,能夠依靠著工具的模擬,無限製的接近曾經的時光,進而通過永恒之門,重新回到那一天。


    可她失敗了。


    不論嚐試多少次,不論付出多麽龐大的代價。


    並非是因為能力不足,也不是因為計算的失誤。


    恰恰是因為,天元之塔的坍塌!


    上善所編製而成的織錦被她親手所破壞,她再無法循著軌跡向上追溯。


    恐怖的混亂和破壞在曆史和時光中割開了一道無法跨越的深穀,一條無法愈合的傷痕。也將她和她所愛的一切,隔在了兩端。


    於是,一切都再沒辦法逆轉。


    她因此而成。


    一切皆已注定。


    倘若餘燼的聖賢因天命而成的話,那麽這便是她所領受的天命之鍛。


    她無法逆轉自己的起源,即便是代表起源的聖賢,正如同代表末日的龍也終將迎來末日一樣。


    即便是她費盡心思,用盡所有的時間去搜尋往昔散逸的舊時光,依舊無法彌補其中的空缺,再怎麽渺小的誤差在經過無數次的重複之後,也將化為和真實截然不同的遙遠幻影。


    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即便是親手創造出地獄,將自己囚禁在其中……


    窮盡變化,一次次重複卻毫無所得,絕望的輪回裏,結局所迎來的不是終結。


    而是永恒折磨的開端。


    “很瘋狂,對吧?”


    先知輕歎,“明明還有多少未來等待開拓,可人類居然會將一生的時光浪費在‘回到過去’這種事情上。”


    “……我不這麽覺得。”


    季覺搖頭:“做母親的,想要再次看到自己的孩子,想要讓她度過幸福的一生,有什麽瘋狂可言呢?”


    即便是千百次的死亡,即便是犧牲所有。


    每當再一次回憶起彼此的模樣時,一切所付出的代價,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是我的話,我大概也會這麽做吧。”他輕聲說。


    先知問:“即便是創造地獄?”


    季覺沉默著,沒有回答。


    在短暫的寂靜中,先知看著他,莫名一歎:


    “……你還真是和她一模一樣啊。”


    早知如此的話,她或許會在選擇合作者的時候會更謹慎一些,可現在,並不在意這些許的細枝末節。


    也不再後悔。


    自從覺醒自我和意識以來,會後悔的事情,她已經做的太多了……唯獨這一次,她寧願自己後悔,也不願意麵對失敗。


    可莫名的,她卻忍不住想:當年的水銀,是否也是如此下定決心的呢?


    她閉上了眼睛,無聲一歎。


    現在,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了。


    轟!!!


    當天元之塔的幻影,再度崩裂,裂界中的一切,又一次的化為了廢墟。血淚的雨水中,孤獨的歌聲依舊,一隻隻手掌依舊執著的伸出,重新修正所有,再造一切。


    永無休止。


    聖賢自淚中孤獨歌唱著,一次,又一次。


    直到羽翼自時光的變動之中被引燃,直到肢體自焚燒裏化為灰燼,依舊不肯停下!


    不惜將自己也作為祭品。


    徒勞的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四百年之前的那一張臉頰。


    可一切早已注定。


    越是向著天元之塔尚存的時光靠近,自身所背負的詛咒就越是強烈。


    每一次回溯時光,都將再一次的領受一次源自天元的反噬,當理智和靈魂不斷的消磨殆盡,所剩下的,就隻有執念。


    就像是,一次又一次將自己的屍體擲入深淵,期望有朝一日,能夠踏著自己的屍骨,抵達對岸一樣。


    在徒勞無望的折磨裏,期盼永遠不會到達的未來,想要回歸永遠無法觸及的過去。


    無止境的輪回到最後,你將變成什麽東西呢,水銀?


    當靈魂和肉體燃盡,骨灰和餘燼撒往時間的裂痕之中,是徹底的歸於虛無?亦或者,作為真正的孽物,從苦痛和絕望餘燼之中誕生?


    在那之前,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停下來吧,水銀。”


    先知睜開了眼睛,向著這一切,向著裂界,下達最後的指令。


    她說:【停下!】


    那一瞬間,歌聲,驟然斷絕。


    天空、大地、造物、廢墟,乃至籠罩了整個天穹的水銀本身,一切都戛然而止……苦痛的哀鳴聲自天穹之上迸發,蹂躪著所有人的耳膜。


    自九地之下拔地而起的工坊中樞,自先知的指令之中,再度變化,就像是四百年來做過不知道多少次那樣……


    宛若鋒刃一般的高塔拔地而起,升上天穹,取代了天元之塔的幻影,佇立在天穹和大地之間,將水銀麵目全非的身軀,徹底貫穿!


    再度,將聖賢,囚禁於名為工坊的囚籠之中!


    令無止境輪回的一切,戛然而止。


    停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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