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祿單手托著下巴,麵無表情,微微撅起的嘴唇上叼著一根熱乎乎的椒鹽薯條。


    腦中思緒漫漫,發散性思維像是滾動的毛線球一樣運作。


    方才聽著雨宮櫻自述經曆,她其實並沒有多專心,而是在想:“哎……姐們別那麽惆悵了,反正我們的蜘蛛男同誌把你的兩個哥哥都幹掉了,現在你已經是雨宮家的獨苗了。講道理你現在應該不會再被家族的人當作‘透明人’,他們想不重視伱都不行好麽?”


    “不用客氣,我們蜘蛛男就是這麽一個大好人。”


    正這麽想著,尤明祿聽到“叮”的一聲提示音。


    【才不是灰燼:你在哪,我來找你。】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手機屏幕,然後拿起手機,向柏子妮發去信息之後便收回口袋。


    【賣火柴的小紅帽:麥當勞,煙袋商業街的這一家。我在這裏等你。】


    隨後她抬起左手托住下巴,低垂著眼,右手捏起薯條往嘴裏送去。


    時不時抬頭,微不可見地打量了一眼雨宮櫻。


    作為一個剛剛喪失兩位兄長的人,雨宮櫻的行為舉止都非常自然,臉上永遠掛著一層淺淺的微笑。


    從雨宮櫻的樣子來看,她似乎並沒有對兩個哥哥的死亡而感到過多的悲傷,至少沒有在尤明祿麵前提到這件事。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的經曆,令她很難對家族的親人心生好感,於是柯明野把雨宮未蓮和雨宮直人幹掉,說不定反而正遂了她的心意。


    想到這兒,正當嘲諷這幅畫麵怎麽這麽“地獄笑話”時,尤明祿忽然微微一愣,捏著薯條的手頓在半空中。


    白淨的牙齒淺淺咬住薯條的前端。


    她心想:“對哦,姬風武士‘雨宮未蓮’是雨宮家的三子,他的哥哥‘雨宮直人’是雨宮家的次子,‘雨宮櫻’是雨宮家的四子,那麽……雨宮家的長子又是誰?為什麽我沒怎麽在電視上看到有關於他的新聞?”


    “按理來說,以雨宮家在日本的資源,他們的大兒子即使不具備著全球級別的影響力,起碼也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吧……”


    這麽想著,尤明祿打開手機,掛了個vpn,在穀歌上搜索了一下“黑道家族雨宮家的長子”這條關鍵詞。


    結果如她所料:彈出來的信息無一不是與雨宮櫻、雨宮未蓮、雨宮三人強相關——甚至見不到哪怕有一條新聞提到了雨宮家的長子,仿佛這個人已經人間蒸發。


    尤明祿翻了好幾頁搜索結果,這才放下手機。


    她心想:看樣子,雨宮家似乎特意對外隱瞞了長子的情況,乃至於在近幾年從未令他在媒體前方露麵,甚至在網上搜查相關的信息全部都被屏蔽了。


    由此可見,雨宮家的長子一定有什麽蹊蹺之處,否則他們怎麽會做到這種程度,就好似要把這個人徹底和雨宮家劃清關係。


    想到這兒,尤明祿的好奇心越發旺盛。


    於是趁著柏子妮的身影未在麥當勞門口出現、琉華子還沒從廁所裏回來,尤明祿主動和雨宮櫻聊起了這個話題。


    她抬起眼來,一邊看向雨宮櫻一邊若有所思問:“說起來,九重櫻前輩,之前我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個姬風武士,他難道就是前輩的哥哥?”


    雨宮櫻聞言,對上了尤明祿的視線。神情倒是意外的平靜,並未表現出不甘亦或者一絲一毫的憤怒。


    “是哦。”她勾起嘴角,不冷不熱地說著,“他是我的三哥,家裏人很看好他,因為他不僅具備著咒術師的天賦,還有著異能者的天賦……家族認定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攀登至超英協會的頂端,於是便把大部分資源都傾注在了他身上,盡全力培養他。”


    說到這,雨宮櫻撩了一下額角的發縷,語氣不悲不喜地說:“可惜……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他死在了新宿的一條巷子裏,被一些不明來曆的人物幹掉了。”


    聞言,尤明祿作出驚訝的神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心中卻想著:“我當然知道,畢竟我就是那個不明來曆的人物……話說,你哥被培養了那麽多年也隻是一個c++級,和你這個b++級的超人種差了一個檔次,看樣子,雨宮家的那些大佬似乎都沒什麽眼光。”


    “那前輩,你傷心麽?”沉默了片刻,她開口問。


    “還好吧。”雨宮櫻沉吟了一會,然後說,“曾經由於家族的原因,我是很恨我的幾個哥哥,甚至在內心咒過希望他們可以死掉,這樣我就不會被當作一個透明人看待了,這樣父親和母親就會把他們的目光多停留在我身上……哪怕一秒。”


    她頓了頓:“但是,在真正地聽到他死訊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覺得心情暢快,也沒有什麽僥幸心理,大抵是因為這個時候的我已經通過自己的實力得到了家族的尊重,對過往的事不再追究,也有可能是因為……其實我心裏對他還有是感情的。”


    “你知道麽,我的哥哥就是那種金玉在外敗絮在內的人,他這個人壞透了,恃強淩弱,仗著黑道少爺的身份欺壓平民,從小到大我都把他的暴行看在眼裏。家族的人對他很是放縱,每一次都會把他引起的問題平息,甚至讓那些心懷怨念的人直接人間蒸發。


    “但其實,在家裏他對我還算不錯,倒不如說,隻有他會‘看見我’:他平時會給我帶好吃的,會陪我一起射箭、騎馬,經過家族的訓練一身傷痕地回到家裏,盡管很疲憊,但依然會坐到我身邊,問問我在做什麽,有沒有想他。


    “回過頭來,當我仔細想了想過後,我才發現:或許哥哥替我承擔了家族的期望,他的壓力很大,無處可以宣泄,所以最後就做出了那些無可原諒的人渣一般的行為。


    “但即使是這樣一個人渣,其實也一直都在默默關心著我,或許他之所以沒有在重壓下崩潰,是不希望肩上的責任落到我的頭頂


    “所以我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恨他,還是愛他,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該感到愉快。”


    說到這,雨宮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自嘲地說:“我這個人聽起來很別扭,對吧?”


    柯明野垂眼,忽然想起了姬風武士臨死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那天正下著瓢潑大雨,肮髒不堪的小巷裏,姬風武士雙目空洞地癱坐在牆邊,向他問:“我……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盯上我?”


    “比你無辜的人多了去了,但他們遲早會死;一樣的道理,比你更壞的人也多了去了,但他們也遲早會死。”


    “那……為什麽是我?”


    “你隻是運氣不好而已,所以成為了第一個。”


    柯明野猶然記得,當初在撂下這麽一句話後,他便一拳砸爛了姬風武士的腦袋。從這個男人的腦殼裏濺出的血漿,還糊在了自己的臉龐上。


    那股滾燙的感覺依然清晰可見,像是被燒紅的烙鐵抵在臉頰。


    了解一個被自己殺死的人,了解他身邊的人對此的反應,原來是這麽讓人蛋疼的一件事啊……


    柯明野歎了口氣,暗暗想著,但他並不感到後悔,因為他隻是迫不得已。他從來沒有站在正義的一方,也不可能站在正義的一方。除非哪天決定舍棄自己的生命,否則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隻是一場足以載入人類史冊的殘暴的醜陋的無差別屠殺而已,無論用多麽具有迷惑性質的語言來粉飾自己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


    如果說現在他還可以安慰自己:姬風武士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壞人,仗著強權為非作歹,幹掉他是為民除害。


    隻不過對於姬風武士的家人來說並不是這回事,但也僅僅是對於他的家人來說而已,所以不需要感到愧疚……


    但如若以後遇到了一個真正無辜的人呢,一個安分守己生活十幾年,隻因為自己是一個超人種就被盯上,施以最殘忍的死法……


    又或者一個出生時就帶著異常體質的嬰兒,連這世界都未見過就被扼殺在搖籃裏。


    甚至如果不能找到避免戰鬥的方式,總有一天他得向這副身體的家人探出獠牙,針鋒相對。


    那時候他還能用什麽言語來為自己開脫責任,難不成他們也全都是壞人?


    我隻是想活著而已……


    再醜陋也要活著……


    尤明祿聳聳肩,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又抬眼看了一會兒雨宮櫻。


    毫無疑問,盡管她說自己並不清楚是否因兄長的死而感到悲傷,但她的眼神已經有了答案。


    於是沉默了片刻過後,尤明祿低聲說:“前輩,我能理解你的感情。”她頓了一下,“家人,就是這麽一種複雜的東西。”


    雨宮櫻聞言,微微勾起嘴角。


    “是啊,家人就是這樣的。”她感慨了一聲,然後說:“希望你不會把剛剛我說的話轉告給別人哦,不然以我的身份可是會引起大麻煩的……不過就算你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就是了。”


    尤明祿吸了口可樂,平靜地說:“我當然不會泄露前輩的隱私,即使是撿垃圾長大的小女孩也是具備著基本的人際交往素養的。”


    雨宮櫻笑了兩聲:“什麽‘撿垃圾的小女孩’真有意思,你和灰燼老師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種說話方式的麽?”


    “我對誰都是一個樣,從不特殊對待。”尤明祿說。


    “挺好的,總比那些虛偽的家夥要來的強。”


    尤明祿見氣氛都到這裏了,應該可以問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開口說:“話說前輩……有些事我不知當不當問。”


    “你說,沒必要顧慮什麽。”


    得到對方的許可之後,尤明祿想了想,說:“我在新聞上看見在新宿受害的人分別是雨宮家的次子和三子,也就是你的二哥和三哥,那麽請問雨宮家的長子……也就是你家裏最大的哥哥,他現在還安好麽?”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在網上沒搜到他的事情,所以……”


    “哦,你說他呀……”雨宮櫻說著,右手捧起可樂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聳了聳肩,“算了,他的事就不提了,你就當我們家族裏沒有這個人存在吧,反正這對於我們來說也是日常了。”


    尤明祿依舊追著不放,好奇地問著。


    “……為什麽這樣說,前輩的大哥犯了什麽錯誤麽?”


    雨宮櫻扶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嗯……”她忽然歎了口氣,垂下眼眸,“我家的大哥,他這會兒正在英國的瘋人院裏待著呢。”


    說著,她拿起薯條蘸上番茄醬,漫不經心地往嘴邊送去。


    尤明祿若有所思:“瘋人院,難道是……那座貝德拉姆瘋人院?”


    雨宮櫻平靜地說:“看來你對那座瘋人院的事情也有所耳聞。那座瘋人院專門收容出了精神問題的超人種,我的大哥……也就是雨宮家的長子,他也在其中。”


    尤明祿聞言微微一愣,心說這不是我過些天要去的地方麽,文化人說是要去貝德拉姆瘋人院找一下某個反超人種組織的頭兒。


    但這麽看來,這個瘋人院果真是藏龍臥虎,就連雨宮家族的長子都在其中。


    尤明祿思考了一會,接著問:“為什麽前輩的大兄長會在那座瘋人院裏?”


    “很簡單,他被家族給予的壓力逼瘋了,殺了很多人。好在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家族內部的侍從,事情並沒有鬧得很大,但最終長老們聯合做出決定,把他送往了倫敦的貝德拉姆瘋人院。”


    雨宮櫻頓了一下,“很殘酷,對吧?所以,在我大哥進了瘋人院後,我們家裏就當沒這個人存在,於是原本由他承擔的壓力都給到了三哥身上,三哥比大哥要堅強得多……所以他撐下來了,可是最後還是死在了陌生人的手裏。”


    她笑了笑:“真諷刺,可能這個家族的人都不得善終吧,包括我。”


    尤明祿沉默了一會。


    這時,紅著眼圈的琉華子從廁所回來了。她臉上沒有表情,就那樣平靜地在雨宮櫻身旁坐下,翻開了自己的輕。


    “那麽前輩的大哥現在還好嗎?”尤明祿接著問。


    “咳……咳咳……”


    才剛問出口,一旁看著輕的川本琉華子便抬起拳頭,抵著嘴唇咳嗽了兩聲,似乎在暗示著小紅帽不要多問。


    雨宮櫻也沒有繼續回答的意思,隻是搖了搖頭笑笑。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牛仔連衣裙,長相清麗的少女走入了麥當勞。


    她微微皺眉,環顧一圈,很快便看見了尤明祿的側影。正想開口叫她,又驀然看見了雨宮櫻和琉華子。


    柏子妮先是愣了一會兒,隨後迅速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於是不動聲色走出麥當勞,躲到了麥當勞叔叔的後邊。


    她氣咻咻地拿出手機,手指起起落落,啪嗒啪嗒地給尤明祿發著信息。


    【才不是灰燼:請問你是不是想死?】


    【賣火柴的小紅帽:哦,忘記告訴前輩了,九重櫻說想見你一麵。】


    【才不是灰燼:所以我問你,你,是,不,是,想,死?】


    【才不是灰燼:要是被她們看見我原來的樣子怎麽辦,她們想見我之後有的是見麵的機會,這幾個月不知道要見幾次呢。】


    【賣火柴的小紅帽:對不起,我這就出來。】


    發完信息,尤明祿一邊從桌前起身一邊說。


    “我得先走了。”


    “這麽快?”雨宮櫻一愣,歪了歪腦袋,“你不是叫了灰燼老師過來麽?”


    “她有事,放我鴿子了。”


    “原來如此。”雨宮櫻點點頭,揮手,“那再見啦,小紅帽醬。”


    “說了……”尤明祿歎口氣,“用漢語說話時請別帶日語口癖,中國沒人這樣說話的,九,重,櫻,醬。”


    她剛說完,琉華子立刻從輕頁麵上抬眼,凶巴巴地說:“哈——?你也配叫我們大小姐‘九重櫻醬’?”


    然而尤明祿並沒有理會她,隨口撂下一句“再見”便徑直轉身離開,臨走前還隨手拿走了兒童樂園裏一個小孩手裏的巧克力棒,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麥當勞。


    她才剛剛走出麥當勞沒多久,躲在麥當勞叔叔後邊的柏子妮先是冷淡地斜了她一眼,隨後牽過她的手,帶著她一溜煙地跑開了。明媚的陽光下,兩人的背影在街道上漸行漸遠。


    “好奇怪的人。”琉華子氣憤地說。


    “是呀,好奇怪的人。”雨宮櫻微笑,“不過意外的很有趣……我們待在環京的這段時間,應該會有很多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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