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玨安撫好大哥,見天色不早,便準備去一趟縣衙…


    “三郎…”


    劉雲紅見他準備出門,也似想到了什麽事,追出來將他拉到一旁,神色有些扭捏,似是想說什麽又不好意思開口。


    “嫂子。”


    陸玨見狀也知嫂子肯定有事,笑著打趣道:“你與大哥把我拉扯大,我有什麽事可從來沒在你們麵前藏著掖著哦。”


    “也不是什麽大事啦…”


    劉雲紅聞言也知是自己見外了,便道:“就是這幾天常來幫忙的那些個鄉鄰,他們不是被陸世賓那廝哄騙的在賣田文書上按了手印嘛。”


    “他們知道你現在神通廣大,認識知縣,就想著讓我找你和知縣說說,看看那些個桑田能不能要回來…”


    “陸世賓那廝連哄帶騙的,他們也都不知道按手印的就是賣田的文書,若是知道怎麽都不會賣的。”


    “鄉裏鄉親的,平日裏也會幫咱家跑前跑後,我也不好拒絕他們…”


    “……”


    陸玨見嫂子提及此事時也有些苦惱,當下忍不住笑道:“嫂子,這事不用你操心,包在我身上了。”


    他知道自家嫂子是個要強的性子,又是第一次求自己辦事,有些抹不開臉麵,又豈能讓其失望?


    “……”


    劉雲紅聞言卻是瞪了他一眼,苦口婆心的勸道:“他們畢竟是在文書上按了手印的,此番求我,我是抹不開臉麵,但三郎你也莫要大包大攬,把話說的這麽滿。”


    “無妨…”


    陸玨笑著搖搖頭,解釋道:“那些文書本就是陸世賓連哄帶騙的才讓人按的手印,不作數,還有今天宗祠裏的那些個老輩們,對我們那般客氣,姿態放的那般低,必有所求,我估摸著也是因為這事。”


    “……”


    劉雲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交代一句:“那伱自己看著辦即可,記得莫要逞強。”


    “嫂子你就放心吧…”


    陸玨笑打趣道:“我還等著你與我大哥給我帶孩子呢,又豈能不知輕重?”


    “哈哈哈哈…”


    劉雲紅樂的捧腹大笑,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趕緊去吧,天色也不早了,估摸著到縣城天都要黑了。”


    “嗯,走了…”


    陸玨也沒多留,出門架馬車揮鞭而去。


    馬車‘吱呀吱呀’的走在去縣城的官道上,他看著自己手中的鞭子,暗想人家舉人老爺家仆成群,而自己中了解元卻還得親自當馬夫趕路,也算是奇葩了…


    九月天,說變就變。


    天上不知從哪飄來了大片烏雲,本就傍晚天也隨之暗淡的如同黑夜,雨滴先是淅淅瀝瀝的,不多時便如瓢潑…


    陸玨剛到縣城,暗歎一句鬼天氣。


    見過往的商隊紛紛尋客棧避雨,他也知黑燈瞎火的又下此大雨,已不適合再去縣衙拜訪餘知縣…


    索性將拜訪的行程推到明日,也跟著商隊就近尋了間客棧落腳。


    客棧中…


    幾個遼商湊在一桌,喝著茶水吃著點心,用著鄉音俚語暗罵這鬼天氣耽誤行程。


    而蕭四娘則是獨自一人慵懶的坐在角落靠窗的一桌,手裏拿著前些日子新摘選出的江南鄉試詩集,輕聲念誦著那篇‘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這陸玨…當真大才。”


    “……”


    在其身後,隨行的兩個壯漢仆不由撇撇嘴,其中一人嘀咕道:“夫人,這篇詩你都看一路了,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您這般稱讚?”


    另外一人則是嘿嘿一笑,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最是惜才,而那小子能在人傑地靈的江南考中解元,也確實有點東西。”


    “你們不知…”


    蕭四娘聞言隻是笑著搖搖頭,說道:“這岐國的科舉規矩繁多,特別是這試帖詩,幾如套著枷鎖作詩,故自古以來便無佳作。而這篇‘古原草送別’不管是立意,還是韻律都無可挑剔,堪稱是古往今來的試帖詩之最。”


    她說著又想到之前在街頭所見的農婦跪行救子之事,感歎道:“我們與那陸玨還曾有過一麵之緣,其人心思之細膩,才識之淵博,絕非俗人…”


    “嘿嘿嘿…”


    阿大聞言摩挲著下巴處的胡茬嘿嘿一笑,輕聲提議道:“夫人若是欣賞那陸玨之才,咱不如略施小計,讓他在這岐國無容身之地,逼其北上入遼,為我們所用?”


    “胡鬧!”


    蕭四娘神色不悅的瞥了他一眼,訓斥道:“我們出門在外代表的是遼人的臉麵,莫要光想那些齷齪手段!”


    “……”


    阿大被訓的縮著脖子,眼神飄忽不定的看向窗外,不敢與之對視…


    忽地,他似是看到了什麽趣事,緊忙躬身壓著嗓子說道:“夫人…你看,是不是那小子?”


    “嗯?”


    蕭四娘聞言秀眉微蹙的看向窗外,卻見個俊俏書生趕馬車而來,而客棧的小廝見有客人住店,打傘出門相迎…


    她看清雨中來人的麵容後驚疑不定的念叨一句:“竟這般有緣?”


    陸玨讓小廝將自己的馬車停在馬棚中,避免馬匹長時間淋雨而生病,自己則撣撣身上的雨水,進了客棧…


    他本想著到前台開了房間便去休息休息的,不曾想,竟意外在客棧用餐的大廳裏見這個熟麵孔…


    那遼商老板娘竟也在此?


    陸玨放目望去,卻見之前在青雲齋有過一麵之緣的遼商老板娘竟也在這間客棧避雨,而且也在看著自己,不免有些驚疑。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蕭四娘見他似是也注意到了自己,笑著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而陸玨見狀自然也是微微頷首,卻見那遼商老板娘身後的壯漢仆役迎麵走來…


    “陸公子,有禮了。”


    阿大那狗熊一樣壯碩的身板拱手行禮,隨即笑道:“我家夫人請陸公子過去喝杯茶水暖暖身子,還望陸公子務必賞臉。”


    “哦?”


    陸玨聞言驚疑一聲,見那遼商老板娘晃了晃手中的江南道鄉試摘錄詩集,而且還是翻閱在‘古原草送別’那頁,不由失笑…


    想著眼下也閑來無事,如今有美婦人相邀,去喝杯茶水倒也無妨,便伸手示意其在前帶路。


    蕭四娘見著來人,亦是笑著伸手示意落座:“陸公子,別來無恙?”


    “有勞掛念。”


    陸玨也沒多客氣的落座在其對麵,餘光瞥見周邊桌子上的遼商似是有意無意的打量著自己,便笑道:“一別多日,老板娘風采依舊。”


    “老……老板娘?”


    蕭四娘聞言先是一愣,回過神後不禁莞爾,便順著他的話頭笑道:“青雲齋一別已有近月,今日我商隊途經此地突逢暴雨,本想著來此小店避避風雨,不曾想竟又在此地遇見了陸公子,緣之一字,莫過如此。”


    “誰說不是呢。”


    陸玨附和著說道:“我進縣城本欲處理些私事,結果進城便下起了暴雨,倒是巧了。”


    “私事明日再處理也不遲。”


    蕭四娘斟著茶水,自顧自的說道:“我記得在岐國,這聽雨與品茗乃人生雅事之一。”


    茶水斟好,她伸手將杯盞輕輕推到陸玨麵前,笑道:“雅士當賞雅事。”


    “陸某可不是什麽雅士。”


    陸玨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道:“俗的還沒弄明白,如何敢稱雅?”


    “不然。”


    蕭四娘搖搖頭,說道:“若是連陸解元都是俗人,那這才子遍地的偌大江南還有何人敢稱雅士?”


    “與陸某人而言,謂之俗者,人之常情,在於形,在於神,在於行。”


    陸玨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道:“大俗者大雅,大雅者大俗,衡之以度,度以心衡,無外乎是人內心追求不同罷了。”


    蕭四娘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即目有異色的笑道:“那咱們,雅俗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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