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在即,江南道各地的生員已紛至蘇州府城…


    作為鄉試考場的貢院就在府城的東南角,那一帶的居民自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客流量,街頭巷尾到處可見趕集逢會的市井小民與應考的文人士子,熱鬧非凡。


    街頭…


    一位俊秀的年輕公子哥手持折扇四處張望,壓著嗓音和身旁之人說道:“表哥,這蘇州府還真是熱鬧啊。”


    那公子哥身著勁裝,腰挎寶劍,一身江湖遊俠兒的打扮,麵容俊秀,但唇紅齒白的甚至連喉結都沒有,讓人一眼便知是女扮男裝…


    在其身邊,被她喚作表哥的男子沒好氣的應了句:“鄉試在即,能不熱鬧嘛?”


    “哎呦…”


    那女扮男裝的公子哥似是也能感覺到自家表哥的不滿,嘟囔道:“不就是尋你借了點銀錢嗎,你至於苦著臉一路嗎?”


    “蘇成秀!這是銀錢的事嗎?”


    表哥見她那般是越想越氣,壓著嗓音訓斥道:“我來蘇州府是調查些公事的,你是怎麽也在這邊的?”


    “我來祭祖啊。”


    那女扮男裝的公子哥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們蘇家祖籍也是蘇州府這邊的,我回祖籍看看有什麽問題嘛?”


    “好好好,不說是吧…”


    表哥一連說了幾個好字,氣急反笑的說道:“等回去我親自去問問舅舅,也讓他老人家翻翻族譜,看看蘇州府這邊有你蘇家哪位祖宗!”


    “汪元豐,你少給我來這套。”


    蘇成秀聞言也不裝了,瞪著眼睛凶巴巴的說道:“就你有事,我就不能有事了?再說了,我就算是跑出來玩的又怎麽了?誰能管我?”


    “……”


    汪元豐駐足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問道:“聽我舅舅說,伱誌在江湖,與你姐姐都拜在太華山一脈學藝?”


    蘇成秀仰著頭:“是有如何?”


    “若是這般的話。”


    汪元豐的聲音頓了頓,毫不留情麵的冷聲道:“那什麽太華山,不去也罷。”


    “你……你……”


    蘇成秀見他輕視自己師門,下意識的便要抄劍,但想到對方乃是自己表兄,便又按捺住了衝動,隻咬牙切齒的張口還擊:“你個朝廷鷹犬憑什麽辱我師門?”


    “憑什麽?”


    汪元豐隻冷笑一聲,自顧自的說道:“就憑我是你表兄,就憑他們把你教成了這般不通禮,不經義的模樣,活像個野丫頭!”


    “就你這樣還誌在江湖,我若是舅舅,從小便把你吊起來一天三遍打。”


    末了,他又滿臉不屑的輕啐一句:“嗤,什麽狗屁江湖……”


    “汪元豐,你太過分了!”


    蘇成秀怒視著他,氣的眼眶都隱隱發紅,嘴唇囁嚅著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於是憤憤的拂袖而去…


    “……”


    汪元豐見狀微微一愣,似是也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


    ‘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天天廝混江湖沒個正行。看來回去後得和舅舅提提意見了,給她說門親事定定心…’


    他念及親情本想開口叫住蘇成秀的,但想到自家這位表妹年歲雖不大,但身手卻著實不差,在外也吃不了虧,便也沒多挽留的拂袖而去…


    蘇成秀被表兄訓斥一頓,憋了一肚子火,本想在街頭抓幾個小偷泄泄火氣的,不曾想卻意外看到了一位農婦抱著孩子在街頭跪行。


    那農婦抱子跪行在街頭也引起了很多人注意,但過往行人多是避而遠之,或是在遠處旁觀,卻無一人上前…


    畢竟,那農婦懷中的孩子一看便是得了重病,而其母又跪行在街頭,多半是求好心人救助的…


    誰都不想惹這麻煩。


    而那農婦對周邊觀望之人也視若無睹,一不求人救子,二不討錢,隻自顧自的抱子跪行…


    直到管理街頭市場風貌的衙役出來攆人,她才聲淚俱下的懇求著讓衙役準許自己跪行完這一程…


    在衙役的再三詢問下,那農婦才肯道出自己跪行在街頭的緣由。


    原來是她幼子得了富貴病,跑了多家醫館都無錢醫治…


    就在她絕望之際,偶然遇見一位富家公子,那位富家公子說隻要她肯抱著孩子繞東南街跪行一圈,便為她籌備救子所需的醫藥費。


    周邊圍觀之人聽此遭遇,紛紛罵那富家公子不當人,救人就救人,不救就不救,讓人當街抱子跪行,這不是純屬糟蹋人嗎?


    衙役也在勸說農婦,憑什麽相信一個素未謀麵的富家公子會花重金救助你?


    萬一人家隻是隨口說說呢?


    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實在影響市容,衙役甚至自掏腰包摸了些銅板塞給那農婦,讓其離開,不要輕信人言。


    周邊圍觀的人群中也有於心不忍的善人,慷慨解囊的給她幾錢銀豆子。


    而對於周邊之人的好意,那農婦牢記陸玨的話,一片銅板也不肯收,隻言自己是為救子而來,並非是沿街乞討。


    隻不斷的磕頭懇求衙役讓自己跪行完,嘴裏念叨著:“陸公子是在考驗我是否誠心”、“陸公子絕非言而無信之人”、“我相信陸公子為人”雲雲。


    “她此番跪行是為救子。”


    蘇成秀本就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性子,如今見衙役在攆人,上前抱不平:“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資助她救子,你們卻這般攆人,這不是斷人生路嗎?”


    她這一開口,周邊圍觀之人中有些熱心腸的都附和出聲,話裏話外都是讓衙役法外開恩…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位大嬸又不是沿街乞討,影響什麽市容了?何不讓她跪行完再說?”


    “若是那位陸公子真願意救助此子,也不枉這位大嬸一片誠心,我等為證,何不成全她呢?”


    “就是就是……”


    “……”


    那兩個衙役原本也都麵露難色,見群情激奮,對視一眼後也便順水推舟的擺擺手離去,示意自己不在多管閑事。


    那農婦見狀涕淚橫流的對著周邊之人叩首謝恩,隨即便又抱著孩子跪行…


    經衙役那麽一鬧,原本在周邊的圍觀跪行的人不見少,反而越聚越多,更有人聞訊而來專門想看看熱鬧。


    看熱鬧是岐人骨子裏的天性,左右無事,大家也都想看看這抱子跪行的後續。


    畢竟這事在蘇州府內也算少有,若是功德圓滿,也不失為茶餘飯後的一件談資……


    午時烈陽橫空…


    那農婦跪行在地被曬的麵皮通紅,汗如雨下,卻依舊在咬牙堅持。


    待到下午,那農婦膝蓋處的衣物早已被磨透,跪行時地上依稀可見兩行血跡,而她也沒了力氣,挪動身體很是吃力。


    周邊的圍觀之人也被她那股倔強的精神感染,有人給她遞水,有人為她撐傘,仿佛她跪行挪動的每一步都挪在了他們心坎上…


    直到她跪行了一圈,癱軟在地,周邊圍觀之人才發出陣陣歡呼,為那農婦能如願救兒感到高興,也在為自己見證一件好事而慶幸。


    蘇成秀將那摔倒的農婦扶起,笑問道:“大嬸,你已經跪行了一圈,那陸公子如今在哪?該他遵守承諾了。”


    “再等等,再等等…”


    那農婦聞言眼神閃躲,隻囁嚅著說著:“陸……陸公子說過會來的,我相信陸公子,我相信陸公子。”


    “那就再等等,說不定人已經來了。”


    蘇成秀將農婦跪行救子之事的全程看在眼裏,頗有種行走江湖時行俠仗義的快感…


    一盞茶…


    一炷香…


    半個時辰…


    等著等著,周邊之人便發現不對勁了。


    自跪行完都過去這麽久了,為何遲遲不見那所謂的陸公子身影?


    不僅是周邊的圍觀之人,便是蘇成秀的臉色也陰了下去,問道:“大嬸,那陸公子不會是誆你的吧?”


    農婦嘴唇囁嚅著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看了看四周,似是想尋一個身影,眼中所透露出的茫然無措深深地刺痛了周邊一行人的心……


    蘇成秀見狀也知自己猜對了。


    方才她還覺得自己是在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如今現實便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讓她感覺自己活像個戲劇中的醜角!


    她麵色猶如火燎一般,火辣辣的…


    明明身處異鄉,明明被騙的不是她,可她卻覺得這事兒比自己被騙還要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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