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玨吃完飯後本想回家備好鄉試所需的文書,順便再購置一些書冊典籍充饑的,結果回房收拾行囊的途中偶然遇見了老秀才薑原…


    而薑原也發現了他,眼睛一亮的上前招呼:“陸秀才,有禮了。”


    如今已是七月下旬,距離八月的鄉試隻有不足半月,對於他這等考過十多次鄉試卻又次次落榜的人而言,不日的鄉試已如心魔一般,是他心中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鄉試越近,他越忐忑,本想找人探討一下學問,但此時的萬家學堂已經放假,眾教習大多都回家安心備考了。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如他這般無家可歸的,如今看到陸玨還在學堂,他自然欣喜…


    “薑老夫子。”


    陸玨也拱拱手問候一句,笑問道:“鄉試在即,薑老夫子可是準備出門放鬆放鬆心情?”


    “哪敢懈怠…”


    薑原苦笑著搖搖頭,直言道:“我知鄉試在即,寢食難安,明明心有所惑,可偌大的萬家學堂卻無人可以請教,恰逢陸秀才當麵,喜不自禁,故鬥膽想請教請教學問,不知陸秀才是否方便?”


    “薑老夫子言重了。”


    陸玨也知薑原口中的‘請教’隻是謙辭,其用意多半是想找人探討探討學問。


    近月來他一人悶頭苦讀,悶頭苦吃,對鄉試雖有信心,卻也不敢過於托大,如今有考過十多次鄉試的老秀才主動尋來探討,他自是求之不得。


    “薑老夫子若是不嫌棄的話,不若進屋喝杯茶水,咱們慢慢探討。”


    “求之不得…”


    兩人進屋在桌旁落座,討論起鄉試所考。


    鄉試一般都在八月舉行,故又稱‘秋闈’,與次年三月又稱‘春闈’的會試遙相呼應。


    不同的點在於鄉試是在各道的府州中進行的,屬於省一級的考試,例如蘇州府在城東南就建有貢院,專作江南道鄉試的考場…


    而高一級的會試則是在京都的禮部貢院進行,屬於全國性質的考試,故有‘赴京趕考’之說。


    鄉試又分三場,每場三日,考生需提前一天到場,分別在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五日舉行。


    這三場主試內容還是書文、經義、策論、試帖詩等等,中間也會夾雜著試詔、判、表、誥等內容。


    若是用陸玨前世的眼光看,前者就是經學理論,死記硬背的東西裏包含一些個人對當時的時事政務發表議論和見解;


    而後者就是有判斷有結論的職場應用文,畢竟科舉取的是士,想當官,總不能連個文件也不會寫吧……


    這些大多都看個人學識,但其中有一項叫做‘試帖詩’的應試內容最是磨人。


    顧名思義,‘試帖詩’就是作詩。


    文人作詩注重意境,靈光乍現時猶如天馬行空,詩句詞調不拘一格,作出的詩篇也最有感覺。


    但‘試帖詩’不同,一來命題,多以古人詩句或成語為題作詩;二來還有排律規定,多為五言六韻或八韻,有時還會限韻腳。


    這就相當於給考生套了枷鎖,讓考生在這枷鎖內作詩一首,還不能跑題。


    因此也導致了‘試帖詩’這一文體猶如老太太的裹腳布一般,從古至今都未曾出過如何亮眼的佳作…


    陸玨有吃書這等天賦在,別的考點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獨對這需要臨場發揮的‘試帖詩’犯怵,拿捏不清。


    此番與薑原討論的也多為此。


    陸玨聽到薑原談及往屆試帖詩命題,直言不諱的問道:“依薑老夫子之見,此屆鄉試的試帖詩大概會以何事命題?”


    “……”


    薑原欲言又止的搖搖頭,苦笑道:“我若能猜到,也不至於落榜十多次。”


    “薑老夫子何必自謙?”


    陸玨見狀也知道他定是總結出了些經驗,隻是不好開口罷了,便笑著恭維道:“總歸隻是猜測,當不得真,薑老夫子有何經驗不妨教教我等後生。”


    “陸秀才折煞我也。”


    薑原略顯局促的擺擺手,咧著一口黃牙笑道:“我參與過十三次鄉試,確實也總結出了些經驗,但一家之言,陸秀才聽聽即可,切莫當真。”


    陸玨拱拱手:“願聞其詳。”


    “言重了…”


    薑原沉吟了一會兒,似是組織好了言辭,說道:“各道的學政是不能主持鄉試的,都是由朝廷選派翰林、內閣學士赴各府州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鄉試。”


    “所設試題大多也與時政有關。”


    “最典型的例子當數二十年前,遼軍南下與我大岐交戰的那些年,科考連續數屆的試題都與戰事有關。”


    “說來也不怕陸秀才笑話,我發現規律後苦心研讀幾年有關戰事的典籍,可後來岐遼兩國簽定了陰山之盟,遼軍退兵,與我們大岐也成了表麵上的兄弟國,互通貿易,科考試題又無規律了。”


    “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薑原滿臉唏噓的歎了口氣,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的問道:“陸秀才可知當今時政?”


    “時政……”


    陸玨想了想,應道:“去年先帝駕崩,天子靈前繼位,太後念天子年幼,臨朝稱製,可為時政?”


    “可…”


    薑原點點頭,笑道:“此為興國元年,不日的鄉試也是天子繼位後的第一次恩科,先帝駕崩,天子靈前繼位,太後臨朝稱製等事自然是時政。”


    說著他滿懷期待的又問道:“還有呢?”


    “……”


    陸玨眉頭微蹙的沉吟了一會兒,又道:“太後臨朝稱製,將江浙之地的半數農田改為桑田,意改農為桑以興國利,此事可為時政?”


    “我想說的正是此事!”


    薑原聞言似是找了知己一般,撫掌而笑道:“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廷改元建新,太後主導的改農為桑之政在朝廷中多有異議,此事便是我等小民都知曉,可想而知此政在朝廷中的非議有多大。”


    “哦?”


    陸玨驚疑不定的說道:“薑老夫子的意思是說,本次鄉試可能會以此政命題?”


    “個人猜測而已,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薑原緊忙搖頭擺手,歎了口氣的解釋道:“改農為桑的非議越大,證明朝廷中的傾軋也就越嚴重,而科舉一途又是為官之路,會不會受此影響我亦不得而知。”


    “原來如此…”


    陸玨聞言恍然,拱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他也是從心底佩服眼前這位老秀才,且不談十餘次鄉試考出的經驗,單單以時政猜想朝政風向這點,也足以證明其人心思之縝密,閱曆之廣泛了。


    “陸秀才言重了。”


    薑原聞言長長的舒緩一口氣,便是眉宇間的焦慮都緩和了幾分。


    他隻是苦與無人說話,無人認同自己的觀點,並不是真的要請教什麽問題,故而此番該討論大多都是他在說,陸玨在聽…


    如今得到了認同,他也算心滿意足了。


    “不言重。”


    陸玨搖搖頭,也看出了他的去意,拱手笑道:“十年運道龍困井,一朝得勢入青雲。我相信以薑老夫子的學識,中試隻是遲早的事。”


    “哈哈哈哈…”


    薑原聞言咧嘴大笑,同樣拱手還禮道:“那老朽就借陸秀才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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