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風憐水。”年輕的殺手麵無表情地說,“隻要殺死你,我就可以變得更加強大,我就可以更加接近那顆古老的星辰――我的眼睛這樣告訴了我。”


    古老的星辰不出意外應該是指沙利葉吧?為什麽殺死另外一個邪眼持有者可以變得強大?這種行為可沒有任何相似於沙利葉的道理……尤利西斯一麵飛快地想著,一麵回答道:“我的眼睛並沒有告訴我這種規則。”


    “你不明白,因為這是更高層次的秩序,超過了你的限度。”風憐水冷漠地說,“當我感應到古老星辰的呼喚,無數的知識與力量瞬間湧入了我的腦海,我現在所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在進入了全新的層次之後才明白的,就在今天,就在片刻之前,我還對這個世界的真實一無所知,但是此刻,既然我已經看見了一線光芒,我就必須要知道更多。而你,‘鏡樹之葉’的持有者,你應當很樂意參與這個過程,你會失去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可是你將能夠有機會和我一起進入更高的層次,當你看見這個偉大的秩序,你將會感到你身不由己地要來執行,這就是偉大!”


    “為什麽呢?”尤利西斯微笑著問道。


    “因為它就是如此書寫的。”風憐水的聲音毫無情感起伏,“因為我比你強大,所以我想做什麽,你是不能阻止的;因為我比你更相似於那古老的星辰,所以我注定比你更加高貴。”


    他看見對麵的白衣黑發的年輕劍客輕輕地抽出了華麗的黑色花劍,銳利的弧度上流過優雅的鋒芒。


    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你,應當是個很聰明的人才對嘛,為什麽又要做無用的事情呢?”


    “我想一個殺手大概沒有欣賞過舞台劇――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所以不知道,直接去死和戰死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尤利西斯輕輕彈了一下劍身,“嗯,或者在你看來兩者並沒有區別。”


    “本來就沒有區別。”風憐水冷冷地半閉雙眼,那片枯萎的灰色立即向著尤利西斯的方向蔓延過來,“因為結果一模一樣,你在我麵前毫無反抗之力,這就是秩序,這就是規則。這是最強的規則。”


    他今天在瞬間得到了超過他之前全部認識和積累的力量,他看見了古老的輝煌和最初的悲哀,他比這裏的任何人更接近古老的星辰,所以他也有最輕易地超過他們每個人,登上更高的頂峰的資格。


    但是黑薔薇之刺那精致的劍鋒上,也輕輕地泛起了一抹混沌的灰色,像是細細的火焰一樣開始蔓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哦?”風憐水微微挑了一邊的眉毛,“你到七級了?”


    “這要感謝你,若不是你之前調動力量的時候尚不熟練,讓我看見了沙利葉的幻象,有些東西我不會很快明白。”


    “真有趣,達到七級之後,你調動你所掌握的帶有不同屬性的力量,將它們混在一起調成了類似於我的狀態的混沌。”風憐水首次露出笑容,似乎有著幾分欣賞,顯然尤利西斯的應對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你這麽做能持續多久?你這種半調子的混沌又怎麽和我真正無所不包的力量勢均力敵地抗衡呢?”


    兩人很快就被相似的灰色纏繞包圍,那兩種灰色的差別是如此地微小,以至於在任何外人的眼裏都很難看出分別,像黑煙一樣飄蕩著注視這場戰鬥的伊薇拉就無法讀懂他們的戰鬥,它現在隻能看見下方一片朦朧的灰色,既看不見風憐水的身影也看不見尤利西斯的身影、聽不到二人的聲音。由於所有這種看不出屬性的詭異力量都糾纏在這一處,周圍“枯萎”的範圍便沒有那麽大,可是對於在麵對之前的場景時尚未清醒的威爾蘭來說,眼前發生的奇怪戰鬥再次令他心神震動,他覺得自己的常識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好像已經被摧毀了,以至於此後無論再發生任何新的事情恐怕都不會再使他過於驚訝。


    另一邊,蘇妮婭與弗尼瓦爾之間的爭執已經使她暫時地忘記了這場戰鬥,因為那個小魔鬼所說出來的話讓她意識到,並不因為弗尼瓦爾比茵陳年幼便顯得更加稚嫩,這個在情緒控製上怎麽看都比不上茵陳的小魔鬼在某些方麵的頭腦讓她困擾,也許詭辯是所有魔鬼共同的天賦,逼得她要動用全副的心思來和弗尼瓦爾對話。


    “你知道你為什麽要被排除在尤利西斯所進行的戰鬥之外?因為若你在的話,也會對他造成阻礙,所謂問題要倒過來看,於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於你卻十分地不容易。”弗尼瓦爾站在她麵前,又仿佛是飄著的,“蘇妮婭?阿伊納德,你曾經說過他是你的眼睛,讓你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看見了世界,可是這個角度究竟有多新呢?比如說,為什麽你不放棄自己皇帝的身份?”


    “你在開玩笑!”蘇妮婭的第一反應便是這魔鬼惡意地戲弄人,“我的家族承蒙神的恩賜,便承擔著不可推脫的責任,身為皇帝,對於丟下自己的人民這樣的事情,是想都不應該想的!一刻都不會想到這種事情!”


    “我之前曾經問過,何為上而何為下,我等乃墜落之星辰,此為萬眾之積習,然後若顛倒概念、重立名稱,我等亦可稱為由下界升到高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弗尼瓦爾淡淡地反對道,“為什麽你覺得那是你的責任?為什麽你覺得就應當由你來領導人民?他不曾告訴過你嗎,你在天上的父根本不會看你的,因為你對他來說太渺小了,而你的神恩也不過是來自沙利葉的那一滴憐憫的淚水――和他的力量的來源,和那個風家的年輕殺手的力量來源都是完全一樣的啊。”


    “但是,這是我的家族曆來傳承的責任!”蘇妮婭堅持道。


    “嗯,你的家族……”弗尼瓦爾向後退了一步,“你的家族的責任,說得好極了,但是憑什麽是你的家族?你無論怎麽說隻是二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罷了,單是帝都之內比你更加深沉睿智經驗豐富的人也一定找得出來,你憑什麽說你來擔負起你的人民的責任就比別人做得更好?”


    “這……”蘇妮婭愣了愣,立即道,“你這個魔鬼怎能問出那些超出我們人類能力範圍的問題?如果一定要找出世上最適合領導這個國家的人,我們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去尋找?那期間我們的國家如何安定?”


    弗尼瓦爾微笑著擊掌,就像在說她落入了他的圈套一般:“沒錯,你很清楚,事實上並不需要找到最優秀的領導者,隻需要建立一種始終使國家保持安定的製度就足夠了,規定一種簡單易於執行的步驟,按照這個步驟迅速地確定領導者,這樣就能夠維持穩定。而穩定這個國家的並不需要是你的家族,也可以是別的什麽人――隻要是符合規則的,什麽人都可以。”


    “基於同樣的考慮,教廷的規則也同樣簡單易於執行,比如‘惡之子必被燒死在火刑台上’,這個簡單的規則讓你的尤利西斯痛苦至今。他一直在反對宿命論、他一直在說要把命運打倒、他討厭一切被說成是規定好了的東西,你想那是因為什麽?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麽事值得他產生這樣的情緒?如果他的人生和你一樣,蘇妮婭,他想必會非常樂意支持宿命論的,而他的人生告訴他命運是個很糟糕的東西,所以他才反對命運:按照他所處的這個世界,他一出生就應該在死和被挖掉眼睛一次之間做出選擇,但是更糟糕的是要挖他眼睛的人所擁有的力量本質上和他並沒有差別。分明是同樣的人為什麽會有不同的遭遇呢?為什麽有人應當被囚禁而有人高坐在寶座之上光芒籠罩呢?”


    “啊……”蘇妮婭輕輕地顫了一下。


    “為何要從天墜落?為何一代又一代的黑鳥不惜撞得頭破血流也要繼續撞向牢籠?因為那個秩序令人痛苦但是無可奈何,沙利葉一方麵認為給予這裏的人們憐憫是不對的,一方麵又認為對他們的禱告祈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是不對的,正因為兩邊都是錯,所以他犯下錯誤然後自己放逐自己。”弗尼瓦爾定定地站在陰影之中,他的語氣裏染著回憶性的悲哀,不知道為古老的墜落星辰或是為了他自己,“蘇妮婭,你想一想吧,其實你的人民不需要什麽領導,你是死是活其實對他們的實際影響有限,而讓你始終看不清楚這一點,覺得這個國家失去你是一件怎樣的大事的東西就是你頭腦中所銘刻的規則――這種為了保持世界的穩定而不可避免地到處剝奪人的自由和幸福的規則,你是不滿的,你經常想要無視宮廷的禮節,可是你之所以從來沒有從皇宮出走反抗,因為你在這規則的約束之下樂意犧牲自己的自由來換取你所以為的國家的幸福――不需要派遣士兵看守你,因為那個約束根植在你的腦中。”


    “魔鬼!”蘇妮婭雖然有些憤怒,卻不知道如何辯駁,“你想蠱惑我做什麽?!”


    “這可不是‘蠱惑’!”弗尼瓦爾嚴肅地說,“這是因為你是他所愛的人!你該不會連他將來想做什麽也不知道吧?到了那個時候,你究竟是一個自由的女人還是一個被你的皇位永遠束縛在薔薇帝國的女人有什麽區別,你想不到麽!”


    “那種事情……”


    在另外一邊,威爾蘭麵無表情地看著糾纏在一起尚未分開的朦朧灰色和天空中黑煙般的伊薇拉。


    “魔物,”他揚起頭掃視那團黑煙,因為不知道對方的“臉”在哪裏,所以也隻能漫無目的地看,“你和‘他們’有什麽關係?”


    他要和尤利西斯等人一起來的時候,其他的樞機主教們就用種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而這個他從不曾聽聞的魔物竟然附在他的身上,見他所見、聞他所聞,這令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枷鎖遠比自己曾經以為的還要強大得多,而且更加令他迷惑。但是從前的威爾蘭是沒有膽量問出這些問題的,唯有到了此刻,那可怕的能夠帶來枯萎死亡的灰色隻要蔓延過來他就馬上會死,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


    問題再不問的話,就永遠沒有得到解答的機會了。


    “嘿,你以為我們魔物都是白癡,會回答你這樣的問題?”伊薇拉在不知何處嬉笑著回答他,驕傲一覽無遺,“威爾蘭先生,你不該妄想背叛你沒有辦法背叛的人。”


    “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讓我死得更明白一點?”威爾蘭攤開雙手,“反正你會獲得勝利,就不能把勝利者的名字施舍給我?你也許還能看見我更加震驚的表情――盡管我此刻覺得自己的驚訝都用光了,但是至少――你說說看啊,伊薇拉――我背叛了……誰?”


    他的問話在最後遲滯了,因為他好像看見了那場灰色混沌戰鬥的結果,那團恐怖的糾纏在一起的能量同化了,開始縮小為灰色的一團,越來越小,直至兩個人形重新顯現出來,他想原來自己還有機會看見那場天下第一的邪眼與天下第二的邪眼的戰鬥的結局,雖然那個結局他大概已經有了猜想。在這片灰色裏帝國的那黑薔薇應該隻能凋零,那位年輕的劍客、溫德拉親王的學生終於以自己的生命反抗了秩序的枷鎖,在某種程度上獲取了永遠的解脫,如果尤利西斯死後下地獄,大概那個自稱茵陳的魔鬼還會在地獄裏微笑著伸出雙手迎接他――在那個充滿硫磺味道的恐怖的“樂園”裏,叛逆的黑鳥們終將可以無視曾經束縛他們的一切。


    “我真想給你念一段禱告詞,如果我天上的父不會因此而降下雷電懲罰我的話……”威爾蘭輕聲地說,他看見了傷痕累累的那把劍,帝國優良的武器,它依然是漆黑的,但是已經失盡了光彩,看起來無比枯槁,也許下一刻就會化成飛灰。


    “他不會的,他根本就不會看你。”年輕的男人淡然地回答道,“你知道‘聖子’是什麽?‘聖子’就是魔鬼拿來調侃人類祖先的話,可不是聖神親愛的兒子,你給阿斯念一段禱告詞神也不會打雷劈你的,但是阿斯也許會,因為他不想聽。”


    黑薔薇之刺沒有化成飛灰,而是在下一個瞬間忽然煥發出明亮的銀光,雖然轉瞬即逝,但從此它在威爾蘭的眼裏就不一樣了,此刻它給人的感知神秘而強大,而且莫名地,他看著那細細的黑色的劍身,竟然覺得自己看見了無邊的相連的鏡子組成的迷宮,需要避開視線以逃離那份詭異的迷惑。


    “等一等……”


    威爾蘭呆了三秒,忽然反應了過來:用“阿斯”稱呼那個魔鬼的人隻有一個,那個東陸的殺手可不會這麽稱呼那魔鬼,他根本不認識它。


    “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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