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八月十五。


    從兩條不同的世界線相繼回來的第二天,中秋佳節。


    三一門內一片祥和,銀月高懸,薑漠與眾弟子飲茶賞月,遺憾的是師兄似衝還未出關。


    江湖近來的紛爭,接近落幕,關於八奇技礙於蹤跡難尋,已有不少覬覦者放棄。


    時間仿佛加快流逝,轉眼就到年末,東洋異人陸續退出大陸,疑似戰爭快要結束。


    似衝也在這個節點出關,他與澄真一樣,借用寶地的磨練,走完二重逆生,痛快而爽朗的笑聲,在山門內響起。


    闊別數月,薑漠與其促膝長談,得知甲申下半年的所發生的一切,老頭百感交集,魔頭徹底斃命,他心底也算鬆了一口氣。


    對於被封印在藏經閣四樓的八奇技,似衝很意外,沒想到師弟竟都收齊了,一度令他喜憂參半,恐怕二人百年之後,會為門內招惹災禍。


    這些遺失在歲月長河中的前賢絕技,好不容易重現於世,真要毀了它們,似衝下不去手。


    隻是猶豫片刻,他很快釋然,比起顧慮八奇技所帶來的潛在威脅,師弟那遠遠沒有盡頭的壽命,讓他感到心安。


    來年春天,陸瑾收到遠在海外的三叔信件,陸悠在紐約遭遇困境,需要人手幫忙,這一日,陸瑾向薑漠說明情況,就匆匆收拾行李下山,渡海而去,開啟新的人生篇章。


    夏季,諸葛煜大病一場,遭受心魔困擾,萎靡不振,被門人照料數月,才漸漸恢複了過來。


    秋季,戰爭結束,天下歡慶。


    冬季,天寒地冷,澄真在年關前夜,邁步踏入三重逆生,由薑漠親授完整的真法。


    光陰流轉,丙戌狗年,南疆千骨窟的幾位老者,遠赴中原,帶來兩名男孩,請求拜入三一門下。


    作為門長,薑漠親自接待了他們,卻無收徒之意,並且按照流程,讓兩名孩子去往練武場的二樓,進入幽紗設下的簡易幻境。


    兩位男孩心思淳樸、意誌堅韌,順利通過了考驗,似衝惜才,當即就收了二人為徒,親傳他們逆生心訣。


    待到千骨窟的幾位長老離去時,兩位孩童不舍落淚,薑漠揉了揉他們的腦袋,並帶來一則不錯的消息。


    “你祖父手上有我的符,他日你二人想念家鄉,與師叔說一聲即可。”


    “嗚嗚,謝謝謝謝師叔。”


    不過六七歲的孩童,擦著淚花,目送幾位老人離去。


    至此,三一門的人數擴張到17人,往後幾年,陸陸續續有名門世家的孩子慕名而來,哪怕他們的長輩求情送禮,薑漠也無動於衷,隻是讓他們去往幻心林,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直到庚寅虎年,似衝進階三重。


    夏季有一乞兒,登山而來,仰慕玄門。


    負責接待的水雲,把那瘦骨嶙峋的乞兒迎入門內,給他備好衣食,讓他安心調養兩日,恢複精神體力,再作嚐試。


    不久,消息傳來,這孩子連破兩層幻心林,就此入門,拜水雲為師。


    秋季,諸葛煜心魔難消,請假還家,薑漠允了。


    半年後回來,諸葛煜如獲新生,竟以上丹之神、中丹之氣、下丹之精,成功在靈台處點燃一抹三昧真火。


    次年。


    陸瑾自海外歸來,曆經五年的光景,他蛻變得穩重,再見門長師叔的時候,感慨良多,眼角晶瑩,與他傾吐這一路走來的艱辛,遭遇的種種不公。


    “回來就好,辛苦了,你也長大了.”


    薑漠欣慰而笑。


    他拍著陸瑾的肩膀,這一刻,昔日頭角崢嶸的青年,在他眼裏,也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隨著歲月的更替,幾年後,陸家老爺子的壽命也走到了盡頭,薑漠下山祭拜這位前輩的離世。


    陸瑾沒有哭,隻是感到恍惚,心裏堵得慌,所有的記憶如電影片段般從腦海深處浮現。


    親人的離世,不是一時的磅礴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往後的年月,每至老人的壽辰,陸瑾總會苦澀落淚,時間久了,傷痕被磨平,盡化作平淡。


    甲辰龍年,門內的弟子都在五府寶地的磨練下,順利二重圓滿,受於天資的差異,有的人跨過去了,有的遲遲無法突破。


    距陸太公離世的整整十年,期間發生過許多。


    陸瑾成家了,妻子誕下一對兒女,滿月之時,薑漠還曾下山看望他們,嬰兒咿呀咿呀,甚是討喜。


    唐門的老門長唐炳文,龍虎山天師張靜清,壽命相繼走到盡頭,分別由楊烈、張之維繼任他們的位置。


    秘畫分裂,相互爭鬥,門派凋零,自此消失在江湖。


    自然門、燕武堂、一氣流,皆有青黃不接的景象。


    三一門的兩位師叔,愈發年邁了,他們在晚年之際,突破了畢生渴求的逆生二重,卻無法延長壽命。


    薑漠給予他們選擇的機會,將六庫仙賊的經卷取出,隻要他們願意修煉,再活數十載不是問題。


    然而,兩位老人拒絕了,他們太過疲憊,超過百歲的年紀,自從見證門派興旺,以及突破二重後,再無夙願。


    彌留之際,他們緊緊抓握薑漠的手,眼角有渾濁的淚水落下,喉嚨再發不出聲音,隻是凹陷的眼窩,那抹黯淡的色澤,想說的話語不言而喻。


    “清誠師叔.”


    “明慈師叔.”


    “走好。”


    隨著兩位老人再無氣息,屋內的中生代弟子嚎哭不已。


    見慣生死的薑漠,還是有所不忍,最終隻是輕歎一聲。


    此後,無法突破三重的弟子,都被他授予六庫仙賊,盡可能地延緩衰老,隻待有一天魚躍龍門,進階三重,將不再受到壽命的束縛。


    又是十年光景過去,門內的弟子依舊不多,保持在十五之數,澄真、似衝越活越年輕,歲月幾乎無法在他們的身上留下痕跡,在逆生之路走得比曾經的大盈仙人更遠。


    維爾、幽紗兩位護法,在很早之前,就修煉聖人盜,歲月同樣無法侵蝕他們的肉體,二人各自在不同的領域深入研究,皆獲得前人所不及的成就。


    乙卯兔年,陸瑾繼任陸家家主之位,還曾帶著他疼愛的孫女,回山拜見師叔們。


    望著那乖巧、臉頰粉嫩的女娃,薑漠把她抱起,捏了捏臉頰,感歎道:


    “果然和伱爺爺很像啊。”


    女娃也不怕生,摸著薑漠的臉頰,咿呀而笑。


    陸瑾也進入了三重逆生,本不受壽命的影響,卻因他深愛他的妻子,願意陪她一起慢慢變老,故而特意讓容貌保持衰老的樣子。


    門內的諸葛煜、長青、水雲、澄真、似衝等人,都寵溺這小姑娘。


    半個月,陸瑾帶著孫女下山。


    深夜。


    薑漠靜坐在後山水潭,塵世過去三十多載,他的逆生與真法都修煉到了極其恐怖的境地。


    更是在每名弟子身上,花費半年的時間,帶他們遊覽九州山河,懲惡除奸,增長閱曆,期間找到了兩種五炁極物:古歲建木、萬淬烏金,將之煉化在肝、肺兩髒。


    如今。


    薑漠多年前去往騰蛇古地,衍生的某種猜想,得到了驗證。


    感受著體內的悸動,似乎有一股靈魂在孕育新生,薑漠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的肉體過於強大,強大到幾乎靈魂難以駕馭的程度,若放任體內靈魂成長,將來必會被奪舍。


    沒有一刻的猶豫,累積數十載痛覺的折靈咒,瞬間催動,那道脆弱的靈魂被滅得幹幹淨淨,殷紅血流從薑漠嘴角流出。


    從踏入騰蛇古地那會兒起,薑漠觀摩蛇屍,始終想不明白那老蛇是怎麽死的,屍解成仙?


    與其說是這樣,他更相信是騰蛇控製不住自己的肉體而隕落。


    麵對日益壯大的肉體,薑漠有所顧慮,他不明白這樣的困境,日後是否會再次出現。


    此後數年,他依舊修煉,肉身無瑕,變得更為強大,卻始終沒有新生的靈魂出現。


    轉眼來到八十年代,活得越久的門人,對故人的思念越甚,似衝、澄真等弟子,曾去幽紗那兒懇求再開‘命運回溯’,想在過去的世界線,見上一眼故人。


    來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期的三一門,大盈仙人名滿天下,他霜發垂肩,溫潤如玉,正在清心殿前的庭院給諸多弟子講道。


    諸葛煜開了奇門法陣,遮掩炁息,一行不被發覺,他們就這樣靜靜地望著那熟悉的故人,滾燙的淚水自眼角滑落。


    “師師兄”似衝哽咽,身軀微顫。


    “師父.”


    長青、水雲、諸葛煜內心悵然,他們看到年輕的自己,就盤坐在不遠處,這種恍若隔世的滋味,讓他們紛紛失神。


    左若童看向每名弟子的目光都很溫柔。


    他相信逆生三重絕非虛假,隻是自己的天資不足,追不上前人的步伐,故而廣開宗門,開枝散葉,又親自為每名弟子打牢道基。


    他嘴角帶笑,相信後輩之中,必有驚才絕豔之輩,能走通三重之路。


    殊不知,在他這般遐想的時候。


    不遠處的庭院角落,正有數位三重門人,隔著甲子歲月在默默注視他,積壓的情緒從眼角奪眶而出,淚水打濕臉頰,滴答在地。


    這一刹,宛若永恒。


    命運回溯,給予他們一場無限接近於真實的夢,曾經的遺憾,似乎得到了彌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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