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底。


    天師府內,位於西側的靜謐木屋,一位白發蒼蒼的大夫,把握傷者脈象,麵露愁容,對身旁的老朋友道:


    “這孩子傷得很重,手足都被斷去了,經脈毀壞,命能保住,但這輩子別想修行了。”


    “而且,他的眼睛不知被撒了何物,裏麵的血肉化膿了,還需盡早剔除啊.”


    木床上的田晉中,渾身纏繞繃帶,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發白。


    饒是這位老醫師妙手回春,也耗費了數日功夫,才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張靜清心力憔悴,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甚是慚愧,悵然道:


    “老蘇,還有別的法子不?”


    “.”


    醫師搖頭,他在檢查傷者眼睛的時候,盡了全力,奈何有些事情還是無法改變。


    “唉那就再麻煩你了。”


    張天師憋著一口氣,短短五天的時間,他好像老了十歲不止,原先灰白的發絲,已是雪白一片,臉上的皺紋也多了,神情失落陰鬱。


    堂堂天師府,先有弟子跟隨魔頭結義,再有弟子被廢成這副模樣,恍惚間,張靜清自責不已,滿腔的怒意,卻無處發泄。


    “取盆燒開的沸水來。”


    “還有酒精。”


    老醫師匆匆吩咐一句,張之維和張靜清隨即動身,很快,木屋大門合攏,二人遠離數丈,在外靜候,不敢出聲打擾。


    半個時辰過去。


    “吱呀——!”


    木屋由內而外推開,老醫師滿額頭的汗水,他氣喘籲籲,張靜清急忙相迎,詢聲道:


    “老蘇,你還好麽?”


    “無礙.耗費些心神而已。”


    在二人焦急、期盼的目光下,老醫師緩緩回應:


    “壞死的眼球摘除了.傷勢也穩住了,應該得要個幾天才能醒來。”


    “多謝!多謝!唉,真的麻煩你了。”


    張靜清不勝感激,懸著心終於落下,長舒一口鬱氣。


    “甭說這些客套的,這孩子還需伱們悉心照料,我那兒還有些病人,幾個徒弟不知忙活得過來不,得回去看看。”


    老醫師拍了拍張靜清的肩膀,稍作寒暄,便辭別離去。


    “之維,還愣著幹什麽?護送老人家回去。”


    “是,師父。”


    張之維幫老人背著沉甸甸的藥箱,恭聲道:“蘇老,咱走。”


    “那就麻煩你這小家夥了。”老醫生和藹而笑。


    夜晚。


    張靜清和兩位道童,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床前,給昏睡的田晉中喂喝中藥、擦拭身子。


    “師爺.那日把晉中師叔送回來的幾個鏢手,聲稱是全性門長吩咐他們的,您回頭要找他們算賬不?”


    “是啊!這妖人逞凶,實是過分。”


    “.”


    張靜清陷入沉思,他可不是這兩小道童,那麽容易糊弄。


    “師爺?”


    見老人失神不語,一旁的道童輕輕喚了一句。


    “不見得真是全性.你們師叔下山追尋那孽障的消息,卻被殘害至此,若是全性,何須多此一舉?無非殺人滅口就是了。”


    比起確信全性就是凶手,張靜清有所保留,他懷疑道:


    “興許是有些門派,堵到你們師叔,追問孽障的消息,不曾獲得,就以酷刑傷他,又與全性有恩怨,索性就推髒水去全性那兒,指望天師府和他們開戰。”


    “但無論是全性,還是誰,待晉中醒後,這個仇我不替他報了,我就愧為人師。”


    張靜清克製著怒意,他明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或許等徒弟醒來就有線索了也說不定。


    兩位道童麵麵相覷,覺得師爺說的貌似也有道理,他們還是欠缺考慮了。


    深夜。


    張之維回到山中,第一時間就趕來木屋,查看師弟的情況。


    “師父.”


    “對不住我沒能看住晉中。”


    麵對張之維的自責,張靜清默歎,思索片刻才道:“不,是為師的錯。”


    “當初就不該讓你二人下山,任由那孽障自生自滅再好不過”


    “師父.晉中若是醒後,該如何是好?”


    張之維擔心師弟無法接受那殘酷的事實,手腳皆廢,雙目挖除,內心必定要遭受極大的打擊,處理不當的話,說不定會尋自盡。


    “醒後麽?為師也愁得厲害啊.”張靜清心灰意冷。


    “要不.送去三一門那兒?我求求老陸、薑門長幫忙,看看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注意到師父臉色變化,張之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且不說人還在不在門內,就那孽障鑄的錯,跟魔頭結義,你讓三一的朋友怎麽待咱們?”


    “他們雖然分得清是非,不會遷怒於我們,但我們呢?真好意思過去求幫忙麽?實話實說,為師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


    張靜清何曾不知道這樣的法子,憑借三一門的那位能耐,說是神仙都不為過,定有手段治愈徒弟,可他因張懷義闖的禍,是真不願麻煩人家。


    “.您不去,我去。”


    張之維於心不忍,頂著師父那威嚴的眼神,逐字逐句道:


    “萬一晉中想不開,這輩子就完了,就算豁盡臉麵,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弟受罪,再說師父您跟薑門長、老陸都打過交道啊,他們是什麽樣”


    話還沒說完,張靜清正欲駁斥,一道微弱的哀嚎聲打斷了二人的爭執。


    “別別.我真不知道.”


    醒後的田晉中,第一句話就是哀求那些劊子手不要折磨他,還未意識到自己回到山中。


    “嗚嗚嗚!!”


    他忽地開始嚎哭,似感覺到了雙目的空蕩蕩,手腳傳來的痛覺,讓他那瀕臨崩潰的心靈,再度絕望。


    “晉中!晉中!!”


    “晉中,是師父。”


    看見弟子這副模樣,張靜清心底酸楚,眼角濕潤,出聲安撫道:“你別怕,我們回到家了。”


    “師父.師兄”


    田晉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哪怕意識到身在天師府,周身還是忍不住地發顫。


    他失聲大哭,腦海裏浮現痛苦的回憶,那些家夥硬生生地削斷了他的手腳,還往眼裏撒入粉末,灼燒感讓他痛不欲生。


    “對不起”


    “是我沒用.”


    “啊啊啊!!!”


    “晉中,晉中,莫哭。為師向你承諾,一定殺了那些害你的人。”


    張靜清心若刀絞,悔、恨兩種情緒同時湧上心頭.


    “晉中,我在這兒,你盡管與師兄說,可是全性妖人傷的你?不管是誰,這筆仇,師兄都替你平了。”


    張之維咽不下這口怒氣。


    “我我不知道他們的來曆.”


    田晉中聲音虛弱,他心如死灰,再無求活的念頭,他在惶恐,在害怕,對今後的一切充滿迷惘,斷手斷腳還失明,無異於是累贅。


    耳畔的呼喚聲,越來越遠,他陷入嚴重的自我否定,完全聽不進去師兄、師父的安慰。


    過去足足半個時辰,誤以為田晉中疲憊熟睡的兩人,不再出聲打擾,他們默默陪伴。


    後半夜,數日不曾休息的張之維、張靜清在房內打盹,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砰”


    “砰”


    微弱的撞擊聲,猝然令二人驚醒,一股寒意從頭涼到腳,田晉中欲尋短見,正以額頭撞牆,原先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淋漓。


    “晉中!你在作甚,糊塗!!”


    張靜清再無睡意,駭得渾身發麻,連忙上前嗬斥,抓握弟子手臂,把他拉住。


    “晉中.”


    張之維取來藥膏,繃帶,試圖為師弟止血。


    “師父.嗚嗚師兄嗚嗚”


    “我是..廢人了.”


    “求你們了.給我痛快一回.”


    田晉中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他寧願死掉,也不想苟活在世,每時每刻靈魂都在煎熬,體內的血液忽冷忽熱,他的此生再無意義。


    張靜清臉色僵住,他眉宇緊鎖,抑著心底的愧疚,怒聲道:


    “你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師父.弟子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田晉中嚎啕痛哭,他想活,又沒有勇氣活下去,威脅的話語和種種酷刑如夢魘般陰魂不散,他幾乎沒法靜下來。


    “晉中,就連你也要棄師父而去了麽!”


    張之維在心底下定某個決斷,勸誡道:“師父都一把年紀了,還念著給你查找凶手,你就是這樣對他老人家的?”


    “無論多煎熬,給我撐住,我和師父需要你活下去,答應我們活下去。”


    “師兄.嗚嗚”


    田晉中傷心欲絕,說話顫顫巍巍,竟一時失語,大腦混亂得無法正常表述情緒。


    “莫哭,晉中,你不是廢人”


    張靜清不忍責怪,他語氣稍緩,理解這孩子的困境,指尖浮現一抹藍芒,赫然是龍虎山的淨心咒,然而,他卻遲遲無法下手。


    保持清醒,就是痛苦,但是可以把情緒宣泄出來,若是直接安撫他的身心,未必見得會一次性解決,反而埋下更大的隱患。


    最終,張天師還是沒多說些什麽,散去淨心咒,擁弟子入懷,任其哭泣,心裏就像滴血一樣,作為師父,他最不是滋味。


    長夜漫漫,張之維、張靜清默不作聲地陪伴,直到天亮的時候,田晉中才沉沉睡去。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木屋,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弟子扶正睡在床上。


    “師父?”張之維欲提建議。


    “下山罷”


    “去鎮裏租借一輛洋車,備點幹糧,晚點去三一門,路上保密,不可讓晉中知道,這孩子生怕給人添麻煩”


    經過一夜的反複思考,張靜清作出了他身為師父,該做的抉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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