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雖然軍中下了嚴令,不得隨意談論戰場上最後發生的事情,但是依然禁不住人們私底下議論紛紛。今天這場仗原本打得並不算激烈,隻能算是雙方的一個小小的試探。然而就在雙方準備撤兵的時候,對麵那些沒有動手的雲麾軍突然朝著這邊萬箭齊發。


    撤退的兵馬有片刻的緊張,城樓上的兵馬正要反擊才發現那些箭並不是對著人射過來的。而是對著他們的頭頂射的。跟著羽箭一起落下來的還有綁在羽箭上幾張告示。


    並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會認字的,但是一個軍中總是有那麽一些會認字的人。有的人當下就看了,有的人覺得好奇藏了起來打算回頭再找人問問。還有人起鬧直接讓人念出來了。所以即便邊城的將領反應的極快,這件事還是在邊城的底層將士之間流傳來了。畢竟,這也算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趣聞啊。這些軍中的普通將士平時也沒什麽樂子,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怎麽能不好奇?


    但是很快,就有人惶恐起來了。原來他們這些人都成了逆賊?逆賊啊,不就是那些戲裏會被滿門抄斬的壞人麽?自己死了倒是無所謂,當兵的不就是將腦袋係在褲腰上?但是如果連累的家人……而且,他們沒有要謀逆啊。


    莫名其妙地變成了逆賊。


    許多人麵麵相覷起來,都從自己身邊的人眼中看到了惶恐。


    百裏修從城樓上回到自己的居處時,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片狼藉。毫無意外,柳浮雲不見了,他放在書房裏的東西也不見了。百裏修意外的沒有暴怒,隻是盯著跪在自己跟前的人的眼神,讓人覺得還不如暴怒舒服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百裏修方才冷聲道:「很好,就在暗狼軍附近,周圍還有暗狼駐守,卻讓幾個烏合之眾闖進來救人偷東西。其實,你們才是烏合之眾吧?什麽暗狼軍,根本就是浪得虛名!」跪在地下的是暗狼軍三個早就歸順了百裏修的統領以及幾個小統領。三個統領都低了下頭齊聲請罪,跪在他們身後的那幾個眼中卻帶著幾分不忿。不過他們也是聰明人,立刻就低下了頭去沒有讓人看到他們的眼神。


    「回國師,那些人…不是烏合之眾。那些人的身手都很厲害。」


    百裏修道:「你的意思是,來得時睿王府親衛還是胤安蒼龍營?暗狼軍比不上他們,是這個意思麽?」


    說話的人咬牙不語,百裏修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你們若真的盡心,就算不是他們的對手那麽多人拖時間也能拖死他們。故意壞我的事,你們好大的膽子!」


    那人硬著頭皮道:「國師冤枉我們!統領明鑑,我等絕不敢如此。明明是國師吩咐我們不得擅自靠近府邸,所以我們才一時沒反應過來……」求百裏修是沒用的,隻能求那幾個統領。說話的人將那位公子教他的法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發生戰事的時候,百裏修將三個統領和他信任的暗狼都帶去城樓上了。被留下來的絕大多數都是糊裏糊塗被帶進來的暗狼軍。他們原本就是效忠皇帝的,之前事發太突然,他們根本來不及想什麽。以為真的是九皇子害了陛下和六皇子他們跟著國師回去以後報效新君也是很合理的,更何況他們天生就習慣服從上司的命令。但是過了這些日子,國師卻半點沒有回去的意思,反倒是在邊關跟溫將軍對峙起來了。對他們也是明顯帶著幾分防備的,就由不得他們不深思幾分了。


    這次最初原本他們真的之後想要給百裏修一個教訓而已。至於現在麽……


    「公子……」被拉著的統領也有些為難,他們雖然是百裏修的人,但是十來年的相處也不是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的。暗狼軍最幾天心中不滿怨聲載道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隻是公子防備之心甚重,絕不會輕易重用他不信任的人的。所以才隻能將暗狼暫時放在一邊冷處理。


    百裏修倒也沒有真的想要對這幾個人怎麽樣,他心中清楚他現在若是真的處理了這幾個人,隻怕下一刻暗狼軍就要譁變了。點了兩個統領的名字道:「從今天起,你二人回去繼續帶著暗狼軍。若是再弄出什麽麽蛾子,就別怪本公子不客氣了。」


    「是,公子!」


    百裏修冷冷地掃了後麵幾個鬆了一口氣的小統領一眼,「每人軍棍五十!柳浮雲和蘇夢寒肯定還沒有出城,給我全城收捕,找到之後格殺勿論!」


    「是,公子!」


    柳浮雲跟著蘇夢寒回到蘇夢寒暫住的小院的時候,蘇遠正捧著盒子在院子裏等他們。看到兩人進來立刻鬆了口氣,將盒子雙手遞給了蘇夢寒,「公子,你可算回來了。」蘇夢寒好心情的拿過盒子把玩了一番,開始琢磨怎麽將這個鐵皮盒子給打開。


    旁邊柳浮雲道:「蘇公子,咱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嗯?」蘇夢寒揚眉道。柳浮雲指了指他手裏的箱子,「你拿了他這麽重要的東西,不會以為他會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算了吧?」


    蘇夢寒道:「現在城門封鎖了,城樓上到處都是人,咱們想要出去也不可能啊。」


    柳浮雲點頭,看著蘇夢寒問道:「蘇公子在邊城沒有別的落腳地兒麽?」


    蘇夢寒道:「這麽一個小破地方,我要那麽多落腳地幹什麽?」


    柳浮雲嘆了口氣,道:「那有勞蘇公子跟在下走吧。」


    蘇夢寒懷疑地打量他,「你不會打算把本公子賣了吧?」柳浮雲沉默了片刻,「蘇公子說笑了,在下的武功可比不上你。」蘇夢寒站起身來,隨手將手中的盒子甩給蘇遠,拍拍身上的灰塵道:「行,現在就走吧。」


    果然他們離開不久,百裏修的兵馬就開始全城收捕。每一家商鋪,甚至是民居都一寸也不放過的搜查了一遍。人是肯定沒找到,倒是將原本就惶惶不安的變成鬧得人仰馬翻。若不是城門緊閉,隻怕不少人都要衝出去另覓地方安身了。


    住在邊關這地方,真是太折磨人了。


    雲麾軍圍城,雖然兵馬有些不足但是鑑於百裏修的兵馬並不想要衝出來,所以他們依然可以從容布防的。在謝安瀾看來,眼前的局勢對百裏修來說是相當的不利,或者應該說,當初在沒能順利殺了西戎皇的時候他就應該直接回京扶持四皇子登基。就算將來西戎皇回來了,也還能在掙紮一段時間。而且如果沒有東陵支持,雙方誰勝勝負還不好說。畢竟百裏修是有宇文策支持的。


    但是百裏修不知道是不是對宇文策和自己太有信心了,偏偏要留在邊關折騰。現在好了吧?有冷戎在他們就算打不過百裏修,百裏修也別想占什麽便宜。所以眼下百裏修唯一能製勝的籌碼其實都壓在宇文策的身上了。


    但是…宇文策真的那麽容易取勝麽?


    慢條斯理的收好了剛剛收到的書信,謝安瀾對坐在一邊的冷戎和夏侯磬道:「我要去一趟溫將軍那裏,冷將軍,九皇子,這裏就有勞兩位了。」


    夏侯磬道:「是世子的信?」


    謝安瀾點頭道:「溫家二公子已經救出來了,我一道給溫將軍送過去,也免得他擔心。」


    夏侯磬拱手道:「世子妃高義,多謝了。」


    謝安瀾混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有一個事兒,浮雲公子和蘇會首隻怕是被困在城裏了。還要辛苦兩位注意一些,裴冷燭這會兒應該在送溫家大公子和小姐去溫將軍那裏,等他到了我讓他立刻過來。」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要讓裴冷燭過來,但是多一個名醫無論是對哪一支兵馬都是一件好事。兩人自然也不反對。謝安瀾站起身來,向兩人告辭之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兩百裏外的雲麾軍大營,雲麾軍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可就沒有夏侯磬他們瀟灑了。胤安兵馬強盛,戰力極強並不是開玩笑了的。自從宇文策發動了第一場戰事之後,幾乎每一天至少都會有一場大戰。雲麾軍雖然也是精銳,但溫嶼這幾天又要擔心兒女,又要應付宇文策,當真是身心俱疲。


    「世子。」


    溫嶼坐在大帳裏休息,一不小心就睡著了。聽到外麵傳來侍衛的聲音,這才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陸離帶著人走了進來。


    「世子,你怎麽來了?」溫嶼連忙起身道。陸離看著溫嶼這副模樣,微微蹙眉,「溫將軍身體不適麽?」溫嶼有些無奈地苦笑,搖搖頭道:「多謝世子關心,並無大礙。」


    陸離點頭,「那就好,我看溫將軍氣色不佳,還是多多休息的好。若是溫將軍出了什麽事情,雲麾軍可就麻煩了。」


    「多謝世子關心,請坐。」


    眾人各自落座,溫嶼道:「世子此來,所為何事?」


    陸離道:「這幾日,溫將軍覺得胤安兵馬如何?」


    溫嶼嘆道:「名不虛傳。」若是之前,他還有與宇文策爭鋒的雄心壯誌,但是眼下卻隻剩下了疲憊。陸離道:「溫將軍不必妄自菲薄,將軍手中兵馬不足,難免讓宇文策占了上風。」


    溫嶼嘆氣道:「世子帶來陛下的調令,在下已經派人入關調兵了。不過最早隻怕也還要幾日援軍才會到來。不過世子盡管放心,隻要在下還在一日,絕不會讓宇文策踏足西戎地界一步。」


    陸離道:「前兩天宇文策的進攻還算溫和,但是往後隻怕不能如此了。」


    「哦?」溫嶼挑眉。


    陸離道:「夏侯磬帶人圍了邊城,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宇文策必然會加速進攻的節奏。而且…咱們能從關內調兵,溫將軍安知百裏修在關內就沒有兵馬呢?他能蠶食邊關的兵馬兵馬同樣也能對各地駐軍動手。」


    溫嶼聞言,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從前他其實沒有怎麽將百裏修放在眼裏,雖然說陛下信任,又是國師之尊。但是在溫嶼這樣的人眼中,其實也不過是個替陛下出謀劃策的人罷了。但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花了十多年的工夫蠶食了半個西戎?


    溫嶼半晌才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苦笑,看著陸離問道:「世子,陛下…的身體到底如何了?」


    陸離道:「不瞞將軍,非常不好。最重要的是,那位胤安來的蘭妃…給陛下服用了濟生丹。這種藥不知道溫將軍聽說過沒有,陛下如今根本不肯用我們的大夫開的藥,隻相信蘭妃。溫將軍這裏若是有好的大夫的話,不妨找上兩個給陛下送去。」


    「那陛下……」


    陸離沉默了一下,道:「最多四個月。」


    溫嶼靠著背後的椅子怔怔出神,陸離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當然知道溫嶼想到了什麽,不過這是別人的家事,他們說多了反倒是不好。


    外麵突然響起震天的戰鼓,門外士兵匆匆進來稟告,「啟稟將軍,胤安人又開始攻城了!」


    原本還麵容憔悴疲憊的溫嶼下一刻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立刻變得沉穩堅挺,氣勢逼人。站起身來沉聲道:「迎戰!」也不去看陸離等人,快步往帳外走去。


    「世子,咱們去麽?」坐在陸離一邊的薛鐵衣問道。


    陸離搖搖頭道:「這兩天天天打,也沒什麽意思。讓莫七跟過去,別讓溫嶼死在亂軍之中就行了。」


    薛鐵衣微微挑眉道:「溫將軍確實是個將才,這樣的人死了也可惜。不過……可惜他不是咱們自己人。」


    陸離道:「留下幾個有意思的敵人不是什麽壞事。特別是現在…宇文策快要死了。以後舅舅說不定會覺得寂寞。」


    「……」世子您隻怕是多慮了。王爺現在對行軍打仗好像根本提不起精神來。明顯是思春了。這話薛鐵衣當然不能說,連忙換了一個話題,「宇文策的本事果然厲害,溫嶼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隻怕是撐不了多少日子。」


    陸離站起身來,對他淡淡一笑道:「溫嶼確實什麽都不占。不過他有一個優點。」


    「請世子賜教。」


    「他命好。」


    「……」薛鐵衣無語。


    城樓上,溫嶼居高臨下地看著城樓底下烏壓壓一片仿佛看不到邊際的胤安兵馬。即便是在這麽多的大軍之中,宇文策依然是最顯眼的哪一個。一眼望過去,溫嶼便看到了大軍之中身穿墨色錦衣的宇文策。宇文策並沒有穿戰甲,披戰袍,明顯是不將溫嶼放在眼裏。但是此時的溫嶼卻沒有精力為了這點小事感到憤怒。他現在隻想要守住城池,不要讓胤安的鐵騎踏足西戎的土地。


    大軍很快就就開始攻城,城樓上的雲麾軍將士也毫不留情的予以反擊。一時間戰場上殺聲震天。


    宇文策站在大軍後麵,身後站著的是幾個西戎將領和宇文純宇文靜等人。宇文靜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不過倒也還算鎮定。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城樓上,在溫嶼的旁邊站著一個黑衣男子。


    「看什麽呢?」宇文策回頭正好看到宇文靜的目光,挑眉問道。宇文靜沉默了一下,才指向城樓上,道:「那好像是睿王府的人。」


    宇文策微微眯眼,並不覺得意外,「陸離已經到了雲麾軍中幾日,是該露麵了。」


    宇文靜道:「但是陸離到了雲麾軍中這幾日,好像溫嶼和雲麾軍並沒有什麽變化。」


    站在另一邊的一個將領道:「聽說這個睿王世子詭計多端,但似乎沒聽說過他善於用兵啊。」雖然很多時候用兵也是要計謀的,但是朝堂上勾心鬥角的詭計甚至國與國之間合縱連橫的策略,跟戰場上的調兵遣將都是不一樣的。否則,古往今來智謀卓絕的人那麽多,但真正的絕世名將也隻有那麽一些而已。


    宇文策若有所思,「確實沒有聽說過陸離善於用兵。但是陸離選擇自己來這裏,而不是派冷戎來…本王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說不定隻是這位世子爺以為自己用兵如神,想要大展身手?」有人不屑地嘲諷道。


    宇文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宇文靜道:「若是如此,他這幾天也沒有任何動靜啊?父王,兒臣覺得…陸離隻怕有什麽詭計,咱們還要小心才是。」


    宇文策微微點頭,「你考慮的很是周到,本王心中有數。」


    宇文靜笑容嫻靜,「這都是兒臣分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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