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敘事和安靜不同。


    和安靜抓重點的敘述相反,她的行文散漫又缺乏清晰的重點,每次發現這點的時候,溫酒就會莫名對安靜有些哀傷。


    而且明明是安靜的朋友,每次提起安靜的時候,卻言談隨意。


    這讓溫酒有點替安靜不值。


    溫酒看著帖子,發散著思維,直到到某一個點,思維厄自凝固。


    他把頁麵往上翻,停在【我們其實分不清,誰死了誰活了。】這句話上。


    如果她分不清誰死誰活、那麽她怎麽知道……二姐是活人?


    這個疑惑剛剛出來,論壇上就有一個陌生的數字id,把溫酒短暫的聯想問了出來。


    4:[那你怎麽確定,二姐現在是活人?]


    [回複樓上,之前@xxx不是說宿舍危險教室安全嗎?二姐都留在教室了自然可以證明。]


    突然提到了溫酒,讓溫酒忽然有些不自在。


    4:[我覺得教室也是危險的誒。]


    [……不可能吧,她之前不是說規則是平衡的嗎?如果教室也是危險的,那就沒有真正的安全區了。]


    [就是因為規則是平衡的,教室才不可能安全。]4的思維截然不同:[不然教室自始自終都安全,那豈不是隻要待在教室就可以了嗎?不可能有這種漏洞。隻有,‘上課時教室是安全的’才是一個合理的規則。”]


    [好家夥。]


    [反轉了,感覺真是這個道理,@xxx你咋又要被打臉了。]


    在評論思維發散前,貼主回複。


    【@4,因為記憶,我問過二姐的記憶能對上啊。


    畢竟我看過安靜的帖子,在宿舍的二姐的記憶可以對上,而在教室的記憶又和我可以對上。


    我跟安靜兩個人的記憶拚湊起來,就可以確定二姐的記憶了…】


    就算這樣、也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溫酒細細思索著,就看見大片鮮紅從屏幕上冒出來。


    是紅色的感歎號。


    【!!!!!】


    【等等!】


    【我能看帖子確認安靜的回憶,那安靜本人也可以啊!


    為什麽安靜變成死人後,記憶混亂的她沒有點開帖子確認回憶呢?


    而且我拿了她的光腦她也沒有反應!


    好奇怪啊。


    她到底有沒有看過帖子?


    ……


    我跟二姐討論一下,等會回來。】


    溫酒愣了下,即使他之前也模模糊糊想過,活人死人的邊界以及朋友拿到安靜光腦的蹊蹺,現在這條帖子一下子懟到他麵前,幾乎讓腦子轟然炸開,原本覺得不對勁的猜想也被炸到角落。


    這條帖子發完,論壇瞬間炸開了鍋。


    什麽叫做安靜有沒有點開光腦?


    他們幾乎不敢想,萬一安靜真的看了光腦呢?


    那是不是說明,他們的回複,被死人看見了……?


    原本鬼的概念仿佛還是隔在屏幕後頭的故事,但現在乍然發現,他們的回複也可能被這種存在細密讀過,這簡直像是網絡隔離的牆被打破,一股陰氣蔓延,引得他們無休止地往恐怖的極端思考。


    [安靜是不是早死了?]


    [她成為死人之後,發了帖子嗎?]


    [不不,也可能是安靜死了艾瑪撿起光腦吧?]


    [但是有生物鎖艾瑪操作不了啊。]


    他們不約而同地重新看了一遍,安靜還沒死時候發的帖子,並找到了很久之前的一條回複。


    這條回複出現在安靜遇害後。


    悲傷土豆條:[沒人在乎怎麽辦後頭的亂碼嗎?]


    確實,之前沒人在意,安靜的敘事中出現了一段亂碼。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太著急打錯字了。


    現在再回過頭看看。


    【熄燈了。


    她還在敲。她還在哭。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ugihojo


    不好意思艾瑪,我真的懦弱,我隻敢躲回床上。


    聲音變大了,我知道為什麽聲音變大。


    因為她進來了,她在敲我的床。


    她不敲了】


    這段亂碼出現在安靜瘋狂問怎麽辦的時候。


    也出現在敲門之後。


    之前xxx推理把這個帖子推上高峰,其中一條推理也關於‘敲門之後’這個時間中,安靜其實給艾瑪開門了。


    但想想,大姐不是也開門了嗎?而且是開門之後迅速暴斃,那為什麽安靜可以在開門之後還爬回床上?


    這段劇情已經經曆過,「安靜開門之後躲回床上。」「安靜沒有開門,鬼怪本身就可以自由進出。」兩次反轉。


    現在有了第三種可能。


    因為安靜在打完‘怎麽辦’之後,已經開門死掉了。


    而亂碼由來則是死亡證明。


    因為光腦的輸入,是可以通過虹膜視線追蹤輸入的。


    那是死前,視線無法聚焦了,那是安靜死前視線慌亂劃過光腦,渴盼獲救,最後在密密麻麻的怎麽辦之後,殘留下的亂碼。


    ——亂碼那會,安靜已經死了啊。


    那“怎麽辦”以後的話……又是誰發的?


    此刻不管是誰在看這個帖子。


    想通的這一瞬間,汗毛倒立,仿佛有幽冷的粘稠的視線滿載惡意地貼在自己的脊柱。


    屏幕對麵的,是人是鬼?


    他們在為安靜的安危擔憂時,是什麽存在在那邊輸入後頭的話?


    ——


    溫酒心亂如麻,各種猜測交織在一起,他看著大屏幕上不斷滾動的別人的推理。


    都是順著朋友的話往下揣測安靜的死亡、安靜的意圖。


    思維混亂之際,忽然被敲響的彈窗嚇了他一跳,定睛一看,來自4,他們沒有加好友,陌生人的私聊隻能發一條消息。


    4:[你有沒有覺得、帖子不對勁?]


    溫酒回複了個問號。


    對方繼續說道。


    [是這個朋友不對勁。]


    [在我提出教室是危險的,首先應該懷疑的不是二姐嗎?]


    [畢竟死人可以看光腦想起回憶的話、在優先考慮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正常人該思考的是,二姐是不是有記憶的死人。]


    [而現在,討論的重點卻落在安靜身上。]


    [這是很奇怪的一點,因為不管安靜有沒有看帖子,她的死亡已經塵埃落定。


    也就是說,安靜有沒有看過帖子其實是一個不重要的、不影響安危的信息。]


    [但貼主最先考慮的卻不是近在咫尺,二姐究竟是不是死人,而是已經回到宿舍的安靜、有沒有看帖子。]


    [甚至她專門提出,安靜有沒有看過帖子之後,也像是在……轉移我們對於二姐的注意力。]


    [這個貼主不對勁。]


    [這個朋友不對勁。]


    他一口氣發了很多。


    4發的越多,越讓溫酒如墜冰窟。


    仔細想想,他其實一直不太喜歡朋友這個角色。


    但在每次他懷疑朋友時,都會有訊息出來打他的臉。


    第一次,朋友本人出來打臉。


    第二次,朋友本人拋出了其他訊息。


    他一向鄙夷人雲亦雲,他一向認為該獨立思考,但好像看到這個帖子的每一次,他的思維都在被引領至,貼主渴盼他思索的彼端。


    他思考的是別人希望思考的。他質疑的是別人希望質疑的,他自以為獨立思考也隻不過是別人引導的惡果。


    ……朋友發的帖子,真的可信嗎?


    每一次思考,恐懼都如同跗骨之蛆,細密啃食著他每一寸理智,他不敢思索,不敢揣摩,不敢回憶,不敢批判。


    下一秒,溫酒渾身一激靈


    那給他發消息的4,又在希望他思考什麽?


    他回複:[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4:[因為我看到你之前質疑朋友的回複,我也認為這個朋友不對勁,但是你看論壇裏頭其他人,都覺得朋友說的很對。]


    4:[哈,多數人是愚昧的。]


    溫酒回去看了論壇現在的其它回複。


    [安靜回來了嗎?]


    [教室真的是安全的嗎?]


    [我一個人晚上在學校待著越想越嚇人,學校真的是什麽恐怖之地嗎。]


    是的,他們全都在被引誘著思考。


    意識到這一點後,遍體生涼,原本激蕩的情緒冷卻下來,他能轉而用一種更加清晰的目光觀望著這篇帖子。


    然而更恐怖的是,貼主都沒有繼續更新。


    評論們都聚焦在安靜死後,是誰發了消息。


    沒有人關心貼主沒有繼續更新,是不是身邊的二姐出現問題。


    溫酒卻在思考。


    貼主沒有繼續更新,是不是……在策劃什麽針對二姐的陰謀。


    ——


    安命沒更倒不是不想更,而是債主們又找上門來了。


    地下室平日沒什麽來,最多隻有老鼠蟑螂的腳步聲,但現在,隔著門,安命聽見走廊裏頭傳來人群的喧嘩和熙攘。


    安命停下原本碼字的手,警惕盯著門口。


    這隻可能衝著她來的。


    他們甚至沒有絲毫掩飾。大掌使勁拍打著脆弱的門,夾帶著轟隆隆腳踹的聲音。


    “還錢!”


    良久之後,才安靜下來。門口的人憤然踹了門一腳,連帶著與牆壁接壤的地方都在震動,罵了一句:“你他爹的就躲著吧,我看你能堅持到啥時候不出門。”


    又是要債的人。


    發現死活打不來之後,那幫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卻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放棄。


    【好快……不應該這麽快啊。】係統有點茫然,開始翻看起劇情,急急忙忙對安命解釋:【誒,是命運變化了嗎?我什麽都沒幹!】


    “不關你事。”安命說,上前站到門邊。


    “是我,多交了幾個月房租,這樣房東肯定會告訴這幫人,安命這家夥有錢了,那麽他們自然會過來要債。”


    安命看上去甚至有兩分悠閑地解釋。


    “我昨天翻原劇情的時候,發現,男主來這個星球做交易的對象,就是我的一個大債主。如果命運想讓我到男主身邊,那麽肯定會借此作為推手。”


    “而正好,我也想和我的債主見一麵。”


    重新響起的轟隆轟隆的聲音打斷了安命的思索,那些人似乎折返回來重新聚在門口,鬧哄哄的,還摻雜著細微的笑聲。


    安命隔著門,聽見了嗡嗡的聲音。


    在鋸子準備鋸門的前一刻,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裏頭的光線一下子泄到地下室的走廊,隻留下一個人型的缺漏。


    門口抬著鋸子大漢意外抬眼,發現安命一手撐著門,站在他麵前。


    明明鋸子就在她跟前,冷光閃爍間,她卻沒有絲毫畏懼與懼怕,注意到大漢目光後,甚至緩慢地揚起一個笑容:“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你的老板嗎?”


    “現在就帶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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