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鄉巴佬,耳朵聾了沒聽老娘說話嗎!這不是轎子的是,是官家威風的事!你要是不陪,我們上衙門說理去,到時看衙門裏的官老爺是幫你這泥腿子,還是班我女婿!”婦人雙手叉腰,步步緊逼。


    那年輕官員再次看不下去,上前勸解道:“嶽母大人,不過一屆平民,何必苦苦相逼,再說不是什麽大事。”


    “你懂個屁!他家銀子多著能,祖墳冒煙撈著王府的活計,不知賺了多少呢......”婦人小聲對女婿道,語氣中處處透著貪婪嫉妒。


    隨即,婦人又回頭逼著羽伯交錢。


    羽伯心裏懼怕,五百兩他其實有,可那是幫王府做工頭一年的工錢,不隻是他,還有工友的錢,他和兒子還有眾多工人辛辛苦苦一年的積蓄。


    他當熱不能給,可心裏又十分懼怕,對麵那女婿是官,真正的官!


    如果真鬧到衙門,官老爺想要弄死他一個升鬥小民豈不是易如反掌!


    婦人咄咄逼人,羽伯大汗直流,這時門內聽聞消息的妻子和兒子也出來看情況,明白過來之後大驚失色。


    ........


    “真不見人嗎?”完顏盈歌問。


    劉旭搖搖頭:“不能見,免得節外生枝,過幾天我們北上了。”


    完顏盈歌猶豫一下,見他眉頭緊鎖不說話,小聲道:“今天是你們漢人的春節,不出去走走嗎。”


    劉旭再次搖頭:“不可以小亂大,越是此時,越不能讓皇帝抓住我們任何把柄,盟書已送入宮中,結果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如果我們這時出什麽差錯,就會給景人拖延的借口。”


    完顏鶯歌看著他堅定的神色,提醒道:“這次一走,你可能再沒機會回中原故土。”


    劉旭定定看著驛館緊閉大門,眼神恍惚,默默不說話。


    完顏盈歌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說不清為什麽,呆呆看著眼前這個五十來歲,算計精妙老辣的男人,此行如果沒有他,他們什麽都做不成。


    “為什麽你對父皇如此忠心?”完顏盈歌問。


    劉旭緩緩在她旁邊椅子上坐下:“皇上救過我的命。”


    “什麽時候的事?”


    劉旭喝口茶,“那年渤海一代造了蝗災,幾乎顆粒無收,到處鬧饑荒,偏偏這時當地豪強大族屯糧不放,導致糧價飛漲.......


    朝廷的賑災銀兩若是平時或許夠,但那時在豪強大族聯手之下,糧價何止翻了二十幾倍。朝廷再多的銀兩也在地方官吏和大戶勾結之下落入他們口袋,買到的糧食卻遠不夠救濟災民。


    我把兒子賣了......


    相伴半生的發妻吃了一肚子土和樹皮草根,死在我懷裏......”


    完顏盈歌目瞪口呆看著他,她從不知道劉旭還有這樣的過去,她隻知道劉旭是早早來投父親的漢人,在她還記不清事的時候就來了。


    而父親重用他,在女真部族之中大施變革,以致他們女真日益壯大。


    劉旭越說越悵然搖頭:“那時我便知景國沒救了,立朝兩百餘年,弊病累積,也到行將就木的時候,地方豪強大族並起,國外強敵環伺。


    所以我一路飄零北上,就在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遇到皇上。他不介意我是漢人,賜我肉湯,與我衣食,然後活了下來。”


    完顏盈歌說不出話來,在遼東時,劉旭就備受排擠,好幾次差點被人刺殺。


    他的改革讓女真變得強大團結,但也有人認為這是背棄先祖,叛離女真傳統。


    劉旭是妖言惑眾,蠱惑他們的首領的妖人,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這其中帶頭的就包括她的二叔,女真第一猛將完顏宗弼,還有曾經的她。


    劉旭,這位五十出頭的男人,從沒說什麽,他就在自己父親的支持下默默的做,默默的不斷改革,哪怕受命南下,依舊運籌帷幄,千裏之外,南北兩麵都在他算計之中。


    景國朝廷動向,平南王府動向,北方戰事,金國的威脅,他都想得麵麵俱到。


    想到這完顏盈歌突然覺得回去或許對他不公:“你不該回去,或許你可以留在這。”


    女真人中有很多人恨他,哪怕他做了那麽多,讓女真變得強大,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懂這道理,正如當初的她。


    他回去很危險.......


    劉旭難得一笑,“多謝公主關心,我已經是年過半百之人,反正活不了多久,這點我已經想好,有些事,我必須親自提醒皇上,才能死得安心。”


    完顏盈歌一下說不出話來,她總覺得這人很勇敢,比悍不畏死的金國勇士還要勇敢。


    無聲的鬥爭在繼續。


    .......


    “金人還沒驛館嗎?”坤寧宮內,皇上放下朱筆,問身邊的福安。


    福安公公點頭,“根據武德司最新消息,金人沒出一步。”


    皇上歎口氣,捏了捏眼角,他知道失敗了,景國已被逼到絕路。


    他本想用另一種方法,逼不得已的下策,抓住金人使者的一些錯漏,讓他們“犯事”,以此再為條件要挾,為景國多爭取幾座城池,有一座是一座,即便沒有重鎮也好。


    可那劉旭顯然非等閑之輩,之前還大肆籠絡京中官員,接見眾人,可待到盟約敲定,就等雙方落筆畫押之時,他卻突然大門緊閉,不出門,不接客,滴水不漏!讓人找不到任何機會。


    越是如此,皇上越是頭疼,劉旭這人可能會是景國之禍啊。


    如此見識心計,實在少見,最後隻得無奈道:“讓人撤回來了吧,讓鴻臚寺通知金人,初八日正午,朕會沐浴祭天,然後在午門外與金國歃血為盟。”


    福安點頭,連忙下去吩咐了,隻留下閉目養神的皇上。


    景國處境其實越來越不利了,無論中書如何宣揚,如何寫文章,真正的大局,皇上心中有數......


    即便今年出兵拿下南京之後,金國依舊占據西京道和南京道大部,對景國虎視眈眈。


    最重要的是.......


    皇上打開手邊一封秘折,是太原知府兼領三交軍事的楊文廣送來的,今日下午才從樞密院秘呈他的案頭。


    楊文廣折中所述內容十分令人敏感。


    據他明察暗訪,發現西夏正往與景國交界的呂梁一代秘密增兵,而且還有西夏商人暗中為呂梁山,太行山一代的匪徒提供宮弩軍械,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因為景國與西夏本有盟約,互不攻伐,所以景國曆來主要防範北邊遼國,注意力也一直在北方,以至於楊文廣這麽些年才發現西夏人的小動作。


    皇上默默放下手中折子,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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