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幻覺。


    跌入黑甜夢境之前。


    薑蝶珍最後的印象是那個人的手指。


    白皙,修長,宛如白玉,輕柔地覆蓋在她的唇瓣上。


    那人在黑暗中,笑了一聲:“還想親你。”


    感覺到她睫毛的顫抖。


    他又語氣暗啞地哄她:“不忍心欺負你了。”


    -


    正式工作是在下周一。


    這幾天,薑蝶珍都在倒騰她的工作室。


    本來她構想的牆麵是青綠色,落地的窗簾是白紗幔。


    第二天,他的助理池銘,就帶來了專業的金牌室內設計團隊。


    采用水墨暈染和淡彩做基礎。


    家具和燈罩,都使用青綠礦灰的濃厚色調。


    牆繪使用了宋代的著名山水畫,江帆樓閣、茂林遠岫、溪山行旅。


    工作室各處的色調清潤,舒適。


    他那些名貴的古董,都被妥善安置在她青綠色的小天地裏。


    黑膠和碟片,也有被她這個新主人好好保存。


    放映室裏。


    在暖光的照射下,一抷薄荷安然生長著。


    她想要永遠記住那天晚上。


    庭院中,他們搭建好了溫室,疏落有致地種植著他全城找來的名貴花草,方便她做草木染。


    帶著朝露的植株,從首都國際機場空運過來,不到一天就爬滿了花架。


    仿佛昨天還是蕭瑟寂寥的寒冬。


    今天滿園春色已經透著竹籬,冒出了尖。


    薑蝶珍都沒有怎麽親手操持。


    舒適又安恬地睡了幾天。


    中途她去寵物店,看望了之前生病的拿破侖小貓。


    小貓叫咩咩,肚子和腳有些雜亂的橘色毛。


    它恢複了一些精力,小口吃完了她喂的貓條。


    吃東西的時候,小貓咪在顫動著耳朵的絨毛。


    薑蝶珍覺得心裏甜甜的。


    現在有著落的她,隻想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寵物。


    薑蝶珍問:“我什麽時候能接咩咩回去?”


    店裏回複道:“可能還要二十天左右,需要留在這裏觀察一段時間。”


    薑蝶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剛走出寵物店。


    她接到了許簾淇的消息。


    許簾淇:“我通過君恩的麵試啦,看到了官方放出的錄取函件上也有你的名字。我和你一個分支誒,真的沒想到蘇娜會選我,應該是我分享了做晚禮服視頻,被她選中了。”


    薑蝶珍:“太好啦,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許簾淇:“好緊張。下周一晚上,一起參加迎新儀式呀。”


    薑蝶珍:“好!”


    回到工作室。


    薑蝶珍認真研究了輕奢婚紗和晚禮服的縫製技巧和做法。


    巨大的工作台麵上,鋪滿了網格麵料和軟紗層。


    翻開之前君恩的定製婚紗。


    她看見了一件有數不清蝴蝶,點綴著亮片珍珠和鑽石的粉紫色婚紗裙。


    這是2017年春夏的款式。


    她的手指觸碰著銅版紙,光麵印刷在手指拂過有一層薄霧。


    想到景煾予說的訂婚。


    “如果我能設計出,以後結婚穿的婚紗就好了。”


    很好,一切都很好。


    隻是那個人,沒在她身邊。


    -


    周五。


    他的司機黎源和助理池銘,載著她,一路陪同,去了位於景山公園的宅邸。


    今天北京限號1,6。


    來接她的,並不是那天送她去麵試的商務車。


    看上去依然黑沉,低調,內飾奢華。


    薑蝶珍今天穿著一件藏藍偏灰的呢絨大衣。


    領口上裹著一圈雪白的長毛。


    她教養很好,在寬敞昂貴的車裏端坐,體態嫋嫋婷婷,腰背纖薄又直。


    雙手規矩地交疊在膝蓋上。


    這裏位於故宮東北側,雪中角樓聳立,安保程序非常複雜。


    車輛一直暢通無阻,駛過漢白玉圍欄和雕花紅木層牆。


    在明代麒麟和青石獅子的看守下。


    駛入一幢複古雅致的平層前。


    下車以後,池銘舉著黑傘。


    一路護送她,走進了宅邸裏。


    這裏是大平層的構造,在北京中軸線上,毗鄰故宮,所以沒有高層建築。


    整個小區隻有三十二戶,全是四百平以上的大平層。


    “薑小姐,小心地滑。”


    池銘止住她前進的步伐,微蹲下身,替她整理了地毯。


    他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一邊介紹著:


    “從六層到八層,都是景先生的房子,樓上是偶爾來人設置的商務會所,所以不會打擾到你們休息。”


    聽到他說「你們休息」。


    薑蝶珍緊張地扶住牆麵,陷入進退維穀的慌亂裏。


    池銘倒是溫和地對她笑笑:“不用緊張,薑小姐,這裏以後就是您的家了,算起來是我這個外人,應該小心翼翼才對。”


    她探身進去,觀察著這裏的裝飾。


    整體構造是染墨灰和偏赭茶的顏色,家具都用實木。


    淡雅的木質紋理,融合了現代的設計元素。


    這裏層高接近五米,空闊寬敞。


    月下青竹,雪中金魚,竹葉翻飛,鳳高紅尾遊曳。


    在醇厚的裝修風格裏,顯得清雅舒適。


    “薑小姐?”


    “你講。”


    “景先生之前常年在國外,仲公實在是太思念他了。老爺子差人,在前廳那裏安置了一個攝像頭,想著景先生什麽時候回來,仲公能觀察到他的一舉一動。”


    池銘有些抱歉地提醒道:


    “如果您以後在這裏住下來,還請在玄關到前廳這一小截路,那裏在監控範圍內,請您多加注意。”


    “姥爺會隨時通過監控裏,看著這裏嗎?”薑蝶珍問。


    “我想,是的,而且他可能會觀察你們的互動。”


    池銘笑著,“您不用太緊張,他一點也不嚴肅,溫和、愛笑,很好說話。我想他會非常喜歡您。”


    恍然想起。


    那天景煾予說,要在姥爺麵前演戲。


    薑蝶珍應承下來。


    她理解,老年人太過孤獨,就像她的外婆。


    總需要一些情感寄托,想要離後輩近一點。


    “您的房間是六樓的主臥,這裏有單獨的浴室、衣帽間,和私人書房。”


    池銘把薑蝶珍帶到門口。


    薑蝶珍走進去,發現書房裏裝著的都是畫冊,服飾之韻的書籍,唐宋元明的刺繡紋樣。


    以及從江南書局拍下的絲線勾勒技法,“青藍竹”的染法,色彩調就的方式。


    “這裏居然有非遺織錦的孤本。”


    薑蝶珍欣喜地翻開線裝本,上麵介紹著宋錦紋樣的「球路紋、萬字紋、八大暈、龜背紋」。


    “這些都是他為我準備的嗎?”


    “這些我就不知道了。”


    池銘恭敬地說:“這裏是他吩咐我,給您準備的臥室。但是這裏沒有縫紉機和工作台,我想,應該是景先生舍不得您過分操勞,回家了就好好休息吧。


    他又領她熟悉了家裏的餐廳構造,陽台布置,琴室,書房,各個浴室和走道,保姆間和茶室的情況。


    “您可以在房間裏稍微休息一下。工作室那邊,等他們把後續裝修完善好,會通知您。”


    “他,什麽時候回來呀。”


    薑蝶珍換好毛絨拖鞋,抬頭問。


    “景先生的行蹤,是齊總助的職務管轄之內,我隻是他的一個生活助理而已。”


    “對不起,多問了例外的話。”薑蝶珍說。


    “沒解決您的問題,應該是我感到抱歉才對,薑小姐,您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我想接下來,等景先生主動聯係您就好。”


    房間裏,暖氣開著,加濕器的白霧也在空氣中彌漫。


    她站在窗明幾淨的陽台落地窗。


    故宮就在腳下,鍾鼓樓和景山公園也近在咫尺。


    這是童話故事嗎。


    外麵下著雪,鵝毛般紛紛揚揚。


    這裏卻宛如銀屏金屋。


    之前她和黃微苑,縮在怡升園的小房間裏,一起看酸澀的青春愛情電影。


    在夜裏煮韓式泡麵,購買臨期的水牛奶,吃炸醬麵和手抓餅也不亦樂乎。


    一起打鬧著,用各種顏色的浴球泡腳,敷完麵膜,用剩下的水乳抹脖頸。


    她從來沒有想過。


    有一天會過現在這樣的生活。


    書架上有本亦舒的《燦爛的美元》。


    「我不羨慕結婚,厭惡盛大婚禮,但是看到戀人旖旎纏綿,真會豔羨得傷心落淚。剛才在電梯內,一個小青年死命護著女友,生怕有人碰撞,咄,碰得壞嗎?」


    薑蝶珍的眼睛有點濕潤。


    她本應該滿足的,可是現在卻覺得寥落。


    因為她從來沒有這樣,被別人對待過。


    想起來。


    她已經接近一周,都沒有看見那個人了。


    -


    周六下午,她在浴室裏泡精油浴,吃著甜甜的樹莓。


    家裏的酒櫃琳琅滿目。


    她在眾多天價藏酒裏。


    找到一瓶最便宜的白葡萄酒,氛圍正好,可以重溫《欲望都市》。


    mr.big,他花了六年的時間和一段失敗的婚姻為代價,才最終確認carrie是他的theone.


    不過這也怪不得big,誰讓他是個“大人物”呢。


    可是carrie,卻在和高級玩家對壘的過程中,心力交瘁、傷痕累累,又沉迷其中。


    她在挑戰和失敗中,不斷成為了更優秀又更真誠的自己。


    薑蝶珍歎了口氣,剛用蘸著泡沫的手指,抹幹眼瞼的淚痕。


    眼角被精油刺激到,一直往外溢出,生理性眼淚。


    她還沒緩解過來,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


    “薑小姐,您好,我是你麵試公司的執行人事,我是溫覓,官網可查,可以約您見見麵嗎。”


    -


    這裏是中式庭院改建的會客式私人茶室。


    位於國子監街道裏。


    古風裝飾,紫檀屏風用來做隔斷,頂燈如月,明亮皎潔。


    青翠的竹齋,在巨大的鬆柏掩映下,靜水流深,霧氣彌漫。


    她比約的時間,提前早到了十五分鍾。


    但令薑蝶珍沒有想到的是。


    除了執行人事溫覓以外。


    還有一位穿著黛藍和白茶交織,絲綢質地,披著羊駝毛披肩的女士。


    坐在一旁。


    看起來不苟言笑的模樣。


    女人靜坐在旁邊,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


    這個小姑娘,這就是「薑蝶珍」


    是阿予選中的結婚對象嗎。


    眼前的女生,未免太過貞弱。


    她像一朵欲放未放的白蘭。被雪水浸染過,隻會為沒搶到心儀教授的選課煩惱。


    並不像能勾引到景煾予,雪膩酥香,夜夜春宵的風情美人。


    仲時錦稍微有些疑惑。


    不禁懷疑,她今天檢查的目標,出了差錯。


    “你們好,我叫薑蝶珍。”


    薑蝶珍帶來的伴手禮,是景煾予準備好,放在家裏的櫥窗上的。


    是一對景泰藍的瓷瓶,上麵有四色纏枝蓮花。


    “我姓仲。”


    女人聲音威嚴,緩又沉穩:“我想,我需要告訴你相關的規矩,現在由溫秘書為你介紹。”


    但是奇怪的是。


    溫覓並沒有和她講述任何公司有關的事情,反而聊了仲家的情況。


    那些繁複的人名和旁支,社會各界的知名人士。


    “薑小姐需要從第一條開始記:【仲雲澤,是君恩掌管腕表,精致器械的分支。】”


    原來君恩會給第一次入職的員工。


    培養這麽詳細的品牌發家史嗎。


    薑蝶珍深吸一口氣,隨即對答如流。


    這些她都翻閱過千百遍,背得滾瓜爛熟。


    “我很喜歡這個公司。之前讀書的時候,就一直翻閱君恩的詳細資料。”


    仲女士聽她講完,滿意地點頭。


    溫覓在她示意以後,接著交代道:“光有公司的還不夠,你必須要了解其他的禮儀。”


    服務生把熱氣騰騰的鳳凰單樅呈上來。


    空氣中彌漫著檀木和橙花的甜味。


    【你的名字、發型、服裝、妝容,都要更改。聚會時,必須穿長尾禮服,要保持妝發,和身體衛生的一塵不染,從而體現高貴與細致的生活品味。用餐時要注意禮儀,應該選擇配套定製的珠寶和禮物,表情也不能過於誇張。】


    最後細致到,【進門應該邁哪隻腳,翡翠佩戴的方式,收禮時偏好的茶品。】


    薑蝶珍越聽越奇怪。


    就好像這根本不是一對一的工作培訓。


    而是嫁入豪門之前,提前被夫人一項一項地教授家規。


    就在她有些茫然之時——


    “她不用學任何規矩。”


    他篤定沉穩的聲音。


    從遠處逐步漸近,嗓音帶著微微的磁性,讓她的耳根酥麻。


    那個人,來了。


    景煾予步伐很沉。


    他今天穿著一件銀灰色的西服,雙手隨意地插在褲袋裏。


    “她是我選擇的合法妻子,不是被你們規訓的下屬。”


    他坐下來的姿勢閑散,且和她並肩靠在一起。


    襯衣袖端,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霧麵陀飛輪的袖扣,閃著清沉的光。


    光線籠罩在薑蝶珍一個人身上,是偏愛。


    景煾予當著仲時錦的麵,坐在薑蝶珍身邊。


    他修長的手指,覆蓋在她因為緊張汗濕的手上,讓她無端覺得安心。


    男人握緊她的手,撐住她的肩膀。


    眉目宛如門前凜然傲立的雪鬆,清逸卓絕:“我在呢,別緊張。”


    窗外,夜風掠到麵頰上,寒冷帶雪。


    兩人身高和體型差很大。


    他的坐姿,正好悉數幫她,把冷風擋了徹底,隻帶來浮著烏木沉香的暖意。


    “她隻需要聽我一個人說話,和我平等交流,她喜歡做的事,就是規矩。”


    他倆的眼中,此刻仿佛隻有彼此。


    坐在對麵的仲時錦,抿了一口鳳凰單樅。


    女人眉眼帶著細紋,嘴角微微上揚。


    垂眼看著景煾予幫纖弱的女友,理好兔毛圍巾的樣子。


    「一個小青年死命護著女友,生怕有人碰撞,咄,碰得壞嗎?」


    薑蝶珍垂著眼睛,圍巾掩住蒼白臉頰上的冰涼紅唇。


    黑色發絲被風吹得蕩漾,宛如水波裏的青藻。


    她比那盞價值不菲的景泰藍瓷器,看起來更加易碎。


    “碰得壞嗎?”仲時錦想。


    「平等交流?」


    雍容貴氣的女人,伸出手指,叩了叩黃梨木做的茶桌。


    “煾予,你沒告訴過她,你在公司的身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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