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龍曆三八二六年五月七日,紅杏打破西洲左營,付出將近三萬人的代價毀滅了寒雨冰的兩萬大軍。而就是同一天,月光寒所部十萬人的大營被豪鬼攻破,死亡一萬將士換來的僅僅是西洲軍不到三千人的損失。固然紅杏的聲名高高在上,但豪鬼之名更深刻地烙印在了東洲將士們的腦海之中,成為恐怖的夢魘。


    看似勝利的局麵,紅杏和月光寒卻反常地沒有慶祝,甚至可以說他們還非常憂慮,因為西洲兩營的突破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艱難。隱隱覺得對方施展了一個圈套,一個**,可他們根本無從把握,撤兵麽?讓西洲人占據臨海關這個東洲的門戶無疑對今後的局勢非常不利。繼續攻擊麽?如果這真是個陷阱,那麽後果又將如何?


    紅杏和月光寒束手無策。但他們很清楚,擊破這兩座大營,意味著最終的決戰即將上演。


    最讓月光寒所部最覺詭異的是,這一天他們好像看到了幻像,一條虛幻的綠色身影,太虛幻了,飄渺如煙,朦朧似霧,來去之間仿佛鬼魅一般,而那一隻銀色的羽箭又那麽真實那麽分明。每每想到這裏,炎龍將士們便打心底生出了寒氣。


    便是這鬼魅的出現,救下了那個西洲皇太子。


    綠的女子低著頭走進樹林,默默地走到小溪邊,準備洗臉。溪水悠悠的,自由地流淌到遠方去,她卻失了神,蹲在溪邊起了呆。一個人跑去了戰場,救下了豪鬼,這一番行為好像並沒有經過什麽思考,很自然地便做了出來,但她覺得有點心虛了。


    “噗通”一響,小石頭射進了水裏,濺了幾點水花在她臉上,她笑了笑,果然,溪水中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來。紫的男子賴皮地挨著她蹲下,用手亂撥著溪水。


    “哎哎,一個人跑去戰場,也不說一聲,我又不會不讓你去。”


    聽著這抱怨,綠女子的心裏忽地暖了,按了他撥水的手,輕輕搖了搖。


    卻聽這男子很是得意地說道:“我剛才也跟著你去了,可你知道麽?這次我靠近戰場,我竟然沒有生出殺心,真是很奇怪啊,以前一到戰場上,我就得很辛苦很辛苦地去克製這種黑暗的力量。”


    綠女子這回倒是有點驚訝了,愣愣地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探手拿起了石塊,在地上寫了兩個字。


    “堅強......我原來這麽堅強的麽?”這男子不自覺地高傲了許多,忙不迭地點頭*笑。


    “也許……隻是黎明前的片刻安寧吧……”


    一個金女子靠著樹悠閑地吐著煙圈,目光透過頭上的枝椏,看到的是被一片片葉子、一根根枝條割破的天空。


    “幽嵐,你知道麽?兩個人說私房話的時候最忌諱就是有人背後偷聽哦。”


    綠女子笑著的時候,一道風刃破進水裏,炸起了繽紛的水花,令人驚奇的是這水花全數潑在了男子的身上。


    “幽嵐,你知道麽?這個季節的水……真的好冷……”


    炎龍曆三八二六年五月九日,臨海關戰役爆。


    東西兩洲最終的決戰在此展開。


    一將功成萬骨枯,然則一國功成呢?堆積起來的屍骨當然是數以十萬計的。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盡管這種事實會將人浸泡在無邊的血海之中。


    紅杏坐在馬上,遙望著遠處的一片昏暗默默地想著與將要生的戰爭沒有什麽關係的事情,盡管這些事情應該是在他取得勝利之後才想的,可他還是決定提前想比較好,也許打輸了呢?那就是豪鬼在想了……


    他的思維明顯有點短路,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瞎猜胡想主要是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長了點。


    模糊的城關靜靜地臥伏著,隱約中讓紅杏起了“海市蜃樓”的念頭,這種混亂的錯覺又讓他有點煩躁。那城裏,有他熟悉的夥伴,或者說是曾經的夥伴,而今天,他卻要與那夥伴打一場最終之戰。


    士兵們看著陣前的領,昏暗的光線讓他們看不清領臉上的表情,惟見那兩隻高高在上的雉雞翎在風裏搖曳著,似乎桀驁,似乎張狂。皇帝陛下在等待什麽呢?已經列陣快半個時辰了,為什麽還不動進攻?士兵們奇怪地犯起嘀咕,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話,來往的巡陣官正拎著鞭子走來走去,控製著場麵的安靜,他們的眼神讓這些士兵覺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


    遠方天際有風吹過了曠野,兩側的山裏隱隱傳出自然的生命之聲,一縷金光悄悄從雲裏滲透出來,悠然擴張著籠罩的範圍,天與地在這一刻劃出了界限。


    光線漫過了大地,驅逐著昏暗,昏暗驚恐地退避,然而光明始終追隨著它,擺出了鍥而不舍的架勢。這是一場光明與昏暗的角逐,那初生的光明有著無窮的持久力,很輕易就將遲暮的昏暗擊敗了,於是隱沒在昏暗中的雄偉的臨海關露出了本來的麵目,褪去了黑紗換上了金色外衣的城關顯得更加威嚴、更加冷峻,它一如既往地屹立著。


    從昏暗到光明,一點一點的推移,由遠至近,大地開始清晰起來,終於,光線籠罩了炎龍皇帝的身體。


    這才是帝王氣象啊!


    所有人在心底讚歎起來。


    紅色的戰馬、紅色的披風、紅色的盔甲、紅色的長槍,就那麽展現在眾人麵前,猶如平地湧現著最燦爛的烈火。堅實的身體、沉吟的表情、從容的氣度,沒有刻意的做作,那天生豪俠的氣勢已經彌漫在戰場的上空。


    “為君采薇兮翻山為君披甲兮縫衣為君征戰兮淚連連為君守望兮絲帶寬”


    輕緩的吟唱從紅杏口中吐出,說不上好聽的聲音同樣有著溫柔的感觸。這市井的小調對於貴族來說是上不了台麵的,尤其是出身皇室的子弟更對此不屑一顧,然而紅杏知道,這是他此生的幸福,因為這個小調是岑岑唱給他聽的。這小調的上半闕說的是女子為情郎做著上戰場的準備,下半闕說的是女子苦候情郎能安全從戰場回來,紅杏對此的理解越得深刻了。


    “為君采薇兮翻山為君披甲兮縫衣為君征戰兮淚連連為君守望兮絲帶寬”


    一片片的歌聲漸漸浮現,先是低吟,後是淺唱,最終竟有了高昂之意。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音樂?這音樂竟潛藏了撼動天地的力量。


    紅杏愕然,納悶地回頭看去,十五萬大軍幾乎都在唱著這個小調,目光所及,一張張臉上都混雜著痛苦與怒火。是了,戰爭太久了,他們的兄弟姐妹、父母孩子都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生命,而正是那些消逝於死亡懷抱的河流,沸騰了這些士兵的生命之泉。


    林嬋和月光寒在後麵看著紅杏,有點不知所措,以紅杏慣常的表現,他是從來不會在戰場上流露心裏的感受的,可看到這些士兵同仇敵愾的樣子,這自紅杏內心的詠歎竟起到了驚人的效果。


    紅杏也沒想到自己會當眾唱歌,這原本是岑岑擅長的事情,但他同時又感到很高興,戰場上士氣為先,區區一隻鄉俗的小調竟有這般能力。他決定再強化一下這種效果。


    所有人都看到皇帝單臂擎槍,穩穩地指向前方臨海關,整個人似標槍般鋒利硬朗。


    “你們看到了嗎?那四座城門上的雕像!那是兩百年前一代名將海大勇的雕像!就是他守護著我們炎龍的門戶臨海關。可是你們看到了嗎?這座英雄埋骨的城關已經被敵人占領了。西洲軍已經占領臨海關四年了,他們荼毒我們炎龍也四年了。我們的腳下,是炎龍之土,在敵人的腳下,也是炎龍之土!這是我們的恥辱,我們的痛苦!不要去想建功立業,不要去想封妻蔭子,我隻要你們去想,活著的親人還在等你們回家,我隻要你們去想,死去的親人還在天空等你們複仇。今天,我要你們衝過去,用你們的刀槍、用你們的血肉去洗刷炎龍的恥辱、東洲的痛苦,我會一直和你們奮戰,直到斬斷這恥辱與痛苦的根源!”


    風變得躁動了,大地變得不安了,十五萬東洲將士高舉武器在怒吼,聲浪如海潮洶湧激上天空。天邊猛地卷出遊龍一般的條條蜿蜒之雲,片刻間覆滿了蒼穹,數隻盤旋大鷹沒來由地悲涼長鳴,倉皇著振翅逃遁。有老兵知道,這是以無邊殺氣、無邊鬥誌鼓蕩形成的戰場之殤――陣雲!


    林嬋和月光寒心頭疑雲大起,自認識這個炎龍的放逐太子以來,還從未見過他有這麽好的口才,有這麽好的才華。兩人悄悄催馬逼到紅杏身旁,看著紅杏,差點從馬上掉下去。紅杏右臂擎槍,左手卻捏著一張小紙條,由於是背對著士兵們,加上他動作極小心,竟沒人看出來他是照本宣科地在念著這番戰爭宣言。


    林嬋忍了笑,低聲問:“你這個是從哪找來的?”


    紅杏有點不好意思,“嘿嘿,你哥幫忙寫的……前陣子看到冰宇傲大叔在陽平關喊口號,我覺得挺帶勁的。”


    林嬋聳聳肩頭,吐吐小舌頭弄個鬼臉出來。


    月光寒也低聲數落:“你這是作弊啊,要是傳出去,你不怕丟人啊?堂堂一洲之主,搞戰前動員都要找槍手代筆……盜版是犯法的啊......”


    “沒事,沒人現哈,再說了,我是那種要臉的人……呃……我是那種在乎世俗人眼光的人嗎?”


    “你還真就不是……當初在解甲關你也是冒充無語哥哥去打擂台的……”


    這隻小調還在軍中綿延,隻是現在的他們並不知道,這鄉間的市井小調在後來成為了炎龍軍方最著名的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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