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從城門守衛那裏“殺”出去的。盡在關閉得嚴嚴實實的城門不會輕易開啟,我顧不上規矩之類的,跳出去自己打開了門,衝了出來。迪歐的馬連遲疑都沒有,直奔向戰場。


    城門守衛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如果我能看到的話。


    但此時我的心思不在這裏。萊利爾斯怎麽樣了?這是我擔心的全部內容。


    然而當我們到達我最後看見萊利爾斯的地點的時候,死亡騎士和子爵都已經不見了。


    綠油油的草地上隻有兩匹馬的屍體,我認出來那就是他們剛戰鬥到這裏時殺掉的兩匹。草沒過了倒在地上的馬,卻掩蓋不住那噴灑得到處都是的血液。我的心冰冷,不知道這些血液裏有沒有萊利爾斯的。


    瘋狂的扒著草地,仿佛能在草縫裏找到年輕優雅的子爵似的,看著他悠閑的躲在其中,對著我眨眼睛。


    半麵盾牌靜靜的躺在地上,被遺棄的破損武器我見到很多,但第一次見到讓我如此傷心的。淡藍色的風神象征被血汙浸泡,斑駁著的血雖然已經冰冷,但仍然粘稠著。


    我顫抖的手沒有力氣,甚至沒法把盾牌從地上拿起來。萊利爾斯死了?受傷了?不!不可能!他隻是躲起來了!他還很好!狂亂的想法折磨著我,在我的腦子裏交戰。我不敢想他出了什麽事,仿佛隻要那麽想了就會實現,而不想他就會平安無事一樣。然而很多東西並不是受到控製的。


    另外一隻手拿起了盾牌,湊到主人的麵前仔細端詳。迪歐摸了摸盾牌斷裂的邊緣:“先別慌,寇達。”他穩定的聲音成為了支持我的希望。


    “你知道他們在哪對不對?你也是死亡騎士,你了解他們的對不對?”我口不擇言,絲毫沒有想過我的話可能會傷害迪歐。


    迪歐皺了眉,略低下頭,若有若無的歎息從他的口中溢出來,沒有再說什麽,默默的用他冰冷的沒有溫度的手把我從草地上拉起來,自己四處觀望,然後大踏步的向著附近的一個小山包走。


    我歡喜起來,緊跟在他的身後,深信萊利爾斯就在那裏。


    “但願還來得及。”迪歐沉重的說,他的腳步沒有遲疑,堅定而有力。


    “會的!”我拚命認可,“萊利爾斯會沒事的!”急迫的保證。生怕因為一個言語的不慎萊利爾斯就會怎樣似的。


    轉過山包果然看見了兩匹馬,那是死亡騎士在戰場上騎著的。並不是那天見到的帝凡赫的死亡戰騎,而是普通的馬匹。


    我欣喜若狂,馬的後麵有著影影綽綽的什麽在晃動。


    幾步跑了過去,顧不得危險什麽的,我隻盼望能快點見到萊利爾斯。


    他在那!年輕的子爵仰麵躺在草地上,就在馬的後麵,那雙靈動俊逸的碧色眼睛緊緊閉合著,遮蓋了心靈的信息。他的臉色比清晨將要消退的月亮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剩餘。


    一個死亡騎士拿著一顆血紅色宛如心髒一般的石頭,另外一隻手舉著匕首,正向著萊利爾斯的胸口刺下去。


    “不!”我狂吼,撲了上去,撞在死亡騎士的身上,死死的抱住他的腰,那樣的大力讓我們兩個都摔倒在地,翻滾著撞到小山包旁。


    死亡騎士的匕首被撞飛了,正割到我的腰,但我顧不上疼痛,隻知道不能讓他傷害萊利爾斯。他的拳頭狠命的揍我的腦袋,腥鹹的液體很快流進我的嘴裏,黏黏的,帶著鐵鏽的味道,嗆得我差點咳嗽起來。可我不會鬆手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再傷害萊利爾斯。


    被抱住的死亡騎士惱怒極了,試圖掙開我的胳膊,拚命的扭著腰。手裏拿著的血紅色石頭也被他用來敲我的頭。疼痛毫不猶豫的占據了我的腦袋,昏沉與暈眩也跟著侵入進來。


    我緊咬著牙,堅持著。鐵匠的胳膊有的是蠻力,戰鬥我確實不管用,但短時間的禁錮還可以做得不錯。


    “寇達!”模模糊糊中是迪歐在叫我的聲音,“放開他,把他交給我!”我神智不是很清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幻聽。我怕那是魔鬼的假扮,不敢輕易聽從。


    劍與斧的交戰在向我靠近,那是迪歐吧,他在用著帝凡赫的戰斧。隻有那麽沉的斧子才會刮起人力的颶風。


    “去照顧萊利爾斯。他受了重傷!”迪歐的聲音又在腦子裏轟炸。不過我不再疑惑,確信那是他。


    被迪歐點醒了,我迅速的放開了抱住的死亡騎士,跌跌撞撞的奔向萊利爾斯,把整個後背都暴露在死亡騎士的麵前。我不怕的,有迪歐在。


    萊利爾斯,我搖搖晃晃的向他接近,眼前一片模糊,不敢確定他的位置。當我倒下去的時候,正看見風之騎士的臉在我的眼前。萊利爾斯……


    “迪歐!”我叫喊著朋友們的名字,從夢中驚醒,“萊利爾斯!”那真實的畫麵讓我不敢置信自己的方位,萊利爾斯與迪歐相繼倒下的場景一遍遍在我的腦海中回放。猙獰的笑聲充斥著我全部的意識,村子的火海在我的心中燃燒。


    “沒事了,寇達。”迪歐溫厚寬和的聲音安慰著我,即使在夏天也沒有任何溫度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肩。


    “迪歐……”我大口的喘著氣,重新認識那慘劇隻是一場夢,現實裏的迪歐仍完好無損,除了繃帶又纏在了他的身上,“你……”突然想到了昏迷前的最後的場景,“萊利爾斯呢?”我驚得從床上坐起,一把抓住迪歐的胳膊。


    “在你旁邊。”迪歐把我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拿下去,回身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給我。


    我茫然四顧,發現萊利爾斯正躺在迪歐的簡陋的床上,身上的傷被簡單的處理過了,蓋著薄薄的打著補丁的被子。這時我才注意到,這裏是我和迪歐的鐵匠小屋,早已離開了那草長得正旺盛的小山包。


    萊利爾斯的眼睛仍然沒有任何睜開的跡象,他痛苦的把臉皺成一團,鼻翼微微翕動著,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仿佛正在什麽恐怖的噩夢裏掙紮,遠比我剛剛夢見的更加恐怖。


    “他怎麽樣了?”我不得不問,他的表情讓我十分緊張,而身上的繃帶更牽動著我。


    “看他自己的意誌了。”迪歐走過去,檢查萊利爾斯的傷勢,順便把他踢掉的被子重新蓋好。


    “怎麽回事?”我忙問。迪歐的回答是不合理的,一般不上應該回答傷勢如何有沒有生命危險什麽的嗎?為什麽他卻提到萊利爾斯的意誌?好像那比傷勢和生命還重要似的。這未免太蹊蹺了。


    “黯毀王沒有來得及轉化他的身體,但已經侵入了他的意識。”迪歐的話聽起來簡單清晰又充滿著迷惑。


    我無法理解那其中的意思。


    看我一副迷茫的樣子,迪歐問我:“你知道死亡騎士是怎麽來的嗎?”


    我搖頭。雅蘭從來沒說過這個,而迪歐自己根本不會直到現在。


    “死亡騎士是從死去的人轉化來的。”


    迪歐的話並沒有太驚動我,畢竟我還記得帝凡赫曾經提到過的“死去複活”之類的。但迪歐要說的肯定不隻是這些,這不過是話題的前引而已。我靜等著他慢慢對我講述那帶給他無盡痛苦的事情。


    這是殘酷的,可這與萊利爾斯的情況有關。迪歐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對我講。我隱隱感覺到,即將聽到的事情一定是驚心動魄的。


    迪歐示意我先把藥喝完,我立刻一飲而盡。他把藥碗從我的手裏拿走,坐了下來。


    “死亡騎士在生前都是戰士或者騎士。”迪歐的聲音十分苦澀,“我與帝凡赫是戰士,而雅蘭是騎士。這就是為什麽雅蘭的冰霜力量遠比我和帝凡赫要強的原因。她在生前就能夠使用被祝福的力量,在這方麵的天資,她比我和帝凡赫要高。”


    我明白了為什麽萊利爾斯看著帝凡赫的戰斧問他是不是戰士,子爵的眼光其實很準確毒辣。


    “轉化的過程是十分痛苦的,除非有著戰士或者至少是騎士的堅強體魄,否則是不可能撐過這一環節的。”


    迪歐說的輕描淡寫,我卻不會傻到認為真的那麽簡單。隻要想想需要騎士和戰士的體魄才能撐過去這一點,就知道沒有多少人是能夠被選中的。


    “轉化的時候要先將死者的心髒取出來,換上血髓代替心髒跳動,從而支持死亡騎士的生命。就是我們找到萊利爾斯時你看到的死亡騎士手中拿著的那個紅色的石頭。”


    迪歐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恐怖的事情到了他嘴裏都幹巴巴的。


    “血髓與身體的融合過程是轉化的關鍵,也是最為痛苦的時刻。不是什麽人都能夠成功。我親眼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


    迪歐苦笑,那一定牽動了他心裏某些東西。連我的心髒都跟著疼了。血髓,在迪歐的雅蘭的身體裏都有吧。我記得那天夜裏,帝凡赫與另外的兩個死亡騎士死後,雅蘭從他們的心髒位置取出了什麽,用她的劍徹底粉碎。當時我正忙著照顧昏迷的迪歐,沒有看清楚血髓的模樣。但今天我看見了。


    “而黯毀王就趁這個時候侵入意識,控製思維。像對萊利爾斯做的一樣。”


    “萊利爾斯沒死吧!”我慌了,心被抽緊,血髓不是還在死亡騎士的手中嗎?萊利爾斯的心髒沒被換掉吧?那個時候他還活著嗎?


    “放心,萊利爾斯沒有被換心髒,他還沒有死。”迪歐看穿了我的想法,耐心的給我解釋,“我們到的時候他們正打算那麽做,但被你阻止了。”


    “可是既然萊利爾斯沒有死,那怎麽會被侵入意識?”我困惑。迪歐說的東西神奇而深奧,如果是在過去,我一定會當做是妄想而嗤之以鼻,但現在,我經曆了,不得不信。


    “本來黯毀王都是從墓地或者戰場尋找合適的屍體來轉化的。但後來他發現,剛死人比死去很久的人更容易轉化成功。而如果能在死前就開始意思控製,那麽忠誠度就會更高。於是,死亡騎士有時會在戰場上物色合適的人,引誘到僻靜的地方殺死轉化。風之騎士顯然是最適合的,他的戰鬥力是被黯毀王所看重的。”


    “那不會被發現嗎?”


    “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萊利爾斯被死亡騎士引走,而他再也沒有回來,你會感到奇怪嗎?”迪歐沒有回答我,隻是反問。


    我啞口無言。是的,戰場上死人或者失蹤都是太平常的事情,沒有人會注意到不對勁的。如果萊利爾斯就此失蹤,連我這個朋友或者萊利爾斯的哥哥都不會覺察到不妥。我們會傷心,但卻不會有疑問。


    “那個時候,黯毀王也在?”我不知道黯毀王是誰,難道是那三個死亡騎士中的一個?迪歐他們一直提到黯毀王這個人,我確始終隻有一個模糊的不明所以的印象。


    “黯毀王不在。他是不能離開死魂要塞的。但他可以通過死亡騎士的意誌來操控,經過血髓的媒介來顯現。”迪歐又解釋,“死魂要塞是死亡騎士和黯毀王的基地。”


    真是個可怕的存在。我毛骨悚然:“他是什麽?”


    “沒人知道他是什麽。”迪歐回答,“也許隻有雅蘭才知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然而他的聲音在我們的腦海裏永遠存在。”


    “現在也是?”難道迪歐仍然每天聽著某種聲音生活?


    “現在不會了,我已經掙脫了。”


    “那萊利爾斯會不會被控製了?”我關心的問,如果萊利爾斯變成了活著的死亡騎士怎麽辦?像帝凡赫一樣被控製,殺人、毀滅村莊,做下不可原諒的事情……他會痛苦的,善良的萊利爾斯一定會痛苦,像迪歐一樣。


    “不會。”迪歐斬釘截鐵,讓我放心,“隻要他是活人,心髒沒有被換成血髓,他就不會被控製。黯毀王的手隻能伸進死亡的國度,不能取得活人的領域。”


    “那就好。”我鬆了口氣。不被控製就好,萊利爾斯沒事了。笑容在我的臉上放大,止也止不住。我的嘴一定咧到了耳朵旁邊了。


    “但我擔心,”迪歐沒有如同我一樣樂觀,“他會再也醒不過來。”


    “嗯?怎麽會?”我驚訝。


    “他的意誌在與黯毀王做鬥爭,隻有戰勝才能清醒。”迪歐深吸一口氣,“可那是個漫長而折磨的考驗……”他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那是迪歐親身經曆過的考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艱難與痛苦。迪歐在今天說了前所未有多的話,而我明白,從明天開始他又會變成那個沉默的迪歐。


    “萊利爾斯。”我從床上下來,走過去,輕呼著子爵的名字。在他醒著的時候我是從來不會這樣叫他的,我的身份不允許我直呼一個貴族的名字。萊利爾斯一直在為這件事對我抗議。他不知道,背地裏我幾乎從來不對他用敬稱,尤其是在迪歐麵前。這是我身為朋友的小小特權,我開心的使用著。


    “他會沒事的。”迪歐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他不會有事的。”


    “嗯。”我點頭,望著風之騎士。


    “迪歐,你受傷了。那幾個死亡騎士呢?”我終於想起了朋友的傷勢,和他以一敵三的戰鬥。


    “沒什麽。”迪歐淡淡的回答,“萊利爾斯的傷才真的危險。他的手差點被砍斷。”


    “那……”


    “我們該給他打造一個好的盾牌了。”迪歐望著我,溫和的微笑,讓我安心,“用魔鋼來打造吧,正好配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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