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說什麽原諒或者不原諒之類的話,當後來迪歐問我的時候,我隻有啞口無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盡在我知道的隻是,生活還要繼續,我,還活著。


    提著藥走在街上,我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與我在不同的世界,而我隻是一縷遊魂,偶然路過,無法停歇。


    太陽明亮得十分刺眼,我幾乎忘記了,現在還是盛夏的季節。那幾天的刺骨冰寒始終環繞著我,揮之不去。被凍結在冰中的活屍,覆滿了霜雪的鐵匠鋪,讓我錯覺了這是最冰冷的冬日,應該坐在爐火前取暖。


    常年工作在熔爐前麵的鐵匠是不怕熱的,熔煉鋼鐵的溫度當然比太陽能夠釋放給人間的要灼熱得多。在神話裏這是太陽的職責,給人類和動植物們以光明和溫暖,讓他們能夠舒適的生存的。而熔爐,那是戰神的領域,永遠與爭鬥脫不開。我突然討厭這種感覺,可我還是要靠打鐵吃飯。


    我得找一份工作。雅蘭臨走前留下一袋子金幣,短時間內雖然不用為錢發愁,可我也不能像那些貴族老爺們一樣坐吃山空。自己養活自己才是最好的。我想應該不難,這裏是一座邊城,雖然說不上繁華,可也有重兵坐鎮,所以想要討生活也相對來說容易一點。


    一個強烈的衝擊讓我手裏的藥差點掉在地上,撞了我的人卻仍然向著前麵奔去,頭也不回,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我想破口大罵,什麽人這麽不長眼睛,卻連是誰都來不及發現,那人徹底淹沒進了人潮。


    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向一個方向聚集――尤其是男人們。通常來講,出現這種情況,一定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例如處決國王之類的。


    終於找回了一點人類的感覺,好奇心是不滅的天性。好吧,我不是遊魂,我是活人,至少不是死後複活的那種,應該算是死裏逃生。幸或者不幸,我是村子裏唯一存活下來的人。我的村子毀了,從此我再沒有家――雖然曾經的所謂家也不過是一間破屋和一個不太大的鐵匠鋪而已。


    隨著人潮我被湧到了事發的地點,幾個士兵坐在方桌的後麵,麵前擺著幾張紙,拿著筆刷刷的記著排著隊的人的名字。他們的旁邊用一張白紙貼著告示:


    “茲抵抗德克入侵,特招募兵勇,及鐵匠、木匠若幹。


    ――奇米尼國提爾邊城駐軍統領葉赫奇?範?宏帕”


    原來都是爭先恐後報名參軍的。不得不說,參軍是一條很好的出路,即使有著死亡的巨大威脅,可在豐厚的軍餉誘惑麵前仍是微不足道的。更何況還有僥幸不死之後的榮光,甚至因此飛黃騰達之類的白日夢呢。


    連我都動心了。咂摸著告示,我猶豫著要不要報名,這可比盲目的找活幹要容易得多了。軍隊對人是向來不挑剔的,到哪找這種絕對不會被拒絕的好工作去?


    “堵在那幹什麽!”有人在我身後大聲嚷嚷,“不報名就快點滾開!”震耳欲聾。聽聲音就知道絕對是個大個子。


    “就是,礙事!”附和的聲音,“滾!”


    我慢吞吞的挪到桌前,對著一個看起來年紀比我還小的士兵報出名字:“寇達?德萊斯。”看著他寫完,又加上,“迪歐?德萊斯。”然後慢條斯理的說,“我們報名鐵匠。”


    我可沒有傻到要上戰場的地步。生命這種東西是隻有一次的,丟了就徹底沒了。可是給軍隊打鐵確絕對是比給老百姓打鐵更好上一千倍的美差。


    轟然大笑。


    “膽小鬼!呸!”還是我身後的聲音最大,我卻懶得回頭看一眼。


    “看你這麽壯,還以為是要打仗的,原來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居然說來打鐵!”連登記我名字的小兵都丟下筆,氣鼓鼓的望著我。


    “真可笑,這裏是招兵的。居然來應征鐵匠!”


    “為什麽不躲到你姐姐的懷裏去打鐵?膽小鬼!”


    我對那些嘲笑無動於衷。我發現,經曆過真正的生死之後,很多東西都被看淡了,可以毫不在意。如果是幾天之前的我,現在肯定與那些家夥打成一團了,但現在我不會。


    指著旁邊的告示,我隻是平靜的說:“你們不是也在招鐵匠嗎?難道鎧甲兵器對你們來說不重要?你們可以赤手空拳的對抗,呃,(我又瞄了一眼告示)德克的大軍?如果是這樣,我確實來錯了地方。”聳聳肩,我轉身做出要走的姿態。我當然不是真的想走,不過如果真的都是不長眼睛的人的話,這種隻能送死的戰爭狂熱者聚集的地方我也確實不敢留。


    “咳。”有人咳嗽了一聲。我知道自己可以成功了。


    “等等。”咳嗽的人叫住我。


    回頭,果然看見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從士兵的後麵走出來。我居然一直都沒注意到他在哪!這片空地上雖然密密匝匝的都是人,但那種氣質的家夥卻應該是一眼就被分辨出來才對的。


    他看起來年紀和我差不多大,身材卻很修長,顯得細弱,走路的姿勢卻很挺拔。長長的頭發順直而烏黑,披在肩頭帶著些憂鬱的氣質。兩撇小胡子修剪得極為整齊,像貼在薄薄的嘴唇上的一樣。他的腰畔配著禮劍,不像是要上戰場,卻像是要參加慶典。


    “還有什麽事嗎,大人?”我不亢不卑的問。


    “你的手藝怎麽樣?”


    “很好。”對此我有著絕對的自信。


    “你們是兩個人?另一個在哪?”他低頭瞥了一眼名字,“是兄弟?”


    “是。我哥哥在旅店。”盡管我知道迪歐的全名,可我也不敢真的把那個名字報上去。誰會相信一個外國的貴族會來這報名當鐵匠?不被當做奸細就是幸運的了。好歹我也知道“德”這個中間字代表著一種身份,就像“範”在我們奇米尼代表著的一樣,“我們剛從鄉下過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兩個鄉巴佬!居然也敢說自己的手藝好?”


    “我看是來混飯吃的吧!”


    “我們過去在齊格鐵匠鋪工作。後來因為母親病逝,才回到鄉下的。”我冷靜的陳述著自己的經曆,順便把迪歐也加了上去。隻要是個明白人,就知道齊格是整個高蘭大陸最好的鐵匠鋪,是我國的驕傲。就算是外國的貴族騎士們,也常常為了打造一把好兵器或者一副好鎧甲而長途跋涉慕名而來。可以在那裏打鐵的人,就算是學徒都比其他地方的師父厲害得多。


    “好!你們入選了!”軍官滿意的應承,伴隨著他擲地有聲的話語的是無數人不解的驚詫,“你們明天來軍營報道,直接找我,萊利爾斯?範?宏帕。”


    “好。”我滿心歡喜。


    但其實我是該憂慮的,我甚至不知道迪歐在明天之前能不能醒來,盡管雅蘭說他今天就該醒了。這些天他一直在沉睡,一動不動的,讓我有些惶恐,擔心他是不是會就這麽死去,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雅蘭曾讓我放心,說迪歐隻是在自我修複罷了。他們死亡騎士,是沒有死的。就算隻剩下一把骨頭,仍然可以自如的行動。除非打碎代替心髒的血髓,就像對帝凡赫和另外兩位死亡騎士做的那樣。


    他這樣睡著已經有五天了。那天天還沒亮他就倒了下去,一直昏迷不醒。給他查看的時候才發現,他的皮膚青紫一片,幾乎都被凍僵了。身上爬滿了細小密集的傷口,卻因為覆蓋著冰霜而隻有少量的血滲出來。看起來那些傷都不嚴重,就像是平時誰都會有的擦傷一樣。


    可是雅蘭警告我,因為沒有鎧甲的保護,冰霜之力順著傷口滲入血液,如果不能及時妥當處理,所有的肌肉都會壞死**剝落的。


    她居然還用這個開了一句玩笑,讓我更加毛骨悚然:“不過那也沒什麽,反正到時候迪歐也就是樣子變得醜一點,又不會死。如果你不在意他身上會一直散發腐臭的氣息的話,還是可以和他一起打鐵。”


    我很在意!絕對不要!


    所以我每天都買大量的藥回來給迪歐塗在傷口上,希望能夠有所幫助。不知道這些對於活人有效的藥對他是否也有同樣的效果。他的身體仍然是冰冷的沒有溫度,以前我覺得這是天生特異,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不是活人。


    謝天謝地,當我推開旅店房間的門的時候迪歐正坐在床上,雪白的繃帶紮眼的布滿露在薄被外麵的身體,胸膛隨著呼吸靜靜的起伏,人一如既往的沉默。


    我放下藥,開始收拾衣服,準備明天去軍營。


    “雅蘭呢?”迪歐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早就走了。她說你一定不會跟她去的,所以把我們送到城裏就離開了。”我沒有回頭,把東西弄得“乒乒乓乓”的,心中有些煩躁。突然發現,我開始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與迪歐相處了。是像過去一樣?還是該有所變化?我寧可什麽也不變。


    “你……”迪歐聽起來很猶豫,我想大概他有著和我一樣的顧慮。


    “我應征入伍了,到軍中當鐵匠。明天就去報道。”


    “嗯……”迪歐聽起來有些失落。也許,他也不想失去過去的那段生活?


    “不好意思沒和你商量,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我回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至少我自己覺得應該與外麵的太陽有著差別不大的熱度),“就自作主張了。德萊斯鐵匠鋪要開到軍隊裏去了,迪歐和寇達兄弟以後要得替那些當兵的打造兵器了。”


    我其實是擔心著的,生怕他說出“不”來。頗有些緊張的望著迪歐蒼色的眼睛,一直咧著的嘴有些酸澀。


    迪歐的臉上的表情讓我滿意極了,先是驚詫,然後是喜悅,那種發自內心的舒緩的笑容,絕對有著比春日的陽光更加暖入人懷的力量。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迪歐如此笑過,他一直都是笑得淡淡的,包容的,寬和的,卻也悲傷的。


    “好。”迪歐回答。


    “哈哈!”我開懷,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才不管他身上的傷是不是會痛。我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但那是因為夏天的太陽太過刺眼了,而我恰好正對窗口。


    德萊斯鐵匠鋪的重新開張讓我和迪歐都興奮了一陣子,兩個人像小孩一樣的忙碌,盡管我覺得迪歐表現出來的興奮多少有做給我看的成分。我不想多說什麽。他太小心翼翼了,我想,他絕對沒有雅蘭那麽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曾經,所以雅蘭才可以安心的待在宮廷,而他隻會和我一起做沒有前途的鐵匠。


    萊利爾斯?範?宏帕子爵大人對我和“啞巴”迪歐有著出乎意料的好感,也許是因為我們曾經那個在齊格鐵匠鋪待過,也許是對我們手藝十分滿意。他總是在沒有什麽事情的時候就來到鐵匠鋪閑坐,看著我和迪歐打鐵,然後絮絮叨叨的講述一些曾經在首都赫萊的事情――齊格鐵匠鋪也在赫萊。


    我有時候會給他一些回應,幫助他回憶昔日歡樂的時光,赫萊的繁華與沉醉,的確不是這種邊境荒亂的城市可以比擬的。


    “可是葉赫奇一定讓我和他一起過來,說我也該建立一些軍功,對未來才有幫助……”萊利爾斯最苦惱的就是這一點,“可我完全不喜歡在軍隊啊!何況馬上就要打仗了!聽說德克都是些可怕的野蠻人!”他雙手幾乎舉到天上去,悲慘的呼籲著,“他們甚至生吃人肉!”


    迪歐打鐵的聲音“叮叮當當”有節奏的響著,綠色的月亮阿童尼克舒緩而悠閑,淡青色的光芒照在萊利爾斯的臉上,更顯出他的稚嫩敏感和纖細的神經。這就是奇米尼的貴族,齊格鐵匠鋪也經常接待這些人,為他們打造漂亮的禮劍,或者在本應隻是來保護身體的盔甲上鑲嵌毫無用處甚至會讓鎧甲變得脆弱的珠寶――為了美觀。


    與萊利爾斯相比,迪歐和帝凡赫、雅蘭是多麽強大的戰士啊。


    萊利爾斯說的最多的就是葉赫奇,他的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從他的描述中,他是深愛著尊敬著這位哥哥的。他們的父親過世較早,但是葉赫奇並沒有因為萊利爾斯的母親是繼母而有所不敬,對萊利爾斯的愛護更是讓所有當弟弟的貴族們嫉妒。不過萊利爾斯並不像葉赫奇一樣有著野心和強大的實力,他隻想安安穩穩的做一隻米蟲。


    與萊利爾斯不同的,葉赫奇?範?宏帕侯爵就是一位相當有能的人物。他的軍隊秩序井然,即使是那些剛被征召不久的人也很快被訓練得成為優秀的士兵。有時候葉赫奇大人會親自來鐵匠鋪視察,好在我們的手藝讓他頗為滿意。


    他有著一張過於嚴肅的臉。與迪歐因為經曆太多而顯得滄桑的感覺不同,他的穩重到了乏味的程度,而眉間的皺紋也不是來自憂患,而是來自思考過多。他的心思一定很重,也許從某種意義上,他是與雅蘭相近的人。


    另外一個常來鐵匠鋪的家夥就是報名時站在我身後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嘲笑我的人――皮休。他並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個子,比我矮了半個頭,卻聲若洪鍾,兩隻拳頭和鐵錘差不多大,在他的身上顯得不成比例。皮休沒有姓,一開口就能讓人看見他黑漆漆被蟲蛀得嚴重的後槽牙。我認識很多他這樣的人,從小就是流浪兒,然後長大成了流浪漢。運氣好的在街頭打架還能當一下地痞,運氣不好的就隻能是乞丐。而從軍是他們改變地位的唯一選擇。


    皮休每次來都隻是嘲笑,笑夠了就回去訓練,訓練累了就再來嘲笑,樂此不疲。我懶得理他,不過是來我們這找點優越感罷了。如果被他知道迪歐本來是什麽人,他一定會被嚇傻的。這些想法在我心裏轉一圈就讓我覺得得意,笑容忍不住要溢出來。當然我絕對不會傻到對別人講迪歐的事情。


    不過最近萊利爾斯來的次數明顯變少了,無論他多麽的不情願,作為弟弟,他都必須要為哥哥分擔眾多的軍務,尤其是在大戰在即的時候。皮休也是。德克進攻的號角幾乎都吹到我們的耳朵裏了。


    鐵匠鋪一如既往的忙碌,每一個經過的士兵都是匆匆忙忙的,雖然一開始就知道征召士兵就意味著戰鬥即將打響,但真正親臨其境時感受還是有所不同的。


    “迪歐,你是不是不想來的?”終於我還是問出了我的問題,從那天迪歐醒來就在困擾著我了。他是為了我才來的吧,“你本來就是想要遠離戰鬥的,可是這裏……”我環顧身邊堆積如山的武器,還真是越來離戰鬥越近了。


    “我們是鐵匠。在哪裏都一樣。”迪歐頭也不抬的打鐵,“鐵匠是不可能參與到戰爭現場的。”


    是啊是啊,就是這樣。我心滿意足。


    隻是我滿意的,還是太早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黯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爬格子的鋼筆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爬格子的鋼筆水並收藏黯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