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輪到椒葉休沐。


    從外歸府時,有個小子塞給她一封信,說是國公府裏一個叫錦鳶的姑娘家裏送來的書信,托她代為轉交。


    椒葉應下。


    本想直接扔錦鳶門下,後轉念一想,故意趁著錦鳶在沈如綾跟前當值時,將信遞給她,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喏,你家裏托人送來的書信。”說著,視線鄙夷的掃了眼,佯裝關心:“是不是家裏的銀子又不夠用了?可惜啊,還有五日才發月錢呢。”


    錦鳶接過信,不理會她的尖酸刻薄。


    椒葉看沈如綾還在屏風後的美人榻上看書,不曾主意道這邊的動靜,故意攔住錦鳶去路,“你不看看?趁著我在還能給你念念信上寫了什麽。你說你家裏人也真是的,明知你不認得字怎麽還故意寫信來,這不是故意笑話你麽?”


    說著說著,椒葉忍不住嗤笑起來。


    說者有心。


    聽者怎會無意。


    爹爹曾是教書先生,小蝶也識字,但他們知道自己不識字,這些年他們從未給自己送過什麽家書。


    錦鳶心中生疑,轉身不願與椒葉糾纏。


    椒葉一把拽住她,惱怒質問:“我在和你說話,你沒聽見?耳朵聾了?錦鳶,我告訴你——別以為小姐提你成了一等女使就當自己和我一般,還敢這般目中無人!”


    錦鳶扯回自己的袖子:“你鬆開。”


    兩人拉扯間,動靜也大了些,還是驚動了屏風後的沈如綾。


    “你們在吵什麽?沒規矩的東西!”


    椒葉用胳膊狠狠撞了錦鳶一下,故意擠出委屈的眼淚:“小姐,奴婢方才和錦鳶說話,她不理會奴婢,奴婢這才聲音大了些…”


    錦鳶藏在袖中的信封被撞出,飄落在地上。


    封麵朝上。


    寫著寥寥幾字。


    似是有沈這一字。


    錦鳶趁著下跪想要撿起信封,沈如綾已經走到她們跟前,她也看見了在錦鳶手指前的信封。


    以及上麵的字。


    【沈府錦鳶親啟】


    沈如綾眼瞳微微縮放,眼睛盯著書信上的沈字,問道:“這封信,是誰送進來的?”


    這些日子朝夕相處,足以令錦鳶聽出沈如綾克製的情緒。


    她小心翼翼答道:“是奴婢家裏托人送進來的書信…”


    說話間,錦鳶撿起書信想要收起。


    沈如綾猝不及防的彎腰,一把想要扯回信封,在手指伸向信封的那一瞬,她察覺到了一旁椒葉看來的視線。


    她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顧生。


    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絕不能——


    沈如綾的手收了回去,嗓音冷淡道:“你出去。”


    椒葉也倨傲的站著,得意的看著錦鳶,“聽見沒有,小姐讓你出去!”


    錦鳶正要應是。


    她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間屋子。


    誰知,沈如綾再度開口,視線犀利的掃了眼椒葉,皺眉訓斥:“我是讓你出去,聽不懂嗎蠢貨。”


    語氣不厭煩至極。


    椒葉愣住。


    她自小陪著小姐一起長大,還是一等女使。


    現在…現在小姐竟然在錦鳶這個下人麵前如此斥責她!


    椒葉備受羞辱,麵頰漲紅。


    到底不敢在沈如綾麵前說什麽重話,咬著牙、忍著眼淚,轉頭跑了出去。


    屋中隻剩下錦、沈主仆二人。


    沈如綾也沒必要繼續偽裝,從錦鳶手中奪過家書,撕開封口抽出信紙,一目十行讀了起來。


    錦鳶愣住,“小姐,這是奴婢的家書。”


    沈如綾恍若未聞。


    她看著泛黃的信紙上寫的一行行字,一撇一捺分明出自顧生之手,她甚至一眼就看出了藏在其中的暗語。


    花燈會見。


    原來,不止是她一人思念。


    沈如綾將信紙小心翼翼的貼在胸口,垂首,麵上生出女子的羞赧之色,“是顧生,他約我花燈會相見…”她忍不住抬起頭,眼中醞釀著璀璨星光,“這封信是誰給你的?是不是顧郎來了?”


    錦鳶未想到會是顧公子的信。


    “是椒葉帶回來給奴婢的,說是家裏托人送來…”說著,錦鳶停下,心中生出怪異。


    顧公子怎麽會知道她?


    沈如綾難掩欣喜,“就是顧郎心細,知道不能直接將信給我,我曾向他提過你是我身邊的丫鬟,一定是顧郎記住了……”她捧著信紙,手指虛空臨摹著上麵的字,唇邊笑意漸深,又漸淡。


    最終,落淚。


    “定不負顧郎相約…”


    錦鳶看著沈如綾垂淚,又聽她這一句話,臉色僵硬,“花燈會上人多眼雜,小姐您當真要去見顧公子?萬一被人看見——”


    沈如綾哪裏還聽得見錦鳶的話。


    隻低著頭,深情眷戀地看著紙上的字句。


    錦鳶察覺後,亦停下不再相勸。


    用力攥緊十根手指,心底一片冷寒。


    她要趕在沈如綾出嫁前離開沈國公府,越快越好——否則,沈如綾不貞不潔無人會要她的性命,可錢氏會…


    家中還有爹爹、小妹等著她照顧。


    她絕不能出事!


    次日,沈如綾果真央求錢氏放她出門去參加花燈會,錢氏憐惜女兒出嫁在即,等嫁作他人婦後,出門就不這麽方便了,欣然應允。


    在花燈會前,錦鳶想找立榮,得知他跟著師傅出了趟遠門辦差去,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隨著花燈會逼近,錦鳶的不安愈發明顯。


    哪怕不安,花燈會這一日仍舊到了。


    沈如綾盛裝打扮出門。


    正街上遊人如織,兩側花燈琳琅滿目、攤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難得出門遊玩,妙辛她們高興的四處張望。


    沈如綾以團扇半覆麵,在人群中搜尋著顧生的影子,故也不曾約束丫鬟們,獨錦鳶牢牢跟在沈如綾背後。


    逛了許久,沈如綾未尋到人,眼中難掩哀怨與失望,錦鳶心底則是鬆了口氣,她上前打算勸歸時,街麵上忽然混亂了起來。


    不知誰尖叫了一人“殺人了”!


    四方瞬間混亂。


    遊人陷入驚恐,慌不擇路的擁擠逃生。


    錦鳶沈如綾與丫鬟婆子們被衝散,錦鳶與沈如綾被人群推搡的險些跌倒,一個男人撥開人潮,出現在她們麵前,一手牢牢護著沈如綾,帶著她擠出人群。


    “小姐——”


    錦鳶驚叫了聲。


    跟在後麵一路追上去。


    知道看著男人半擁著沈如綾躲入一條僻靜的巷中,沈如綾任由他攬著,不見掙紮,反而更像是溫順柔媚之意,錦鳶猜到這個男人的身份。


    便是沈如綾口中的‘顧郎’。


    錦鳶看著二人在巷子中摟抱、訴衷腸。


    她閉了閉眼,忍住出聲勸阻的衝動。


    何必——


    沈如綾如此不自尊自愛,違背婚約與外男摟抱,她何必上去當這訛人?甚至還有可能得沈如綾的責罰。


    何必。


    錦鳶轉過身,不去看月色暗影處的二人。


    界麵上的騷亂逐漸緩解。


    四周不再嘈雜。


    身後小巷子傳來的聲音也愈發清晰。


    像是什麽粘稠的呼吸聲。


    錦鳶不願去想,聽的麵紅耳赤,恨不能堵住耳朵。


    就在此時,從街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側的花燈將騎馬之人照的身影分外清晰,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手握馬鞭,氣勢淩然,厲聲吩咐:“搜!今夜絕不能放走一個雲秦賊人!!”


    他身後跟著一列城羽營將士。


    聞言,中氣十足應“是!將軍!”


    氣勢洶洶,令腳下的地也跟著抖了下,一百多個將士瞬間四散開去,四處開始搜尋。


    錦鳶看著那些人朝著小巷靠近,心蹦到了嗓子眼,巷子中的二人那副模樣,絕不能讓趙將軍的人發現!


    她慌忙轉身,壓著聲急急道:“小姐!不好了,是趙將軍的人在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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