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卻皺了眉。


    再看到側臥在榻上之人,身形消瘦、氣喘盈盈,一副氣血不足之相,母體已被腹中胎兒拖累得十分虛弱。


    她上前坐下號脈。


    錦鳶撐著要坐起來,被她製止:“不必起身,躺著就好。”


    錦鳶這才再度躺下。


    緊緊盯著這位女大夫麵上的神色。


    大伯母眉心微蹙,又摸了下錦鳶的肚子,沉吟片刻後,才道:“母體虛弱得太厲害了,腹中胎兒發育得卻還不錯,如今尚未足月,母體便已快撐不住了,再這麽繼續養下去,怕是不妥——”她抬起頭,扭頭看向身後的忽律穆惜,“為今之計,隻能先催產,讓腹中胎兒生下來,方能保住母體一命,才不至於被腹中胎兒拖累。”


    催產?


    可她懷孕才七個月多啊!


    錦鳶震驚,雙手牢牢護著肚子:“這個孩子才七個月大,他生下來怎麽能活得了?”


    大伯母聞言,才看向錦鳶。


    “那你是保孩子的性命,還是保自己的性命?現在催產,我能保你活下來,孩子也有可能活下去;若你堅持要等到足月生產,怕到時候你的身子早就被拖垮了,我們隻能保孩子舍棄你了。”


    大伯母語氣極為鎮定的說出這些話來。


    “究竟選擇哪一個,你們自己考慮好。”


    錦鳶徹底怔住。


    她知道自己身體虛弱,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會撐不到足月那一日……


    “催產!”


    忽律穆惜冷不防出聲。


    嗓音之堅定。


    令錦鳶忍不住抬眸看他。


    “這是我的事情,你——”


    忽律穆惜轉動輪椅,直接打斷了錦鳶的話,麵向著大伯母,語氣凝肅道:“請伯母盡快開始準備催產,務必要保她活下來。”


    大伯母看著他的眼神有幾分詫異,上下掃了他幾眼,道:“這麽看下來你還算是有幾分男兒擔當。行了,我先開藥,讓姑娘吃上五日,主要是用來養精蓄銳,好讓她在生產那日有足夠的體力支撐。另外,你們再按我寫的單子做一應準備,再請一個經驗老到的穩婆先住到家裏備著,有些穩婆手上有些功夫,能逆轉胎位,如今姑娘肚子裏的胎兒還小,怕到了生產那日胎兒逆轉,有穩婆在也能應對。”


    大伯母樁樁件件格外細致地吩咐著。


    確認梅姑都記下來後,才安心離開。


    在她走到院子門口,看著門口高挑著掛起來的金紅紗條,想起丈夫昨日接到的差事,眼神晦澀了一瞬。


    【穆惜即將娶妻生子,有了家人的牽絆後,應當能理智,不至於衝動行事】


    *


    大伯母離開後,屋中陷入短暫的死寂。


    冰塊融化,水滴滴落聲都顯得分外的刺耳。


    這是錦鳶抵達藍月後,第一次覺得寒冷,四周的寒氣止不住地湧入心底。


    她緊緊攥著手指,卻不敢低頭看自己的腹部。


    七個月的孩子…


    如何能活得下來?


    要讓她為了自己,而犧牲孩子?


    為何——


    她已這般努力、拚命,她都不曾放棄過,為何上蒼總要讓她經曆這些殘忍的事情。


    這是她和趙非荀的孩子啊。


    在夢中,她已放棄過一回,難道在現實之中,她又要放棄這個孩子麽……


    忽律穆惜看了眼她掐得發白的指尖,猶豫片刻後,還是開了口:“若當年我母親在生穆蘭時,大伯母能不畏懼族長的命令,直接提出保住母親舍棄孩子的話,我娘絕不會硬生生熬到生產之日,而後難產致死。”


    他說的語氣分外輕描淡寫。


    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母親之事。


    錦鳶掀起眼瞼,眼底通紅。


    男人卻不曾看她,而是盯著屋中的一顆夜明珠,說著說著,甚至還輕笑了聲,“你知道在家人選擇保小舍大時,大夫、穩婆們會怎麽做麽?”


    屋中寒氣更濃。


    令他的語氣也沾染上了森冷的氣息。


    錦鳶心尖一顫,抿得發白的唇微微顫栗。


    “不…知…”


    他抬起雙手,用指尖比畫著,“他們會用剪子生剪開來,不再管產婦的死活,甚至不再把她當個人去處理,隻管取出嬰兒,任由產婦受盡疼痛後,失血而亡。”


    最後一個亡字從他口中吐出來時。


    他移動視線,那雙蔚藍的眸子直直看向錦鳶。


    眼瞳的藍色,似是冷霜凝結而成的冰藍。


    錦鳶渾身發寒冷,胸口的心髒狂跳不止。


    臉上早已無一絲血色。


    不知是畏懼於足月生產後的鮮血淋漓的場景,還是畏懼於他那像是親眼所見的描述。


    忽律穆惜迎上她閃爍的眸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畢竟隻有活著,才有未來可言。”


    說完後,他觸及錦鳶眸色的變化,先一步移開視線,手上轉動輪椅,轉過身,朝外緩緩移動,“從滄州的眼線傳來消息,大將軍和南定王親帥兩萬精兵出發藍月,既然他們真的來了,肯定會趕在四月十七日之前抵達藍月。到時候…你們一家團聚,我也能救回穆蘭。”


    直到忽律穆惜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錦鳶才從方才那段話中回過神來。


    大公子…要來藍月了?


    她——


    很快就能看見大公子了——是麽……


    她抬手,捂住唇,壓抑住喉嚨口的嗚咽聲。


    她想要見大公子……


    要活著見到的大公子……


    還有他們的孩子……


    在之後的五日裏,錦鳶每日服用湯藥,倒是比之前容易入睡了,精神也比從前要好上不少,應當是湯藥的作用,再加上梅姑告訴她,藍月有一句老話,早產的孩子七活八不活。


    意思就是七個月生產下來的孩子,比起八個月生產下來的孩子更容易活下來。


    所以大伯母在知道她懷孕七個月多月後,才決定催產——對於她現在的身子來說,多拖一日,腹中的胎兒隻會更壓迫她的身子一日。


    盡快生產,是為了最大程度降低生產的風險。


    五日後。


    到了約定好大伯母上門催產的那日。


    從午後起,天色逐漸陰沉,開始狂風大作,黑壓壓的天醞釀著一場暴雨,卻怎麽也落不下來。


    無端讓人心生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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