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抿著蒼白的唇,目光冷冷的盯著他們。


    柏雅眨了下深藍近黑的眼,語氣盡量和善的勸著,怕再刺激到她,“錦……娘子,快吃罷,我們要坐二十多日的水路,商船上平穩能好好休息。你瘦成這樣,看著腹中胎兒不小,到生產那日母弱胎大,怕是要……生產艱難。”


    其實柏雅已經說的委婉。


    這一個月奔波趕路,雖然沒有太過費心避開官府追蹤但馬車顛簸,錦鳶又思慮過重。


    看著母體已十分虛弱。


    若非因照顧她的身體,他們也不會冒險來坐這麽豪華的商船。


    錦鳶聽後眉心一顫。


    撐著榻邊的手指收緊。


    柏雅看她動容,又勸了句:“多吃些,然後好好休息。放心,我和他不會傷害你的。”


    說罷,立刻瞪著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穆惜,說話!”


    剛才的那名年輕男人正是‘藍月聖女’忽律穆惜,名為聖女,卻是男兒身。


    錦鳶從他們之間斷斷續續的談話中猜到了前因後果,眼前的忽律穆惜是真正藍月聖女的替身,因聖女體弱多病,許多拋頭露麵的事情都由忽律穆惜代替。


    而嫁入大夏,也因路上顛簸辛苦,由穆惜取而代之。


    他們忽然離京,則是因忽律一族違背當初替嫁時的約定,要將聖女嫁給垂涎聖女已久的北疆九皇子。


    他們二人為了撕毀聖女與九皇子的這樁婚事,令大夏發兵,才擅自離京,將錦鳶一並拐走,亦是為了要讓趙非荀惱羞成怒,率兵攻打藍月。


    錦鳶所求不過平安二字。


    卻被卷入這些事中。


    在柏雅的怒瞪下,忽律穆惜才道:“隻要趙率兵至藍月,我們不會傷害你。”說罷又頓了下,“前提是你能平安生產的話。”


    柏雅嘖了一聲,“能說點人話嗎?”


    男人聳了下肩膀,“真話不好聽,但是能救命,不是嗎。”話音落下時,男人的視線在錦鳶過分消瘦的麵龐上劃過。


    錦鳶抓著榻邊的手鬆開,前傾身子,端起碗筷。


    自己再這樣下去,可能真的會撐不到生產那日——如今已經六個月多了,離夢中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她不再信命。


    她想要活下去——


    哪怕胃裏翻滾、胸口悶堵,她也一口口嚼著米飯咽下去。


    近乎強迫的吃完。


    忽律穆惜看了她一眼,劍眉微皺,看著她執拗而倔強的神情,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入夜。


    商船在滇江乘風破浪航行。


    夜裏江麵起風,再好的船隻在寬闊的江麵上也如一葉小舟,顛簸起伏。


    起先尚可忍耐。


    但顛簸不停,錦鳶睜開眼,身子的虛弱讓眼前止不住的開始暈眩,終於在一次顛簸後,胃裏止不住的翻滾向上,她捂著口鼻,一時在屋中未找到木桶,隱約聽到一個聲音說木桶在外麵,她踉踉蹌蹌間跑到屏風後觀景台上,才找到了一個閑置的木桶,整個人狼狽的跪在地上,抱著木桶吐出腹中所有汙穢,外麵潮濕的風混雜著雨滴拍打在她的臉上。


    身上單薄的中衣濕透。


    雨水順著鼻尖、眼睫滴落。


    胃裏痙攣的抽痛。


    鼻尖湧入酸腐氣息,又被潮濕的江水氣息覆蓋,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吐到渾身被抽去所有力氣。


    四肢冰涼,渾身被雨水打濕。


    身上徹骨湧來的寒氣才壓下胸口的惡心。


    不行……


    不能繼續在外麵呆著。


    會感染風寒的。


    她要回去……


    她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可她此時卻連爬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佝僂著,蜷縮起來,雙手試圖護住自己肚子,喘息間,雨水順著滑入口中,她看著翻滾的江水,徹底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


    她捂著口,壓抑的哭出聲。


    這一路上強壓的不安、恐懼、委屈,在這一瞬爆發出來。


    大公子……


    姚嬤嬤……


    竹搖……


    快來救救她……


    她好難受……


    越來越大雨點重重拍打在窗戶上,蜷縮在地上的身影越團越小,在寒冷的雨幕之下瑟瑟發抖,手腳並用的,想要爬回去。


    藏在暗影之中的男人終是不忍。


    他從黑暗中邁出,看著可憐至極的女人,解下自己身上的鬥篷,蹲下身,將她罩在溫暖的鬥篷之中,短暫的將雨水與她隔絕。


    鬥篷之下,還帶著男人身上的溫度。


    逆著風雨,錦鳶抬起頭,看清蹲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忽律穆惜。


    在他向自己伸來手時,偏首躲過。


    “不要碰我。”


    凍的青紫的雙唇張合。


    忽律穆惜單膝曲起蹲著,視線好整以暇的掃了她一眼,“你想第二日高燒不退的話那就繼續強著,就你這具身子,一旦發燒起來大夫都不敢下猛藥,怕把你給藥死了。”


    錦鳶的眼睫顫了下。


    一滴雨珠跌落。


    防備的眼神動搖了瞬,指尖蜷縮起來,像是隻倔強不服輸的兔子,偏被外麵的風雨打濕,看著狼狽而可憐。


    男人伸手,不容商榷的直接將她抱起,大步流星的走進主屋裏,甚至還嘶了一聲‘還挺沉’。


    錦鳶:……


    她渾身濕透,肯定不能放在床榻上。


    忽律穆惜在屋中掃了眼,把人放在方桌上,抬起的手指靠近她的脖頸。


    指尖染著一絲奇異的香氣。


    錦鳶抬手拍開,隨即環住自己的胳膊,聲線冷的發顫:“我自己來。”


    他似笑非笑,抬了下手,“求之不得。”


    錦鳶臉色變化,用力偏首不再去看他,手上用力拽下披在肩上的鬥篷,而在她脫下鬥篷後,男人又轉身背對著她,“濕了的衣服也一齊脫了。”他打開帶上來的箱籠,在裏麵翻找出女人常穿的衣物。


    動作間,聽見身後沒動靜,他又不耐煩的催促了聲:“還不快點?真想凍死?”


    錦鳶抿著唇,“那、你先出去。”


    忽律穆惜又抽出一件衣裳,那在手中掂量了下,背著問她:“我出去了你這麽來拿?也爬過來拿?”


    錦鳶:“不牢你操心。”


    忽律穆惜忽然轉過身,目光安靜看她,上下一掃:“我扮了二十多年的女子,藍月女子大多豐臀肥乳、容貌嬌豔,夫人這樣的嗎…”他哼笑了聲,“實在不對我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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