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啟唇,將要開口時,她撞上大公子眼底的溫柔,像是一張網,細細密密地蓋下。


    她早已依賴大公子待她的溫柔、對她的偏愛。


    可夢中的趙非荀……


    對她的溫柔屈指可數,直到‘她’離世前,仍隻是一個同房丫鬟,無名無份、含恨而死。


    對大公子說出那個夢境,若在他眼中認為至今這一切都是她刻意而為……


    令錦鳶瞬間清醒過來。


    趙非荀察覺懷中的身子抖了一下,“怎麽了,還冷麽?”他一邊溫聲問著,一邊拿來擱在一旁的外衣罩在她的身上。


    錦鳶抬眸看向他,眸光柔怯,是男人久違的眼神,手指捏著他的袖口,在男人的餘光中,這些動作眼神,充斥著她故意為之的試探。


    他視若無睹。


    目光仍舊溫柔地看著她,對她,他似乎總有這些耗不盡的耐心。


    沙啞的嗓音輕輕響起:“這個孩子來的…我有些怕……”


    “怕什麽?”


    錦鳶的話尚未說完,就被趙非荀打斷。


    他的語氣平靜,尾音並未上揚。


    眼神溫和地落在錦鳶的麵上,仿佛隻是再問她一件極為尋常之事。


    錦鳶眼角下垂,半斂眼瞼,語氣帶著濃濃的柔弱,“吃了那麽久的藤枯草,前段時日還患了風寒吃了幾日湯藥,身邊更不知是誰蟄伏在暗處要害我…錦蝶石榴慘死,凶手未明……況且、況且——”


    “錦鳶。”


    男人適時開口,語氣微凝。


    錦鳶停下,未等她作出反應,下顎被兩指捏住,低垂的美人麵被抬起,被迫直視眼前的男人,他的指腹粗糙,動作仍溫柔地擦拭自她眼角滲出淚意,“袁大夫會仔細照顧你的身子,孩子和你都會平安無事。至於下毒之人一事,你怕身邊出了內鬼,爺就將語雲齋裏的人全部換了,調姚嬤嬤來照顧你,嬤嬤曾是娘娘的人,定能將語雲齋把守得滴水不漏。”


    把語雲齋的人全部換了?


    錦鳶麵色發白,心底頓生忐忑。


    “大公子——”


    她張口欲言,卻因趙非荀逐漸沉下臉色的而止住了話語。


    趙非荀目光籠著這個女子。


    他擔心小丫鬟在京中出了什麽事情,才會寫了那麽一封信來,一日一夜不曾闔眼休息騎馬趕回,見她臉色煞白地躺著,短短數日,麵容比他離京前消瘦了那麽多,眼前的一幕與夢中一幕交疊融合。


    那一瞬間,他竟不敢靠近。


    怕離奇的夢境成真。


    直到袁大夫診斷出錦鳶是因傷心過度、身體懷孕虛弱導致的暈厥,墜入冰潭深處的一顆心開始跳動,隨即喜悅浮上心頭,他以目光克製地描繪著她的麵容。


    他本對孩子並無太多的渴望。


    從前於他而言,有一個孩子便算是完成了他對趙家一門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差事;後來想讓錦鳶有一個孩子,也是因有了孩子,抬她身份更能名正言順些。


    眼下短短一刻。


    當他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在錦鳶的腹中時,他心中生出一股奇異的熱意,並著些濕濡。


    甚至想著他們的孩子會是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若是女兒,定是會被娘娘嬌寵得不成樣子。


    若是男兒,他要從文,自有趙太傅手把手地教著,若要從武,他親自教導。


    若是他平庸無為,隻想做個閑散人也無妨。


    不必像他與父親、娘娘這般揣度聖意。


    可他看見了什麽?又聽見了什麽?


    趙非荀再難忽視錦鳶的反應,但也盡量溫和著語氣:“小鳶兒還有什麽顧慮,怕孩子生出來生母隻是妾室?等與藍月聖女和離後,你將會是趙家三媒六聘的正妻,這個孩子都會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男人的語氣真摯。


    目光溫柔。


    他一重又一重的承諾,隻會令她安心生子。


    可她獨有這一事不敢去賭?


    她該怎麽說?


    說自己的命數如此,她不會平安活到孩子生下後?


    她與命運拚過了,也搏過了,可事情還是一樁樁應驗了啊,如今僅剩下懷孕一事也應驗了,她如何還敢去賭……


    一旦輸了。


    便什麽都沒有了。


    麵對死亡,她何嚐不怕?


    趙非荀看著錦鳶沉默,眼中的神采暗淡,霧氣氤氳,也仍遮不住眼底的血紅,蒼白的唇囁嚅著,像是在說怕字。


    但她的眼底,並無一絲懼色。


    趙非荀壓下眼底的韞色,動作尚算溫柔地擁著她,在額上落下一吻,“別怕,有袁大夫盯著,到時還會有經驗老道的產婆照護,爺也會陪著你,不會讓你出任何事。”


    錦鳶仰麵,啟唇。


    卻迎上了趙非荀低垂下頭來,他的唇壓在她雙唇上,將熱意一並傳了過來,溫柔繾綣地聞著。


    像是安撫她的不安。


    這份溫情,似是從深淵蔓延出來的黑暗,將她裹住。


    連同喉嚨、口鼻一齊困住。


    相吻時,趙非荀嚐到了一絲微鹹。


    他鬆開唇舌,漆黑的眼底不辨情緒,將她後背的引枕抽走,護著她躺下,又仔細地蓋上被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濕濡,“先睡會兒,等藥熬好了爺再來。”


    他溫柔依舊,甚至比從前更甚。


    錦鳶撞入他的眼底,一時失了語言,隻能望著他的背影離開,腳步越走越快,書房的移門被重重撞上。


    在安靜的屋子裏,驚得錦鳶心尖顫了一下。


    他生氣了。


    在她麵前,卻克製著不曾表露出來。


    她死死咬著唇,手掌下移,護住了自己的小腹。


    這個大公子期盼的孩子……


    卻會成她的索命符。


    …


    已近黃昏,天色陰沉得窺探不見一抹夕陽顏色,大雪絮絮飄落,院中無人走過的地方積起一層積雪,白色的刺目。


    趙非荀快步走出屋外,動作帶著怒氣。


    此時院中恰好進來一個腳步匆匆披著鬥篷的婢女,看見站在台階上的大公子,腳步頓住,慌忙屈膝行禮,“奴婢見過大公子。”


    她著一件鴉青色鬥篷。


    並不是在語雲齋裏當值的丫鬟。


    行禮的動作倉皇急切。


    趙非荀最是厭惡這些沒規矩之舉,皺眉厲聲嗬斥:“滾出去!”


    丫鬟早已被嚇得三魂丟了六魄。


    顫顫巍巍地縮著身子急急退出去,卻因過於慌張,行動間頭上的兜帽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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