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陽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小丫鬟。


    “好。”她開口,“我允了。”


    錦鳶以為自己的懇請會被拒絕,畢竟事關大公子安危,她在跪下請命後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逾越了。


    沒想到,娘娘同意了。


    錦鳶顧不得詫異,謝恩後從地上起身,跟在娘娘身後一同出門。


    在院中遇上了匆匆趕回來的趙言煜。


    今日這麽冷的天,他硬生生走出了一額頭的汗。


    走到禾陽麵前,他才放緩腳步,伸手握住禾陽的手,目光安撫地看向她,剛要開口時,便被禾陽打斷。


    “我會撐住的。”


    趙言煜住口,心知此時勸不住禾陽。


    夫婦二人沉默地上了馬車。


    錦鳶和吉量坐在後麵一輛青蓋馬車裏。


    馬車一路飛馳趕至宮門口,錦鳶死死扶著車壁才勉強穩住自己,在下馬車時,膝蓋一陣尖銳的刺痛,險些跪倒在地。


    吉量立刻看來:“姑娘沒事吧?”


    錦鳶搖頭,撐住車轅,掩飾自己的異樣。


    幸好疼痛一瞬而過。


    她們二人小跑到前麵的馬車外,服侍郡主下車。


    宮門口早已有引路太監候著。


    這是錦鳶第一次入宮,她緊跟在吉量身份,不敢抬頭看宮中景色,垂首隻盯著自己腳下的路。


    隨著入宮,她的心逐漸高懸。


    卻並非因為緊張。


    在她的夢境中,不曾透露過任何大公子受傷昏迷不醒的消息。


    她知夢中記憶並非完整,但這麽大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自己怎麽可能會忽略?


    是因那時的她懷孕被困在後院,所以才顧及不上?


    還是因……


    她更改了未來,影響到了大公子?


    這個猜測,令她從腳底湧起汩汩寒氣。


    她握緊手中的平安符。


    唯有如此,她才冷靜片刻。


    進入禦書房後,禾陽與趙言煜先要請安,尚未屈膝,就被快步走來的陛下製止,“不必顧及這些虛禮。朕今日傳你們入宮,事關非荀安危,你們是他的親生父母,這封密函,是南定王派人送回的,朕希望你們二人親自過目。”


    趙言煜謝恩後,接過密折。


    展開折子,與身旁的郡主一同閱看。


    南定王在密折上報,小趙將軍在雲平縣一戰後曾中過箭,並未傷及要害。後北疆暫撤回滄州,他與小趙將軍擬定兵分兩路,奪回滄州後,小趙將軍昏迷不醒,軍醫束手無策。


    禾陽看著上麵的昏迷不醒四字,恨不能以身替之。


    陛下說道:“朕已著手安排太醫院院正即刻出發。因邊境未定,朕怕有歹人乘機作亂,一如今次京中漫天遍地的謠言一般,非荀實在病的蹊蹺,朕暫時壓下此事,朕藉由撫慰將士之名,派出院正趕赴滄州,實則是為非荀醫治。”說完這句話後,陛下才敢看向禾陽,這個他自己視若親妹妹的郡主,聲音中已沒有九五至尊的高高在上,語氣放輕,征詢她的意見:“禾陽,你若想去滄州,朕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這一刻,在禾陽麵前,他隻是一位縱容妹妹的兄長。


    隻要她想,他便能應允。


    禾陽心痛如刀割。


    南定王呈上奏折上寫,小趙將軍是在奪回滄州後才昏迷不醒,在昏迷之前,她的荀哥兒究竟撐了多久?忍下了多少苦?


    一旦想到這些,她胸口疼痛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哪怕是在禦前,禾陽也不再強撐著。


    什麽郡主,什麽陛下,什麽朝廷大局,她統統不管了。


    此時,她隻是一個母親!


    她隻想見自己的兒子!


    “請皇兄送我去滄州!”禾陽猝然抬頭,直直望向陛下,眼淚在眼眶中縈繞,“非荀是我拚死生下的孩子……禾陽也隻有這一個孩子!如今,我隻想去看一眼我的孩子……”


    “好。”


    陛下一口應下,抬手就要傳人進來。


    站在旁邊沉默的趙言煜忽然開口,“陛下,請恕草民直言。小兒昏迷不醒,急需院正趕赴滄州盡早醫治,一路奔波日夜兼程,郡主因記掛小兒徹夜難以入眠,如何經得住日行千裏的操勞?”


    “言煜!”


    禾陽驚怒,她扭頭看向身側的丈夫。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當著陛下的麵說這些話。


    陛下亦是一愣。


    這才仔細看向禾陽。


    她臉上不曾用粉遮掩,方才他隻當是禾陽傷心之下才臉色不濟,此時再仔細看,發現她眼底充血、臉色發白、唇色蒼白,分明是抱恙之態。


    從京城一路到滄州,便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下來也被生生磨去半條性命,更何況是從小被他們嗬護養大的禾陽?


    “禾陽,”陛下目光擔憂地看向她,“言煜說的沒有錯,是朕魯莽了,你——”


    “皇兄!”


    禾陽哪裏肯?


    在她這一聲皇兄喚出口時,眼淚順著蒼白的麵頰落下。


    趙言煜靠近她,扶住禾陽的胳膊,語調低柔,卻字字沉重,“荀哥兒是我們的孩子,我如何不知你焦急的心?你跟著院正一起去,你身子如何能撐得住?一旦有異,院正定會以你為先。我與陛下、太後娘娘遠在京城之中,非荀滄州等著院正醫治,你讓我們該如何是好?”


    趙言煜在院中看見禾陽出來時的臉色,便知她鐵了心要去滄州,自己當時勸不住,隻能借由陛下助力,雖會令禾陽傷心,但他別無他法。


    “你心疼荀哥兒,我是他父,我又何嚐不心疼他?”


    “不如讓院正先趕去滄州,待看過荀哥兒情況,若能移動咱們就讓荀哥兒一路坐船南下去江南休養一段時日,免去回京的舟車勞頓。我們再趕去江南匯合,總比直接去北疆好。”


    趙言煜說得言辭懇切。


    禾陽仍想要堅持。


    扶著她的手掌微微手掌,她再度看向趙言煜的雙眸,窺見他眼底的擔憂……不至於是對非荀的,還有對她的……


    這一刻,禾陽意識到。


    自己不止是母親。


    亦是妻子。


    趙言煜隻剩下她與荀哥兒了。


    禾陽緩緩斂目,任由眼淚落下,恨自己不能分身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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