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非荀最不喜見人哭哭啼啼。


    可這會兒卻極有耐心地為懷中的小丫鬟擦去眼淚,不過是長了幾根白發,就惹得她為自己又落淚。


    柔弱膽怯的是她。


    捧著一腔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也是她。


    這樣的小丫鬟,他該如何哄她才好?


    趙非荀的指腹有常年握持刀劍、騎馬留下的粗糙,哪怕是輕輕刮過錦鳶的肌膚,也有些細微的刮痛,在他征戰殺伐多年的剛毅冷冽下,幾乎將他的溫柔都給了眼前的小丫鬟,“在邊境時麵對是欲占大夏疆土窮凶極惡的蠻子,若不驅逐,就是邊境淪陷、大夏百姓淪為俘虜遭受非人虐待,兩軍對戰隻求一勝,無需心軟。如今在青州府裏,”他的語氣也稍有變化,“麵對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他們生活在貧瘠的土地上,被貧窮一步步吞噬,調派這些人時,軍營中那套法子行不通,更需周全謹慎。”


    他不言辛苦。


    可趙非荀可是名震天下的驃騎將軍。


    她仍記得當初在京城時,他對雲秦胡人使得一招甕中捉鱉,心思縝密步步為營,這樣的趙非荀,在青州府中,卻說了‘更需周全謹慎’……


    錦鳶深深望著眼前的男人。


    一臉認真道:“大公子之心,青州百姓盡知,提及您皆是感謝。就連街坊鄰裏知道繡房是巡撫大人的人開辦的,繡房門房每日都會有人悄悄放些吃食,有時是一個雞蛋,有時是一個蘿卜,這些都是百姓們對您的感激。您的心血、用心,百姓們都知道!”


    女子的嗓音本為柔軟。


    可此時字句擲地有聲。


    他接觸的多是官吏,各地上奏的文書。


    他做這些,也隻求問心無愧,並不貪圖一個愛名如子的名聲,他身為官吏,受國之俸祿,盡官吏之責,天經地義。


    但這些話從小丫鬟口中說出來,尤其是見她一臉憧憬的樣子——


    似乎……


    還不錯。


    趙非荀嘴角揚起些弧度。


    手掌順著她的背脊,冷肅的眼底生出一絲笑意,故意低頭說道:“小鳶兒如今都成爺的耳報神了。”


    見他臉上的疲倦之色散去,隱隱有輕鬆的笑意,錦鳶也厚著臉皮回了句:“此乃萬民之心矣!”神采飛揚、神采熠熠,麵頰現兩團紅暈淺淺。


    引趙非荀笑了。


    “萬民?”他曲指在她額上敲了下,“你那繡房學生才幾個,便是加上一家老小,不足百民。”


    錦鳶麵上一曬,抿唇一笑。


    垂首,依在他的懷裏,不再應這句打趣的話語。


    二人不再說話,屋子裏陡然安靜下來。


    這一刻,氣氛舒適的無人想要打斷。


    就這麽安靜的坐著,聽著彼此淺淺呼吸聲、心跳聲,此時的歲月靜好,在各自忙碌的青州府日夜中,顯得格外珍貴。


    錦鳶雖有遺憾。


    但花燈會拉上啞婆婆、婢女、北暉他們一同去也成。


    眾人在一起熱鬧玩樂。


    沒有趙非荀在,大夥兒還能放開些。


    她隻不過……


    隻有一點點遺憾而已。


    夜風從門縫中溜入。


    吹得燭火搖曳。


    “怎麽不說話了?”趙非荀才再次開口,“我來猜一猜,爺的耳報神是因什麽事不高興了。”


    這一句話讓錦鳶有些不解。


    “我沒有不高興。”


    趙非荀沉著嗓子嗯了聲,大手在她的後背拍了下,像是在思索,幾息後,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青州府的花燈節快到了,到時我早些回來,陪你一起去。”


    錦鳶愣怔了一瞬。


    隨即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她直起腰背,忍不住道:“您怎麽知道——”


    說著這話時,錦鳶臉上的笑意遮掩不住,那雙溫柔如水的眸子裏,綻放出大片的星輝璀璨之色。


    趙非荀失笑,輕輕點了下她。


    錦鳶才知道自己這是被套話了。


    她掙紮著就要從男人懷裏下去,口中一本正經道:“巡撫大人公務繁忙,我不敢再打擾大人,這就回去歇息了。”


    趙非荀的背脊靠在太師椅椅背上。


    擁著她的胳膊不曾用力,輕而易舉就被錦鳶推開。


    就見小丫鬟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眼神期期艾艾的望來,咬了下唇,欲言又止著問了句:“大公子說的,當真?”


    趙非荀慢條斯理的挑眉問:“所問何事。”


    錦鳶:……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錦鳶難得嬌蠻一回,指了下自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還望大人踐行君子一諾。”說著,她利索屈膝,盈盈一拜,也不等趙非荀回應,快快離開書房。


    趙非荀臉上的笑意擋不住。


    小丫鬟長本事。


    都敢當著他的麵說,若不履行諾言他就不是君子?


    當真是長脾氣了。


    隻可惜啊,趙非荀搖頭笑,這脾氣還沒有初春長出來的嫩草高,輕輕地碰一下人,就嬌氣地縮了回去,實在有趣而可愛。


    也輕輕拂去他一身的疲憊。


    *


    到了花燈會那日的午後,繡房裏的學生都告了假,錦鳶也早早關門回院子裏去。


    聽兩個婢女們說,花燈會到了夜裏格外熱鬧。


    坐著馬車也沒辦法逛得盡興,最好是入鄉隨俗,下馬車邊走邊逛。


    為低調行事遮掩身份,錦鳶特地替趙非荀挑了一身粗布製成的衣裳,連一個暗紋都沒有。


    她也換上了粗布裙襖。


    對鏡盤起一個婦人發髻。


    婢女在一旁幫著綰發,她看見銅鏡中盤起發髻的錦姑娘,雖不是傾國傾城之姿,但姑娘眉目流轉間的溫柔韻味,尤其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望來時,連著她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這樣的姑娘——


    難怪會被巡撫大人這樣的人寵著疼愛著。


    錦鳶發覺婢女盯著自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發髻,問道:“怎麽了,是不是看著有些奇怪?”


    婢女連忙搖頭:“不、沒!姑娘特別合適!”


    錦鳶笑了一聲。


    婢女替她挑選簪子,忽然看見壓在妝奩盒下麵的一支茶花絨花簪子,取出遞到錦鳶麵前,“今晚外麵熱鬧喜慶,姑娘不如戴這個簪子?”


    這支絨花簪子紅似鮮血。


    錦鳶眼前閃過鮮豔如血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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