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非荀倒是不論多晚都會回來。


    時常回來時,錦鳶睡得實在太沉,不知他究竟幾時回來的,更不知他幾時出門的,等到早上醒來,摸到身側的床鋪有些微暖,才知道大公子回來了。


    這份用意,她視若珍寶。


    青州府人人都在忙碌。


    獨錦鳶一人閑了下來。


    有了兩個婢女、廚娘幫襯後,她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了。


    青州府在正月裏幾乎見到幾日太陽,不是風雪交加就是下起鵝毛大雪,錦鳶連門都出不了,一日都被困在屋子裏。


    空時練字、繡花、打絡子。


    兩個婢女也會陪她聊天,又或是玩翻花繩、投壺、煮茶。


    但更多時候,錦鳶都在認真縫製衣裳。


    除夕之夜,她送給大公子的那身新衣裳,頗受大公子喜愛,還特地囑咐啞婆婆仔細清洗熨燙。


    錦鳶知道後心中歡喜。


    左右眼下閑著無事,她開始縫製衣裳。


    且一發不可收拾。


    婢女們起先隻覺得錦鳶針線活不錯,但看著她繡在衣裳上的花樣,發現錦鳶的繡活更是驚人的號,絲線配色好看、針法細密、走線靈秀,哪怕是一朵荷花,在她手中繡出來後,逼真得像是能散出香氣般。


    兩個婢女央著錦鳶,在她閑時教教她們繡活。


    她們也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空閑時繡幾塊帕子、打幾個絡子拿出去賣幾文錢貼補家用也是好的。


    錦鳶也是苦過來的人。


    從前在沈家時,她也靠著賣繡活貼補家裏。


    這會兒婢女們一央求,錦鳶立刻就應了下來。


    婢女們跟著她學了兩日,廚娘也跟著要來學針線,錦鳶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錦鳶耐心足,教得又仔細、認真。


    連啞婆婆在旁邊聽了兩回,打手勢說,如果不是自己眼睛不行了,非要跟著一起學一回。


    也不知道是婢女還是廚娘傳出去的,說巷子裏有位錦姑娘的繡活比京城裏的繡娘還要厲害,性子又和善,還願意教家裏的下人,竟然有婦人領著家裏的女兒上門,要請錦鳶教孩子針線,還帶來了拜師的拜師禮。


    把錦鳶好生嚇了一跳,不敢應下。


    大公子如今是青州府巡撫,平日進出時街坊鄰裏也都知道。


    這會兒突然有人上門來要拜師,誰知是真的想學繡花,還是衝著大公子來的,錦鳶如何敢答應,客客氣氣地把這對母女勸走了。


    隔了兩日,又有人上門拜師。


    錦鳶仍是將人客氣地送出去了。


    她起了戒心,讓院裏的不準將裏麵的事情說出去,若再有人敢什麽都往外頭說去,別怪她不顧情麵趕人!


    撂下狠話後,也讓兩個婢女、廚娘知道這位錦姑娘也不是沒脾氣的主子。


    拜師風波結束後,錦鳶很快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卻沒想到,幾日後,趙非荀提及此事。


    他買下了巷子頭上的一戶空屋,隻有一進,好讓她在那兒開班收徒,教姑娘們刺繡、打絡子的手藝。


    青州府窮了這麽多年,尋常人家裏的婦人、姑娘縫補衣服肯定是會的,但刺繡、打絡子要知道花樣,還要會描花樣子、會針法、會配色,若沒有其他繡娘願意帶著,哪能輕易琢磨出來。


    如果能學會刺繡,也是一門求生吃飯的本事。


    錦鳶性子內斂,本想要拒絕。


    大公子卻說,她教姑娘們學會了刺繡,也算是授人以漁。


    她守著一身的好本事,隻為他一人製衣裳,實在可惜,如今他們不在京城裏,不必用那些條條框框束著自己,爺都允了,還怕什麽?趙非荀抱著她坐在懷裏,說完這段話後,又添了句,“若你不願,那就另當別論,不用委屈自己。”


    說完後,趙非荀就不再問她。


    自己批閱著各地送上來的文書。


    錦鳶窩在他的懷裏,身子溫暖、心髒滾燙。


    一時間思緒紛亂。


    一會兒想起她的針線是在沈家跟著四處偷學的,有時是央著府裏的繡娘教她,有時是外頭進來量衣的裁縫娘子,有個繡娘見她可憐,手把手教了她不少技法,還送了她許多花樣子。


    一會兒又想起那幾個求上門的母女,她們衣衫破舊,手上還長著紅紫的凍瘡。


    繡娘熬人。


    更熬眼睛。


    但凡年紀大些的繡娘,眼睛模糊的再也捏不了針線,背脊酸痛。


    可若是不得已,誰會盼著姑娘們當一輩子的繡娘?


    都是生活所迫罷了。


    她曾受了繡娘的恩惠,如今……


    她是否也能——


    授人以漁。


    也將這恩惠傳出去,給那些姑娘們多一條活下去的路走。


    “我……”錦鳶悄然出聲,長久的沉默,讓她的嗓音有些嘶啞,但在發出第一聲後,她便不再猶豫,語氣分外堅定,“想教姑娘們刺繡,相當授人以漁的一名漁夫。”


    趙非荀圈著小丫鬟,正在文書上批閱。


    聞言,寫完筆下的一字,挑眉看她,“你,漁夫?”說著,用筆杆子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男女不分,被聽去讓人笑話。”


    錦鳶麵紅,拽著他的袖子,問道:“那、那是……漁婆?”


    誰知話音才落,趙非荀眼神有幾分玩味,“小鳶兒說是,那便是。”


    錦鳶愣了下,因他的視線心跳快了幾拍。


    但也沒明白過來,大公子的那個眼神藏著什麽意思。


    直到夜裏,兩人沐浴一齊上床歇息。


    大公子狠狠要了她兩三回,錦鳶搖頭,眼淚汪汪的說再受不住了。


    男人壓著她肩膀,附身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


    “即是漁婆,怎的連家裏的男人都服侍不住。”


    一句話,轟的一聲,教她身上紅了個遍。


    大公子在治理青州府時,早早就說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便是那漁夫,要教會青州府學會打漁後養活自己。而她剛才矢口說自己是漁婆……


    那不就是……


    就是……


    小鳶兒羞紅了臉,心中藏著不為人知的偷偷歡喜,低柔著嗓音求著他饒過自己,再也不敢說胡話了。


    男人愛極了她這般平日見不到的嬌氣樣子。


    哪裏肯輕易放過。


    本該第二天就開張的繡房班子,愣是拖到了第三日才正式開始對外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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