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個個都是好孩子,性子善良隨和。


    看著院裏的孩子們關係親近,姚嬤嬤心裏也高興。


    後宅安寧,方是一家子的長久之相。


    姚嬤嬤敲了門掀簾子進去,迎麵湧來一股熱浪,將她身上裹脅的寒氣瞬間衝散,接著就湧來一股烤栗子的香氣。


    屋子裏又香又暖,人也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姚嬤嬤笑嗬嗬地走過去。


    撥雲正在烤栗子剝栗子,兩個姑娘正挨在四方桌那邊說話看書,這幅場景瞧著就讓人心裏頭舒適、溫暖,接著便是姑娘們一聲聲地喚她‘嬤嬤’,親近又溫暖。


    姚嬤嬤坐下後,錦鳶和竹搖也走過去挨著坐下。


    撥雲看著嬤嬤凍得臉色發白,連忙裝了個手爐遞過去,關切著問道:“嬤嬤從哪兒回來?怎麽冷成這樣。”


    姚嬤嬤接過手爐,拍了下撥雲的手背,“不妨事,坐會兒就暖和了。”頓了頓,看了眼三個姑娘,才繼續說道:“我剛從主院出來,為的是粥鋪的事情。錦姑娘來的日子短,怕是不知道,咱們娘娘每年入冬後都會在京郊設粥鋪,是行善積德的一件大好事。往年都是娘娘那邊的柳嬤嬤操辦,今年不巧,柳嬤嬤傷了腿腳,娘娘身子也不大好,就想讓咱們院子裏挑大頭。”姚嬤嬤慈愛的目光從三人麵上掠過,緩緩道:“我人老了眼也有些花,姑娘們年紀輕算籌學得也好,少不得要讓姑娘們幫忙去看看。”


    撥雲和竹搖對看一眼。


    施粥是娘娘的善名,柳嬤嬤抽不出身,可主院裏還有管事呢。


    這事怎麽算也輪不到清竹苑頭上來。


    撥雲試探著問道:“主院裏不是還有管事…?”


    姚嬤嬤卻蹙起眉,臉上不見一絲喜色:“這事原也不想瞞著姑娘們,今日娘娘還說了一事,陛下想要賜園子給大公子。”


    三人年紀輕,滿麵難掩驚愕之色。


    這是陛下想讓大公子和父母分家而居?


    可父母健在,豈有分家之理?


    況且郡主娘娘和老爺隻有大公子一個兒子,如何還能再分家?這事聽著實在荒謬!


    姚嬤嬤神色淡淡的,盯著火盆裏燒得通紅的炭,“施粥之事也是娘娘怕園子賜下來後,咱們清竹苑裏的人一時掌不住,用這事練練手。”


    屋子裏忽然安靜下來。


    縈繞的栗子香愈發濃鬱,甚至香甜到有些發苦。


    而屋外的風聲……


    更密了。


    到了夜裏,趙非荀從外風塵仆仆地回來。


    院子裏驟然忙碌起來。


    姚嬤嬤趁著他用膳時將施粥這事說了。


    趙非荀沉思一聲後,“即是娘娘吩咐下來的事情,嬤嬤去辦就是。隻不過今年流民比往年多了不少,施粥的人手都是自己府裏的人,為保周全,嬤嬤挑上兩個辦事沉穩的府兵跟著。”


    他說完後,姚嬤嬤稍屈了下膝,“是,大公子。”


    燭光打在姚嬤嬤身上,抬起頭時,眼角、唇邊的皺紋清晰可見。


    趙非荀放下手中碗筷,向姚嬤嬤說道:“嬤嬤是我奶娘,到了這個年紀本想讓嬤嬤榮養著,沒想到讓你更忙了些,”他並未將話說得太明白,“今後院中的事情恐怕隻會更多,輕風不能長留院中,在尋到合適的管事前,府中大小事隻能交托給嬤嬤。”


    他說得鄭重,沒有主子居高臨下的態度。


    更像是一個晚輩,將家中交托給長輩打理。


    姚嬤嬤是看著大公子長大的,有疼愛之心,但大公子也是她的主子,亦有尊卑之分。如今聽大公子不拘身份,鄭重其事地說出這一番話,姚嬤嬤心中感動,渾身更湧起熱血激動來。


    大公子願意用她,她就沒有退的理。


    “公子說的哪兒的話,”姚嬤嬤挺直腰背,中氣十足,和藹的麵容此時分外讓人安心,“老身如今身子還硬朗得很,小主子既然開了口,老身就替小主子掌這院中一日!”姚嬤嬤一本正色地說完後,又和藹著笑了聲,道:“等到主子尋到了合心的管事,到那時老婆子再去榮養也不遲。”


    趙非荀頷首,“辛苦嬤嬤。”


    姚嬤嬤行了禮,退出主屋。


    錦鳶在姚嬤嬤進主屋說話時,悄悄退了出來。


    在姚嬤嬤出來後,看她在廊下站著,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姑娘快進去吧,入夜後外頭寒氣重。”


    “好。”


    她微笑著頷首,望著姚嬤嬤的神色親近,還有幾分依賴之色,任哪個長輩見了這樣溫順柔和的姑娘會不憐愛。


    錦鳶進了主屋裏。


    小廝正在外間忙碌,將桌上的飯菜撤下。


    趙非荀坐在條案後的太師椅,手中握著一卷書,眼神卻沒有落在書上,臉色凝重,眉眼更顯得冷厲。


    這些日子,錦鳶總能看見他這樣的神色。


    她擔憂卻也無能為力,隻能走到身後,輕輕替他揉著太陽穴解乏。


    今日她的手才按上去,就被趙非荀抬手壓住,拉著她的胳膊帶到腿上坐著,“不用你做這些。”他將小丫鬟圈在懷中抱著,掌心中,是她纖長的手指,他摩挲著,又像是在走神了。


    “大公子,”她輕輕開口,“奴婢侍候您早些歇息。”


    趙非荀卻沒有回答。


    京城內外的事情這麽多,多到他到了晚上回府後才得以喘息片刻,可今日陛下透露出要賞他園子的口風——


    父母健在,這是要讓他分家?


    陛下……


    難道已經開始提防他了?


    亦或是一邊設陷、一邊繼續用他?


    他睜開眼是京城外湧來的難民,閉上眼又是那些令人作嘔的帝王心術,隻有此刻,回了院中,懷中是合他心意的女人,毫無城府、滿心滿眼隻有他的小丫鬟,他才覺得能鬆弛片刻。


    明明身體已疲乏至極。


    但他卻不願早早去歇息,像抱著小丫鬟說會兒話,哪怕是些無關緊要的府中瑣事。


    他輕輕順著錦鳶的後背,問她今日都做了什麽,眼眸微閉著,背脊放鬆,靠在椅背上,聽著傳入耳中柔軟的語調,似和煦的春風。


    錦鳶說著今日的瑣事。


    又說自己問過了竹搖,三字經學完後,打算學聲律啟蒙。說著說著,話頭拐到今日的炭火、烤栗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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