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軍人方麵,項城成功,所倚為幹城者為段祺瑞、馮國璋、王士珍三人,時稱為“北洋三傑”也。帝製失敗,其原因固然很複雜,而關係此三人者為多。段素性倔強,任陸軍部長有年;馮久駐南京,儼然藩鎮,漸漸不如當年之絕對服從。項城思以軍政大權操之於己,於是在總統府設陸海軍統率辦事處,以移陸軍部之權,已為段所不快。關於軍事人員之進退,段請求旅長以上由大總統主持,團長以下交陸軍部辦理,其用心可以想見。項城又藉口北洋軍隊暮氣沉沉,另組模範團,挑選各師旅之優秀將校為主幹,以別於北洋舊軍隊。蓋因某公子(即袁之長子袁克定)對於北洋老前輩不能指揮,故項城為其培養新勢力,此更予段以最深之刺激。某公子最忌段,段又毫不敷衍,即項城左右其他諸人,段亦皆盛氣淩之。後來項城屢次對段表示:“你氣色不好,想是有病,應當休息休息。”六月間,又有陸軍次長徐樹錚參案(三次長參案之一)發生,以迫脅段。段於是請假赴西山,託辭養病,憤憤不平。段管軍事教育,又握軍政多年,亦有其普遍之潛勢力,然攝於項城之威勢,也無可如何。25


    袁世凱與段祺瑞原來是通家之好的關係,段的妻子張佩蘅是張芾26的女兒,袁世凱的養女。“張芾死後,僅僅留下一妻一女,家境很貧寒。我父親看到她們這種無依無靠的情形,就把她母女二人接到自己任上。當時,張芾的女兒還在吃奶。從這以後,她們就始終住在我們家裏。我父親和我娘還把這個女兒認作是自己的大女兒,後來我們也就把她叫做大姐。其後經我父親介紹,嫁給了段祺瑞。在她過門之後,雖然她母親也跟了過去,但還是認我家為娘家,來往是極其密切的。她每次回到了我們家,對我父親和我娘,仍然是爸爸、娘地叫得很親熱,我們也把段祺瑞叫做姐夫27。”但是段祺瑞服袁世凱,不服袁克定,這對想搞家天下的袁世凱可就是隱患了,必須拿出辦法,弭患於無形。當時任總統府秘書的夏壽田即認為,統率辦事處的設立,即在於潛削段祺瑞的兵權:


    段祺瑞素性剛愎,有主見,平時對項城不事趨承。擔任陸軍部長時,關於軍官的進退,常以陸軍總長的名義頒行,不請示;他所賞識提拔的人,多半是他的學生部屬,隱然成為一股勢力。而在北洋舊部之中與段的地位不相上下的人,此時都爭相追隨順從(袁世凱)。於是項城漸漸覺得段專擅了。28


    袁在軍事上的另一舉措,就是於1914年10月,在北京設立模範軍官團。據夏壽田的說法,這也是袁培植北洋新生代力量的手段。


    組織模範團之動機,係本於蔣方震29之條陳。蔣認為北洋軍隊暮氣太重,想另行編練,作為模範,建議在統率辦事處之下,設立模範師籌備處,先練兩師,中級軍官用留學生,下級(軍官)參用軍官學校學生及速成軍校學生。總之,一變歷來重用速成生,屏除留學生的宗旨。(袁)克定與北洋舊軍隊素來沒有深切的關係,尤其對於宿將不能指揮,早有步武小站,建立一種新勢力以對抗舊勢力的意思。陳光遠30、陸錦31等趨附克定門下,我(夏壽田自稱)也是參與其中的一個人。在項城本人,一方麵認為北洋軍隊暮氣太重,認為應當編練新軍,一如淮軍繼湘軍,小站繼淮軍的故事;另一方麵又打算為其子培養新勢力,所以借蔣的條陳,馬上成立了一個類似軍官教導團的模範團。團長項城自己兼任,陳光遠為副團長(克定保薦),籌備員有王士珍、袁克定、張敬堯、陳光遠。團址在西城旃檀寺,團本部設在北海。兵士由各師下級軍官中抽派,以各師中上級軍官為該團下級軍官;以訓練十個師的軍官為目的,分五期訓練,每半年一期,每期可以產生四個旅的新軍軍官。第二期袁克定為團長,陸錦為副團長(克定所薦),挑選一批中學以上學生與各師下級軍官配合訓練。32


    說到“暮氣”,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普遍存在於人類社會生活之中的現象。就以治軍來說,曾國藩辦團練,從湖南帶出來的都是一些“紮硬寨,打死仗”的三湘子弟,生龍活虎,故能與太平軍一決勝負。但打下“天京”之後,曾即認為,湘軍暮氣已深,斷然予以解散復員。李鴻章所帶的淮軍,起初也是一支悍厲能戰的隊伍,在與太平軍和撚軍的戰鬥中,也善於打硬仗,繼湘軍之後成為國家軍隊的主力。然而不過二十年,就又暮氣沉沉,在甲午戰爭中一敗塗地。袁在小站練出的新軍,起初也是朝氣勃勃,令中外人士刮目相看的;北洋六鎮也算得上是國家武裝力量中的精華,但辛亥、癸醜,與革命黨的軍隊交鋒時,雖然不落下風,但在戰鬥力和軍風紀上已經大打折扣了。北洋軍的暮氣,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在圍剿河南悍匪“白狼”過程中的無能與不得力。


    “白狼”,原名白永成(1873—1914),河南寶豐人。據說他曾在吳祿貞手下當過兵。1912年末,他組織河南魯山、舞陽、寶豐三縣數百農民造反,次年打出了“打富濟貧”的口號,隊伍很快發展到數千人,活動區域遍及鄂、豫、皖三省交界各縣。孫、黃在“二次革命”期間,曾數次派人與之聯絡共同反袁。1914年初,“白狼”相繼攻破固始、商城、光山等縣城,橫越京漢鐵路,進入桐柏山區;3月攻克湖北老河口,隊伍擴大到上萬人,在老河口軍事會議上,“白狼”作出了避實就虛,西進陝西的決策。隨後,“白狼”所部由紫荊關西進,連克商南、丹鳳、商縣、柞北等縣,越過秦嶺,直逼西安。陝西都督張鳳?33屢戰屢敗,退守西安,一籌莫展。“白狼”則乘勝由子午嶺西進,席捲雩縣、周至、武功、幹縣,一路“勢如破竹,無當之者”;旋又回師攻破永壽、彬縣,全陝震動。袁世凱將敗軍之將張鳳?調入北京將軍府,代之以北洋係的陸建章;以趙倜代其表弟張鎮芳主持河南軍事,並跟蹤追擊“白狼”部隊;川軍、甘軍也受命協防,駐守入川入甘的要隘通道;袁還調北洋第七師張敬堯34部在陝豫交界處進行堵截,形成合圍態勢。但“白狼”仍連克鳳翔、千陽、階州、通渭、隴西、天水、徽縣、隴川等地。6月初,“白狼”所部試圖入川時,在甘穀受挫於趙倜部,“白狼”受傷;在突圍返回河南的轉戰中,其部隊受到尾追堵截的各部夾擊,損失慘重。8月初,在河南魯山與張敬堯部的激戰中,“白狼”陣亡,隊伍星散。“白狼”之役,北洋以陸軍總長段祺瑞坐鎮信陽,大兵雲集,而這樣一支由農民為主體的部隊仍能夠轉戰縱橫五省,隊伍最多時發展到兩萬多人,把中原地區攪了個天翻地覆,而人數、裝備、訓練、給養遠遠優於“白狼”的北洋部隊,以獅子搏兔之力,費時一年八個月方將其撲滅,不能不說是暮氣已深的表現。這不僅使袁世凱惱怒異常,就是當時在統率辦事處參與軍事的蔡鍔也由此洞悉了北洋的真正實力,日後他挑頭髮起反帝製戰爭的決心,就是來源於此的呢。蔡鍔的參謀長殷承?35曾道出過蔡氏發難的原委:


    “鬆坡(即蔡鍔,鬆坡為其字)入京,我實相隨。他想要察知袁的虛實,每日必到統率辦事處陪袁辦公。袁常邀鬆坡及唐在禮共進午餐,關於剿辦白朗的一切計劃情報的有關文電,袁盡交鬆坡審閱。鬆坡因得以洞悉北洋軍的底蘊及其弱點。(蔡)退值後常常謂然而嘆說,為了剿平幾千烏合之眾的白朗,先後調動了所有兵力的三分之二,費時近兩年,械齊餉足,獎賞超乎常規,而白朗縱橫出入豫、鄂、陝、甘間,如履無人之境,誰說小站兵力足以威令天下?雲南一師,足夠打敗北洋十個師。就軍事論,勝算決不屬於袁。以是信心十足,毅然回滇首義”雲雲,他的話頗中實情。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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