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部書仍然跳不出這窠臼,一方麵雖然可以稱之曰生物概說,實在也可


    以叫作造化奇談,因為裏邊滿裝著變化奇怪的傳說和故事。二千多年前亞列


    士多德著《動物誌》,凡經其實驗者紀錄都很精密,至今學者無異言,所未


    見者乃以傳說為據,有極離奇者。我們著者則專取這些,有的含有哲理,有


    的富於詩趣,這都很有意思,所缺少的便隻是科學的真實。這樣說來。《蠕


    範》的係統還是出於《禽經》,不過更發揮光大罷了。卷六《物知》第十二


    的起頭這一節話便很有趣,其文曰:


    物知巫,鸂■善敕,蜾蠃善咒,水鳩善寫,鸛善符,虎善卜,鸛善


    禁。


    差不多太乙真人的那許多把戲都在這裏了。關於啄木原注雲,好■木食


    蟲,以舌鉤出食之,善為雷公禁法,曲爪畫地為印,則穴塞自開,飛即以翼


    墁之。這所說大抵即根據《埤雅》,《本草綱目》引《博物誌》亦如此說,


    仿佛記得《閱微草堂筆記》裏也曾提及,有奴子某還實驗過雲,可以想見流


    傳的久遠了。我們在北平每年看見啄木鳥在庭樹上或爬或笑,或丁丁的啄,


    並不見他畫什麽符印,而這種俗信還總隱伏在心裏。記起小時候看《萬寶全


    書》之類,頗想一試那些小巫術,但是每個藥方除普通藥材以外總有一味啄


    木鳥的舌頭或是熊油,隻好罷休。啄木鳥舌頭的好處何在?假如不全是處方


    者的故意刁難,那麽我想這仍是由於他的知巫的緣故罷。


    至於蜾蠃的故事,其由來遠矣。《詩·小宛》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


    前漢時,《淮南子》中有貞蟲之稱。揚雄《法言》雲:螟蛉之子殪而逢果蠃,


    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這可以算是最早的說明。後漢許慎《說文》


    雲:天地之性,細腰純雄無子。鄭玄《毛詩箋》雲:蒲盧取桑蟲之子,負持


    而去,煦嫗養之,以成其子。吳陸璣《草木鳥獸蟲魚疏》說得更為詳明,雲


    取桑蟲負之於木空中或書簡筆筒中,七日而化為其子,裏語曰,咒雲象我象


    我。《酉陽雜俎》“廣動植”有蠮螉一項,雖不注重負子,而描寫甚有意趣,


    文雲:成式書齋多此蟲,蓋好窠於書卷也,或在筆管中,祝聲可聽,有時開


    卷視之,悉是小蜘蛛,大如蠅虎,旋以泥隔之,時方知不獨負桑蟲也。以後


    注《詩經》《爾雅》者大抵固執負子說,不肯輕易變動,別方麵《本草》學


    者到底有點不同,因為不全是文人,所以較為切實了。晉陶弘景在《本草注》


    裏反對舊說道:


    今一種蜂黑色腰甚細,銜泥於人屋及器物邊作房如並竹管者是也。


    其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蜘蛛十餘枚滿中,仍塞口,以擬其


    子大為糧也。其一種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詩》雲,螟蛉有子,


    蜾蠃負之。言細腰之物無雌,皆取青蟲教祝,便變成己子,斯為謬矣。


    造詩者未審,而夫子何為因其僻耶?豈聖人有缺,多皆類此?


    《本草》學者除一二例外大都從陶說,宋車若水《腳氣集》中雲,“蜾蠃取


    螟嶺,產子於其身上,借其膏血以為養,蜾贏大,螟蛉枯,非變化也”,很


    說得簡要,可以當作此派學說的結束。至於蒲盧的麻醉防腐劑注射手術的巧


    妙,到了法國法布耳出來始完全了解,所以《昆蟲記》的幾篇又差不多該算


    作這問題的新添註腳也。


    但是陶隱居的說法在文人看去總覺得太殺風景,有些人即使不是為的衛


    道,也總願意回到玄妙的路上去。清道光時錢步曾作《百廿蟲吟》,是一部


    很有意思的詩集,其蒲盧一詩後有兩段附記,對於《詩疏》與《腳氣集》兩


    說,加以判斷曰:


    餘曾細察之,蜾蠃好窠於書卷筆管中,其所取物或小青蟲或小蜘蛛,


    先練泥作房,積四五蟲,再以泥隔之,滿而後止。蟲被負者悉如醉如癡。


    能運動而不能行走,一旦啟戶而出。殘泥零落,遺蛻在焉,似乎氣感為


    確。至揚子雲類我類我之說則大謬,蓋蒲盧於營巢時以口勻泥,嚶嚶切


    切然,至負子時則默無聲息矣。天地自然之化,不待祝辭也,且蒲盧烏


    能通人語耶,子雲烏能通蒲盧語耶,古人粗疏臆斷,一何可笑。


    其又記雲:


    壬午秋試僑寓西湖李氏可莊,其地樹木叢雜,蟲豸最多。一日餘在


    廊下靧麵,瞥見一蒲盧較常所見者稍大,拖一臧螂貿貿而來,力稍倦,


    息片時復銜而走,臧螂亦如中酒的然,逡巡緣柱入孔穴間,乃知蒲盧所


    負不獨蜘蛛青蟲也。


    錢氏觀察頗是細密,所雲被負的蟲如醉如癡,能運動而不能行走,與李時珍


    引《解頤新語》雲其蟲不死不生相同,很能寫出麻醉劑的效力,別人多未注


    意及此,卻不知道為什麽總喜歡氣感之說,一定要叫自青蟲以至臧螂都蛻化


    為雄蜂,豈不是好奇太過之故乎。同治中汪曰楨著《湖雅》九卷,記湖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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