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是聽確實了。問黑女,黑女仍堅持說她沒聽見。病秧子提了褲子下炕,操起門後一件傢夥出了窯門。然後,隻聽丈夫破口大罵那人,那人慌忙逃跑,咕咚一聲翻過牆去。隨後又是丈夫開了院門追趕,不絕地叫罵著。


    黑女一看大事不好,連忙跟著穿戴起來。也不敢出院門,在窯裏如熱鏊子上的蟲蟻,焦急地四下亂轉。或是豎起耳朵門縫處聆聽,或是扒在牆頭偷看。此刻,她對歪雞不知是該愛還是該恨。愛是愛他這麽長的日子了,心裏還念著自己。恨是恨他太魯莽了,倘若被病秧子逮住,不打斷一條腿也得傷著身子哪兒,總之甭想囫圇著回鄢崮村了。先頭北舍前的鄭懷堂不就是一個例子。若到那時,即使自己如何疼他惜他,卻隻能在一旁幹看著了。


    好在歪雞腿快,等病秧子叫起村中的民兵,他早已跑得沒影了。病秧子與一班民兵立在村頭議論敵情,直到天色大亮方才回來。一進門便踏上炕,一把揪了黑女的頭髮,將她赤條條地從被窩裏揪出來,摁在院當間,騎在背上,不分青紅皂白一頓好打。一麵打一麵質問:"賊婆娘,是你招徠下人了?是北舍前的那赤腳醫生又摸上來了?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賊深更半夜爬在窗口叫誰呢?……不是你?不是你是誰?母狗不擺尾,公狗不上道!他咋沒鑽到旁人家去喊叫?賊婆娘,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皮癢癢了嗎?皮癢癢了我再叫些人來搓你!……我這就捎話給乃賊,他再敢踏上我們南羅城一步,我非把他的狗命要了不可!前年卸他一條腿,把他美日的倒輕饒了!……"


    《騷土》第七十七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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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人立在牆頭和窯背上看熱鬧,也不說下田幹活。黑女在病秧子的身下麵一麵掙紮一麵叫罵。病秧子幹農活不成,打人時力氣卻並不小。直鬧騰了一個飯時才放開她。黑女趁機跑回到窯裏,閂起窯門,飯也不吃,獨自在窯裏悶了一日。到了夜裏,黑女也不打開窯門,任病秧子在外麵死敲活敲。臨了,還是婆婆那老可憐在門外哭著乞求,黑女這麵方才作罷。如此看來,黑女的這場橫禍,竟是歪雞這不諳世事的刀客招的。不過黑女深心裏不怪他。隻念他一個男人,少見得這樣的癡情。欣喜平生能搭上這麽個愛她的好人,也沒白活。


    接下是夏收的季節,黑女忙得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婦女是生產隊拿鐮割麥的主力。她原本黑紅的臉麵經過這場夏收曬得脫了兩層皮,如今顯得越發的黑了。忙了半月日頭,麥子總算收到場裏,黑女鬆了口氣。接下來打碾扛包的力氣活,大半得靠男人們來做。她們一班婦女頂多是跟隨著,幹些攤場晾麥的一類輕巧活兒。


    一日晨起,她在鏡子裏照了自己的顏麵,裏頭一個黑不溜秋分不出眉眉眼眼的女人。她不由得驚叫一聲:"哎喲,我咋成這相了!"她想,再過些日子就要回娘家看忙罷了。為了她的那人,她總得將臉麵收拾得清亮一些才好。


    看忙罷是渭北一帶的歡慶豐收的鄉俗。屆時親戚間互相來往。初嫁的女子回娘家消歇。黑女過門雖然有幾年,但因二老健在,自然還得回娘家看看。所以她又像做女兒時候的樣子,一日用豬胰子(土肥皂)多洗幾遍臉。洗罷之後,又用少許的蓖麻油薄薄地敷在麵上。進進出出又不忘捂著一頂草帽,細心地保護滋養。俗話說,女人的臉色天上的雲色。沒用幾日,說換便換了回來。再照鏡子,隻見自己臉麵平添一些健康的圓實紅活不說,眼睛也比以往明媚水秀了。她暗自歡喜,將這看做是一個非常的好兆。


    然而說到這裏,卻得用一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老話,提起黑女將要麵臨的一場彌天的大禍。這禍端著者也是三番五次欲言又止,一直延至今日。或許這是她黑女先天的孽緣,或許是老天爺存心要滅黑女這麽個善良女子。總之有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唉,老天爺待黑女,確實是苛刻了點。


    一日傍晚,天色灰灰暗暗的模樣。婆婆從外麵串罷門子,疙瘸著回來,手裏提溜著一隻小洋鐵桶,見黑女在窯門外的石墩前端著簸箕簸麥,便一麵往裏走一麵向黑女絮叨說:"看看,我說嘛咱屋裏的煤油桶這多日咋不見了,原來是代銷點的賀金明拾了。剛才我去買鹽,在他的櫃檯上看見了。金明問我:老嬸子,你曉得這煤油桶是誰家的嗎?我拿油桶在手裏,一眼認出來是咱家的,那襻兒上的小繩還是我老早拴的呢!"


    黑女一愣。小油桶?心想婆家的這小油桶,她在燒死龐二臭的那天夜裏,走時撇在亂磚堆裏了,如何今日又在賀金明那裏?這事但不是人做的話,便是鬼做的了,否則煤油桶不會自己長腿又回到南羅城。……不會不會,定是婆婆認錯了。黑女裝做不經意,說婆婆道:"或是你眼花認錯了?"婆婆道:"你也是這話!代銷點裏一個外路人買紙菸,他也這相說我,我當時便頂了他幾句。我說,這煤油桶我使喚了十多年,多年來打煤油都是它,難道我能認不出來?外路人還說:你乃眼窩還能看清嗎?我說他,你也好大年歲了,咋一句好話不會說呢?說我瞎,我老婆離瞎還早哩!"


    婆婆做出又惱又喜的樣子,往石墩上一坐,繼續為自己找回煤油桶擺功。她說道:"他甭以為我好惹!看那外路人賊眉鼠眼的樣子,我便不願答理他。金明後來還問我:婆啊婆,你得看準了。不是你家的煤油桶的話,我得另尋主人呢。金明我也沒給他好臉色,說他,金明啊金明,你不看看你老嬸子是誆人的人不是?我在你這店裏稱油打醋,啥時候錯過誤過?我家的煤油桶我自個認不出來?他躲閃著不言語了。我問他,咋會丟你這裏嘛!他說,這得問問你屋裏的誰氏,看是誰氏不留心丟的。臨走那外路人還追問:嬸子,你丟的日子大了吧?我說,卻不是,半年總有了!我看他是在一邊耍賴,卻不想我不是好惹的,提溜著就出來了!出了門又碰見田朝軍家的芳明,我問她,裏麵坐的那外路人是哪裏來的?芳明說,是縣公安上的老雷。我說,怪不道,與我老婆婆胡攪八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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