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擔心確實在不少地方都出現過,實際上是變相的政績工程。”劉沉信心十足,也坦率得驚人:“東陽整個大棚,全部是從日本進口過來的成套設備,日方公司以設備和技術入股,負責百分之九十產品的外銷。還有,北臨高速公路建成後,從東陽到省城,隻需四十分鍾;臨河大道建成後,到城裏還不足二十分鍾,到時候,全部種上具有觀賞價值的品種,光吸引兩地周末農業觀光旅遊的收入,就將十分可觀。”


    劉沉有點眉飛色舞的樣子,把手一伸:“班長大人,把你的好煙拿出來獎賞一根。”


    白向偉堅持把煙給劉沉點上,說:“劉沉同誌,你辛苦了。誰真心給老百姓辦事,老百姓會記他一輩子。”


    劉沉感嘆:“不盯住不行,我們有些幹部,幹實事的心、幹實事的勁沒有,藉機揩油的功夫卻很老到,長嶺鄉的黨委書記,和日本專家打交道半年多,早先還專門到日本考察過,可除下來一句八格牙魯,一句日語都講不上來,卻能很老到地不用翻譯,比劃著名讓日本人明白他想讓女兒到日本留學的意思,不然,就讓人家開不了工,你說是不是本事?臨河大道動工以後,就剩七個貧困鄉脫貧這一件心事了,不吃飯,不睡覺,也不能讓誰折騰砸了。”


    聽劉沉自己提到臨河大道,白向偉心念一動,說:“劉沉同誌,我這裏還有兩瓶茅台,咱們兩個放開一飲,算我給你接風,如何?”


    劉沈爽快地笑著說:“行,咱們兩個今天步行,找個安靜的地方。”


    路上,白向偉在心裏默想著劉沉,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是看到眼前形勢對自己不利,才來找他能大能小能屈能伸?還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如果是前者,這個人,要遠比他想像的更可怕了。


    沿著一個偏僻小巷,在一棵巨大菩提樹下,劉沉把手一指,原來是個很不起眼的黃燜魚小店,門頭上方古色古香的黑漆招牌上“前朝”兩個字,顯得非常深蘊有勢。老闆六十開外的樣子,清臒利索,非常幹淨,腰間係的護裙,星點油跡不見,一縷長長的鬍子,飄灑在胸前。樓是過去的老房子,上下兩層,一層算是大廳,擺有四張小單桌,有兩個情侶一樣的年輕人,害怕浪費青春似的,在等上魚的時間裏,依舊肩依著肩,頭頂著頭,手拉著手,嘻嘻嘻有滋有味地說笑著,給人的感覺,如果上帝肯給他們一萬年的時間,他們就有一萬年說不完的話。白向偉想小店起個這樣的名字,大約是和這幢房子的久遠有關了。但旋即,他又不以為然了。那是老者抬頭和他們打招呼的時候,目光犀利精邃,他第一個感覺就是這老頭大有來頭,肯定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會不會這名字和他對過去的經歷感慨有關?


    16從前朝說開(5)


    “來了,先上樓去吧。”老者很熟稔地和劉沉打招呼。


    樓是過去的木樓梯,走在上麵,咯吱咯吱的,房間不大,中間擺著一個小方桌,沒有油漆,裸露著白茬子,四邊四個磨得很是光溜的圓木墩子。


    一會兒,老者用托盤麻利地端上來四個配菜:醋泡花生、雞蛋香椿、薑汁藕片、涼拌西芹。


    劉沉早擺好三個酒盅,把酒倒好,老者也不客氣,坐了下來,三個人輕輕一碰,都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老者炯然望著劉沉問:“慣例?”


    劉沉點頭:“慣例。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白書記。”


    老者神色平和,對白向偉輕輕點了個頭。


    現在,電視、報紙傳媒那麽發達,市以下的電視台,沒有更多的節目播,抑或是懶,或是拍馬屁把人給拍麻木了,逮著個主要領導作報告,一個特寫就敢給十分鍾,真成了特別的寫。一把手又是焦點中的焦點,中心中的中心,不相信老者會不知道。但老者深沉發自自然,顯然是看淡了許多事,他敬重地舉杯單獨和老者碰了一下。


    老者道:“成朋友了啊。”


    幾個字讓白向偉大為感動:“成朋友了。”


    老者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起身下樓去了。


    白向偉望著老者坐過的地方:“劉沉同誌,你們是熟人,筷子都沒給老先生擺一雙。”


    劉沉笑著說:“你請客,我摳什麽?他這是慣例,可以陪客人三杯酒,但絕對不動筷子。”


    白向偉有點自言自語似的:“‘前朝’這個名字也起得很有點意思。”


    “怎麽,書記大人,是不是覺得他對咱們這些父母官淡了點?”


    “不,我怎麽都覺得這個人,肯定有過轟轟烈烈的過去。”


    劉沉哈哈笑出聲來,說:“不愧是班長啊,看人的眼力就是在,他叫喬、東、山。”


    白向偉猛然間一愣:“哪個喬東山?”


    劉沉伸手把小酒杯收起放到後麵櫃子上,拿出兩個精緻厚重的水晶玻璃杯,邊朝裏麵倒酒,邊說:“能有哪個喬東山?文革後期的北方省革委會主任。”


    白向偉差點沒吃驚得站起來,正是這個人,在那個非常時期,把一個將近上億人的大省幾次推向政治的風口浪尖,用現在的話講,對政治形勢和決策者的心思判斷把握極準,幾項最終引起全國政治地震的大舉措,全走在了形勢發展的最前麵,也因此,把自己大步推向了政治的頂峰。二十多歲的年齡,就成了北方這個人口大省的實際主裁者。他的極富煽動性的講話,常常讓所有聽的人都熱血沸騰,他敢和所有對立麵公開辯論,常常辯得對方有理也啞口無言。為此,在北方人的心裏,他一度成了有本事的代名詞,擁護他的反對他的在這一點上都伸大拇指。他是文革前最後一屆大學畢業生,家庭出身不好,富農。後來,審他的時候,他有一句很著名的話:我當時隻有一個選擇,要麽是當右派,要麽是造反。我不想“挨鬥”,當然就選擇了後者。你們當中大多數人之所以沒有走我的路,不是不想,而是缺少我這樣的政治判斷力。我真正輝煌過,所以,我的人生比你們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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