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一猛將


    暗夜之中,山道之間,十餘道黑影,腳步急促,卻是不聞任何人聲,所有人都隻是沉默不語地快速疾行。


    繞過一道山梁,昏暗的一彎新月之下,前邊是一片黑沉的暗影,被山梁遮住,仔細看去,是一戶大戶人家的宅院。


    在這偏僻鄉村之中,這種帶著六七進院子的宅子,定然是當地的富裕之家,要麽是官屬望族,要麽便是富庶鄉紳,一般都會有幾十上百畝的私田,家中則通常會有幾個丫環服侍,若幹家丁護院之類。當年蘄州府黃梅鎮的吳老太爺一家便是此類。


    隻見十餘條黑影轉過山梁停下,隱在茂密的鬆林之中,遠遠望著百餘丈外的宅子。


    “大夥給我仔細聽好了,仔仔細細地搜,所有金銀細軟全部帶走,古董字畫也要,地契之類有文書的一律不要,宅裏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大人小孩,一個活口不留!”黑暗中,一位領頭的黑衣人冷冷道。


    “是!頭領!”


    “速度要快,動靜要小,小心有狗。”


    “是!”


    “還有,管好自己的褲腰帶,別起什麽色心,誤了盟裏的大事,別怪二長老不留情麵。”


    “是!”


    “去吧!限三柱香時間,必須完事。”領頭的人一揮手。


    十餘道黑影默不作聲地趁著夜色直向那宅院中撲去,手裏還隱約有森冷的刀光閃過,隻留下領頭黑衣人和另一道身材略小的黑影站在鬆林中,靜靜地看著迅速遠去的黑影。


    “頭兒,這事兒……大長老知道嗎?”


    “這不是你該問的,把二長老的吩咐辦好就行。”領頭黑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盟裏修總壇,需要大批的銀子,空印的路子已經走不通了,二長老這也是替盟裏想辦法弄銀子,總不能誤了大事。”


    “是,屬下知錯。”略小的身影連忙拱手躬身。


    遠處的宅院傳來半聲狗叫,還有一個女子戛然而止的呼救聲,便又很快沉寂下來。


    在這新月無光的夜色之下,偏僻的鄉野之間,距離其他鄉民的破舊草屋又遠,根本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不過幾盞茶工夫,黑暗之中,十餘條黑影已悄然返回,一些人身上和兵器上沾染著暗黑色的血,每個人都背著或大或小的幾個包袱,還有四個人,兩人一組地抬著一個箱子,看起來分量還不輕。


    “都搜幹淨了吧?”


    “稟頭領,都弄幹淨了,粗略算了一下,大概能有一萬多兩銀子,主要是房契地契拿不了,不然怎麽著也能值幾萬銀子。”


    “咱們隻能拿現銀,那些房契地契買賣得經過官府,咱們脫不了手。”領頭之人一擺手:“撤!”


    一行十數人,抬著剛剛劫來的金銀,轉過一道山梁,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朱文琅很得意。


    這段時間中,朱文琅夜夜都隨上官雷在禦花園中拆招對打,反正上官雷是宮中的侍衛主管,侍衛們巡查當值的名單路線和時辰都是他定的,朱文琅所住的茗香院又離禦花園不遠,實在是太容易避開侍衛了。若實在不成,直接便在茗香院院中都行,反正到了晚上,茗香院也就僅朱文琅和那個睡覺死沉死沉的陳守老夫子住在那裏,實在是清靜得很。


    這些時日中,上官雷細細給朱文琅講解每一招的毛病和特點,說明用刀用劍的訣竅,糾偏勘誤,並教他運氣調息,調用體內的養生篇內功運功發招,不過兩個來月,朱文琅的武功突飛猛進。


    據上官雷所言,如在平心靜氣之下,已能和宮中侍衛領隊,“快刀”秦路等五個二品侍衛單獨拆上兩三百招而不落下風,已初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朱文琅修習養生篇已入第四層,且底子打得極為紮實,韌性極強。


    上官雷並不懂養生篇,卻告誡朱文琅,各家內家功法各有不同,不可再去模仿他人的行功運力之法,隻需照搬他人的招式,體內卻仍須照循養生篇中的經脈運行之道,絕不可強行調息。然後又指引他如何運勁發功,卸力凝神,此時朱文琅便好似一個捧有豐厚家財卻不知如何花用的小娃娃,上官雷所做隻是教他如何運用而已。


    因此朱文琅此時所發拳招的威力,與數月之前已有天壤之別了。至於暗器輕功,雖非上官雷所長,但其年輕時行走江湖閱人無數,見識過的暗器手法何止百千之數?更將江湖經驗閱曆和朱文琅說了不少,也讓他大有所獲。


    隻是上官雷仍然叮囑朱文琅,白日裏與侍衛們遊戲鬥戰之時,也須得留意不得動用內力,盡量不要讓人知道他的武功底細。


    對於這一點,朱文琅自然答應。


    隻是如此一來,再與宮中侍衛們的比試,便有些興味索然了。


    因此,朱文琅總是希望能夠找個地方與人好好地“真打”一把,看看自己如今的武功到底到什麽水平。


    ++++++++


    這日秋高氣爽,晴好無雲,朱文琅自在文淵樓內練了一會武功,興致頗高,便隨意出宮走走,不覺又來到那果仙橋邊。


    此時的他已是臉上線條分明,唇紅臉白,宛如一位翩翩少年,自不能如小時候般靠在橋邊直勾勾地盯著看路邊的美女,隻是隨意閑逛遊蕩,一搖一晃地隨性而走,就如同遊手好閑的街頭混混一般,這種人在京城裏不計其數,到處都是。


    如今朱文琅出門已經不讓小高子隨行了,實在是覺得麻煩,陳漢仁提了幾次,說是要有人跟隨服侍,朱文琅堅決不讓,陳漢仁也隻得罷了。


    朱文琅晃在人群中自得其樂地哼著小曲瞎看瞎逛。


    此時大明開國已有十餘年,天下初定,人心思安,百業興旺,集市上也慢慢地繁華起來,人來人往地好不熱鬧。


    剛過果仙橋,隻聽人群中有一女聲急喊:“搶東西啦!搶東西啦!抓賊啊!”


    朱文琅立在橋上轉身看去,果見一個小姐倒在地上,旁邊站著一個丫環正急著跳著高喊,看她手指方向,一個小混混正在人群中慌慌張張地急奔。


    朱文琅趕忙跑到小姐身邊,看那小姐容貌普通,但卻穿著頗為精細名貴的服飾,可能是個富戶人家的小姐,朱文琅連忙與丫環一起扶起那小姐,隻見小姐臉色發白,顯是嚇得夠嗆,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隻是指著賊跑的方向手臂發抖。


    “等著!”朱文琅不及細想,轉身便朝那混混逃跑方向追去。


    因有上官雷多次囑咐,大白天的在大街上朱文琅也不便施展輕功,但這身形步伐也非常人可比,一晃眼已追出兩丈有餘。


    卻見人群紛紛讓開,朱文琅立定一看,那小混混居然回來了,不過卻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在他旁邊跟著一個紫衣姑娘,左手拿劍,右手顯是擰著小混混一支胳膊,將其押了回來。


    朱文琅又驚又奇,衝著那小混混走去。可能是這朱文琅習慣了一種隨意的走路姿勢,那小姐看到朱文琅眼睛一閃,再仔細一看,隨即顯出不屑一顧的神色,低喝:“讓開!”


    朱文琅不由自主閃過一旁,那紫衣姑娘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把小混混押到那臉色慘白,仍在發抖的小姐丫環麵前,問:“這位姐姐,是不是這家夥搶了你的銀簪子?”


    “……是……”丫環搶先說話,聲音明顯發抖。


    “還給她們!”紫衣姑娘一推小混混,喝道。


    “是是是。”小混混說果從懷中拿出銀簪遞給那丫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小的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女俠饒命!女俠饒命!”


    那丫環顫著手接過,一句話也不敢說。


    “滾!下次再看到你我要你的狗命!”那紫衣姑娘右手一鬆,左手劍一揮,連著劍鞘重重敲在小混混頭上,登時腫起一個大包。小混混頭也不敢抬,跌跌爬爬地鑽入人群跑了。


    “好了,這位姐姐,回去吧,沒事了。”紫衣姑娘含笑對那小姐丫環說。


    “是,是是,多謝姑娘,多謝女俠。”小姐發著抖說,顯是嚇得不輕。


    “小姐,我們回去吧?”丫環扶著她走出人群,隻見兩人裙擺仍在不住細細抖動。


    朱文琅看得心情大暢,湊上去正想和那紫衣姑娘答話,紫衣姑娘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叫道:“佩兒,我們走!”


    “是,小姐。”人群裏擠進來一個穿綠色裙裝的姑娘,看起來比這紫衣姑娘差不多年紀,人群自發讓過,二人雙雙離去。


    “這家夥,肯定是把我也看成街頭小混混了。”朱文琅苦笑著搖了搖頭,也隨散去的人群轉身往回走。


    ++++++++


    大街之上,朱文琅正漫無目的地隨意朝前走著,猛地覺得身後一陣風起,突地一股大力將身子撞得一個趔趄。


    “幹嘛呢?走路長點眼睛。”朱文琅一愣,以為是行人走得急不小心撞著自己。


    “不服氣跟我來。”卻見一個高大人影從身邊閃過,耳朵裏傳來冷冷的一句話。


    “嘿,故意找茬?”朱文琅不怒反喜,這陣子跟著上官雷練武,《周天養生篇》得上官雷指點又有進境,偏偏和侍衛們比武時,在上官雷暗中嚴令之下還得束手束腳,不敢放開手腳地打,心中憋屈,正想找人正正經經打一架呢。這不正好逮著個機會,管他水深水淺打一架再說。


    朱文琅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以他現在的輕功身法,前邊那人又走得並不快,跟上去毫無壓力,也免得大白天的施展出從蝠王那學來的絕頂輕功驚世駭俗了。


    卻見那大漢身著青藍短打,雖是破舊卻並不十分汙損,看似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極遠,比之常人步伐足兩倍有餘,走得十分迅快,轉過兩道街,拐進一個略顯僻靜的小道,一閃推門進了一座十分平常的小院。


    “吱呀——”朱文琅心知是對方故意引自己過來,也不慌張,推門便走了進去,反身將院門關上,轉身站定,望著正站在院中的粗髯大漢。


    “你是叫朱文琅吧?”大漢沉聲道。


    “你認識小爺我?故意引我過來的吧?你是誰?”朱文琅心中詫異。


    “找你打架。”


    “哈,正好,小爺我喜歡。”朱文琅笑道。


    “來吧。”大漢將左手的木劍扔過來,右手卻拎著另一把木劍合身衝上,已攻了過來。


    朱文琅一把接過木劍,一個撩手,直指大漢麵門。


    大漢木劍一蕩,頓時將朱文琅的劍震開,搶身而上。


    兩人便在院中快速你來我往地廝殺起來。


    劍乃百兵之祖,宮中侍衛中有不少是用劍的,朱文琅跟著上官雷也學了不少劍招,對用劍並不陌生,但這大漢的劍法,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那大漢的劍法大開大合,每一劍刺出,劍身似乎都在顫動,砍在兵器上,便如同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砍了很多劍,若是砍在人身上,也定會留下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


    劍法以刺削為主,但那大漢的劍法卻是以砍為主,手雖持劍,卻如同刀法一樣,招數之中又隱含了劍法的削刺,充滿偽裝,手腕基本不動,保持由臂使指的帶動,發揮出最大的力量。[史實,見章後注釋]


    大開大合之間,給朱文琅的感覺似乎是十分適合於以一敵多的群戰,實是一門十分霸道劍法。


    “好了。”大漢倏地身形一頓,停了下來,朱文琅打到現在,也心知那大漢並無惡意,也停了下來。


    大漢將手中木劍往外一扔,立時插在院牆之上,轉身又從旁邊的桌上抄起兩柄劍,將其中一柄扔給朱文琅:“試試你的力氣。”


    朱文琅聞言,也如大漢一般將手中木劍扔出去插到院牆上,接過扔過來的劍,這回卻是一柄江湖上常用的青鋒劍。


    “看劍!”大漢的大塊頭又衝了過來。


    “叮”地一聲,兩柄劍碰在一處,發出一聲脆響,朱文琅突覺一股大力自劍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差點就脫手而去。


    “好!”朱文琅也是精神大震,手一抖,內力突發,穩住劍身,反手也砍了過去。


    叮叮叮叮,院中不斷傳來兩劍相交的脆響,那大漢招數越打越快,但劍上的力道卻是絲毫不減,似乎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不過盞茶工夫,朱文琅哪怕身有內力,卻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手中虎口隻覺一陣陣酸麻,腳下也開始有些遲滯。


    “叮”地又是一聲大響,朱文琅隻覺手上一輕,原來手中的青鋒劍已被生生砍斷,削去半截,剩下的半截上,鋒刃之處也是有六七處缺口,而大漢手中之劍,卻仍是完好如新。


    “不打了不打了,打不過你。”朱文琅泄口氣,將手中的劍扔在地上,自顧自地跑到院牆下的桌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喝下。


    在朱文琅的感覺中,這大漢的劍法十分厲害,平生僅見,隻怕對上上官雷也不會輸。


    大漢也走了過來,坐在桌旁,將手中的劍放在桌上。


    “大叔,你厲害,你這是什麽劍法?”


    “想學嗎?”大漢看也不看朱文琅一眼,也倒了一杯茶喝。


    “想學。”


    “我教你!”大漢絲毫沒有猶豫。


    “為啥?”朱文琅沒想到大漢這麽幹脆地就答應,一愣。


    “有人托我教你。”大漢道。


    “誰?誰托你教我劍法?”朱文琅奇道。


    “這你不用管,總之我受人之托,將劍法教給你,你學就是了。”


    張定邊聽陳漢仁說過,朱文琅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徐東彬是誰,張定邊自己也隻是為了償還主公陳友諒的恩情,並不想參與徐東彬他們找朱元璋報仇的事。


    再說他身為陳友諒手下的第一猛將,住在鄉下之時都有人隨時監視,雖說現在陳理已經被朱元璋打發去了高麗,張定邊能感覺到身邊的監視已基本不見,但仍不想自己的身份給朱文琅帶來麻煩,便隻說是“受人之托”,不願告訴朱文琅實情。


    “好吧。”朱文琅覺得莫名其妙,但這大漢的劍法確是一門難得的絕學,朱文琅十分佩服,聽到能學劍法,也是十分高興,管他什麽來曆,能教我劍法就是好事:“那我如何稱呼你?叫你師父?”


    “你我不是師徒,我隻是答應了別人,教你劍法罷了。你——你叫我邊叔就行了。”張定邊是行伍之人,不會學那江湖中人取個什麽故作高深神秘的綽號,但又不能讓朱文琅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姓,隻得略一沉吟,折了個中,讓朱文琅叫他一聲“邊叔”。


    以朱文琅乃陳友諒遺腹子的身份,張定邊與陳友諒是同鄉發小,情如兄弟,這一聲“邊叔”也是應當應份的稱呼。


    “……好吧,邊叔,你這劍法叫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張定邊道。


    “沒有……好吧。”朱文琅連著幾問都問不出來啥東西,無可奈何道。


    “我就住在這裏,每日午時之後都會在院子裏,不出門,打明日起,你何時來都行。”


    張定邊為掩人耳目,在京城開個肉鋪,晌午之前賣肉,午時之後便可以教朱文琅的武功,待啥時候朱文琅學會了,他也就準備離開了。


    對於京城,他是沒有任何留戀的,寧願待在鄉下,待在他和陳友諒自小生活遊戲的家鄉。


    ********學習老爺子,融小說於史實*****


    》》》本章涉及史實內容注釋=====


    【張定邊】====張定邊,元末著名猛將,陳友諒部將。官至太尉。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八月陳友諒死,擁立友諒子陳理為帝。次年(1364年)二月,隨陳理降朱元璋,其後經曆存在多種傳說,存在被殺說、改名換姓說、出家說等多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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